情唐 第二十章 不过一场算计
作者:捉刀君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子时刚到,渭水河中荡来一叶扁舟,一名身穿白衣,腰挎长剑的清秀剑客一跃跳到岸上。

  “西座,你们怎么惹上了当兵的,老毒物还死了?南座怎么还没回来?”年轻人言语中满是责怪。

  “世间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剑使难道没听过?”绿衫人还在用长袖擦拭剑上的血渍。

  年轻剑客冷哼一声,幸灾乐祸道:“你如何向主上交代?”

  绿衫人笑而不答。

  “年轻人,你应该学得淡定,她说的没错,这世间没有万无一失的事。”

  “谁!”众人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庙东古道上,远远行来一架牛车,牛车上坐着一名老翁,老翁手提小皮鞭,背后正有一名小女娃给他捶背,车上还坐着一名摇头晃脑的小男童。牛车左右站着两名书生,一名头戴纶巾,一名手拿折扇。

  “你们没算到会有个老头子来插上一杠子,老头子也没算到会在路上耽搁时间。”崔翁看了眼倒在草丛里的五名羽林军军士尸体,一脸惭愧道。

  几人各有所思。

  “几位可是在找这个?”纶巾书生从背上解下一把石头做的宝剑,掷到几人面前。“四天王?有点意思。”

  王维从车上依次取下一把石头琵琶、一柄石伞、一条石头丝带……

  年轻剑客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几把石头器物,凝眉看着绿衫人,“西座,这么说你们的行动是全部失败了?”

  “这可难说!”绿衫人轻蔑一笑。

  “你们的吃饭家伙都被剿了,还不算失败?”年轻剑客一脸讥笑,轻轻取下腰间配剑,只见剑炳镶着一枚秋水软玉,剑鞘龙纹凤羽,两侧各嵌三粒宝石,只看这富丽堂皇的派头便是十足的名剑架势。

  “在我看来,今晚的成与败,全在天亮前谁能活着回到镇子上。”

  “有趣。”

  “但在动手之前,我还有些疑问,请老先生解惑。”绿衫人现身天王庙,对待不同人表现出了不同态度。他看到南疆刺客的尸体时,带有几分不耻,与头陀讲话时带有几分无趣,与羽林军士交手时有几分不忍,面对年轻剑客时又有几分不屑,只有对崔翁讲话中,却出奇的礼貌。

  “请讲。”

  “先生已知道我们今日的行动?”

  “未知。”

  绿衫人看了眼头陀,后者点点头。

  “胖子自燃时,老先生已产生怀疑?”

  “老头子虽不爱管闲事,却喜欢凑热闹。”

  “老先生不信鬼神?”

  “儒生讲‘子不语怪力乱神’意思并非不相信鬼神,只是夫子教导,君子当怀正道之心,如果所有事情都归结为鬼神之说,便会常被鬼神制约。所以老头子遇到诡异之事总是先考虑是否还有别的解释。”

  “奥?听老先生意思,酒楼的自燃案有破绽喽?”绿衫人疑惑道。

  “老头子活的比别人久一点,见过、听过的事情总比别人多那么一点。”

  “愿闻其详。”年轻剑客道。

  “请先生解惑。”王维、孟浩同样问道。

  “老头子年轻时,曾在终南山中偶遇一位炼丹术士。”小梦溪见到有故事听,又托起了腮帮子。“那日大雨,我正愁无处躲避,陡见几道闪电竟同时劈向一处山洞。我便好奇入洞,只见一位炼丹术士正在催火炼丹,炉中液体似铁水可又不像,我好奇便留下观看了几日。后来,丹炉凉了,术士取出一件事物,像是一种金属,泛着银色光辉,比铜铁轻,比金银软。术士拿在手中,不久便奇热难耐,双手竟有被灼伤的征兆。”

  王维与孟浩对视一眼,均未从对方眼中找到答案。

  “术士说那事物名叫艮银,是根据魏晋流传下来的一张丹方所炼制,需要天雷反复劈打熔炉里的精盐才能得到。(注)”

  “这种艮银要保存在灯油中,不然遇水就如炭火般巨热。酒楼之事想想应该是食客误食了艮银,不知可是这样?”崔翁反问道。

  “不错,那胖子吃的的确是‘艮银’,我们更习惯称为‘烈焰散’。老先生博学,令人佩服。”绿衫人道。

  “孟前辈,晚辈不解,都说人是水做的,误食一小块艮银就真的能把那么胖的人都烧没吗?”王维问道,南墙伸直耳朵,也同样难以相信。

  “贤弟,这点很好解释,你可知肥肉跟烛蜡的性质很像。”

  “奥!浩然兄的意思是把那胖子食客看做一支蜡烛,一身膘肉是那烛蜡,身上衣服是那烛芯,艮银只是那一点烛火!原来如此,如此说来,换成个瘦子反而不容易点着了?”

  绿衫人与年轻剑客见几人稍加推理,便将事情经过想到了七七八八,无不暗自惊讶。

  “前辈怎么知道那位食客吃了艮银?”王维追问道。

  “这艮银不易久存,并且遇水便发热,需要密封在油里,小友可记得食客遇害前刚喝了半壶酒,还吃了一块油酥点心?如果老头子没猜错,那盘点心最上面一块便是被油封起来的艮银。为了证明猜测,老头子还点了盘卤水花生。”

  “奥?卤水花生也与此案有关?”

  “这艮银炼制苛刻,其一需要引导天雷,其二需要高纯度的精盐,其三,不宜久存,还不宜过远运输。”崔翁捋了把胡须,“老头儿在船上闲聊时,听说这长安六、七月没少下雨,如果就地炼制,便能满足第一个跟第三个条件。这艮银需要精盐,我大唐尤其长安附近历来食用的官盐是河南道漕运而来的海盐,海盐杂质太高达不到炼制标准,唯有剑南道少量川中矿盐与沙漠中少数岩矿盐能达到纯度。而老头儿尝的这卤水花生,便恰好是矿盐卤的,于是八分明白了这其中原委。”

  啪啪啪,绿衫人鼓起掌来。“老先生果然厉害。”

  “其实设这个局的人才厉害,既要博学多识,又要有人脉势力,老头儿能想到的人不多。”

  “我们自然没这个本事,不过老先生想要从我们口里知道点什么,怕是要失望了。”绿衫人淡淡一笑,年轻剑客却瞪了她一眼。“盖老毒死在你手,这么说十里驿那边也没有成事,是吗,老先生?”

  “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兵匪不两立,你们的南诏刺客可是死在的官家手里,其实,估计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王维道。

  “老先生,这么说赵府那头您也瞧出了问题?”

  “呵呵,赵府那头看似比酒楼更玄乎,但因为要造势,你们用的人手也更多,相对来说破绽也更多,瞧出问题不难,难的是有几人有问题。首先赵府院角的狗窝前,摆了至少两天的剩菜,结果三十多口陌生人进家门,那狗竟然一声不吭。显然你们早已将狗收拾妥当。”

  “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太太终日养尊处优,怎么可能发出全镇子都听见的喊声,除非她是个武人,喊声中夹杂了一丝真气。若赵夫人身怀武艺又不可能因受惊吓而轻易晕倒,那么,唯一的解释是这位赵夫人有问题。老头子仔细留意了这位赵夫人,除了长相外,皮肤、举止、细节动作并不像一位五旬老妇人,多半是其他人假扮的。”崔翁又习惯的捋一捋胡子,“能让身边人都认不出,你们一定有一位易容高手,若是能易容,那现场可能参与案件的人便太多了,所以老头子觉得赵府案件难在分清楚谁是你们的人。易容之人若不想被识破,是个技术活,第一要话少,第二要在必要时候调动气氛,所以老头子看来看去,除了赵夫人,有问题的人至少还有率先破门,后来带头起哄的一位年轻村民,还有那位喊着‘冤魂’的年长村民。”

  啪啪啪,绿衫人再次鼓起掌来,

  “还有一个人很可疑,虽然他没有化妆,但你们今晚若想演好这出戏,少不了此人。”

  “奥?”

  “王捕头!没有他你们不可能顺利放石琵琶,村民不可能顺利进赵府,不可能让你们在太多地方顺利过关。起初蔡、王两人还不好分辨,但留心观察,在几个关键点上还是这位王捕头有些画蛇添足了,如果没有猜错,他应该就是你们的东座吧。”

  “老先生不去做大理寺卿真是太可惜了。只是在赵府时,老先生没根本不在南边,怎么镇子南边也没有成事呢?”

  “呵呵,”孟浩轻轻一笑,“老先生料事如神,在赵府看见石带,我不知那是何物,便轻轻问孟老前辈,前辈只说了三个字‘天王,蜃’,然后我便想明白了缘由,后来老先生传音给我,让我去镇子南边,还说了个‘剑’字,加上前辈之前的部署,我便去镇子南边,配合那五名羽林卫等那背石剑之人了。”

  “东方持国天王,手持琵琶,应当是那位借检查尸体之便偷偷做手脚的王捕头;西方广目天王,手持蜃蛇,如果小生没猜错,应该是假扮赵夫人的阁下吧。”王维看了眼绿衫女子,“北方多闻天王,手持混元伞,应当是那位酒店的掌柜,也就是后来要毒杀驿卒的蒙舍诏杀手,其实说起来,此人虽然武功平平,却最是难得。一个南诏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伏在长安周遭,怎么都要花费几年时间,想必这也是你们隐藏最深的一步旗子吧。”

  “南方增长天王,手持青云宝剑,按理说镇子南头多勾栏赌坊他最容易隐藏,只怪他做事太过高调,非要在人堆里演一出飞剑杀人,被等候多时的浩然先生认出也不算冤枉。”

  “那位仁兄虽然自负,但剑法却是十分高明,我们六人围攻他一个,仍让他全身而退。”孟浩为人坦荡,以多打少的事情,能做的出来便不介意承认。

  “奥?这么说来,我们南座尚在人间?”拿剑青年道。

  “他本来可以顺利逃走,可惜,哼哼,他执意要往北走,路上碰上了我们。”南墙抢着解释道,那架势就像个蹩脚的二流混混揍了个街上的小贩,还给街边其它菜摊子示威。

  拿剑青年眼神一黯,“这么说他已死在你们手里?”

  “那倒没有,我爷爷不喜欢杀人,跟他打了个赌,输了的立刻出关永远不再回中原。”

  “结果呢?”拿剑青年眉头一挑。

  南墙看傻子一般看着对面的青年,双手叉腰,自觉很臭屁的再次冷哼一声。青年人出口时已知自己失言,既然这老头在这里而南座没有回来,那结局不言而喻。

  “这么说,坏我们事的人已都在这里了?”年轻剑客看了眼崔翁三人,又回头看了眼绿衫女子与头陀。“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