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车子自然是开到酒店大厅门前，雨是淋不到的，只是乍暖还寒的天气，一下雨便觉得一丝又一丝的凉意扑面而来，不像冬日严寒那样刺骨，却丝丝入心入脑，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起来，酒意退却了很多。握手道别后，刘小柳绕到车子另一侧开门钻了进去，看着有人殷勤地打开车门，伸出手去挡在车门上方，齐彬极有风度地进入车内，然后挥挥手，车子便缓缓驶离了酒店，后视镜里，一群人还在远远的挥手示意。
犹记得多年前的春天，晚上上完自习准备回宿舍，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下起了雨，刘小柳躲在教室门口犹豫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愣着干嘛，走吧。”
回过头去，林泉声已然脱掉了外套，双手扯着蒙过头顶，见她回头，随手把外套的一角递给她。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同宿舍的同学怕是早已回去了，意料之外的雨，只怕同学们中间少有带伞来的。刘小柳迟疑了一下，还是扯了林泉声的外套，听得林泉声说了一声：“跑！”两个人便一起冲到雨里，朝着宿舍的方向跑去。彼时校园里已经寥寥无人，两个人肆意跑的飞快，只听得雨滴打在树木上答答的轻响和彼此的心跳，脚下溅起的水花湿掉了裤脚也浑然不知。一路跑到女生宿舍楼前的时候，遮着头顶的外套已经湿透了，头上身上也满是雨水，两个人看着彼此的样子咯咯地笑开了，笑着笑着林泉声伸出手去帮刘小柳把额前一缕湿发抹到耳后，刘小柳悄然红了脸，似乎从没有谁的心跟自己贴的这样近。
车子早已经提前暖了一阵，隔绝了外面的雨丝，很是温暖。酒意重新袭来，刘小柳有些犯困，齐彬稍稍探过头来，眼神有些迷离，一双手在刘小柳腿上反复摩挲着，随即轻轻地拍了两下：“今晚说的这个盘在东城，到时候换个别墅咱们过去住。”
刘小柳微微笑了笑，扬了扬眉毛，问道：“你这是打算离婚了么？”
每次说到这个敏感的话题，齐彬便不再出声，刘小柳明白问了也是白问，也从未期待过肯定的回答，不离婚还好，若是离了婚，自己的下半辈子怕是总要牵涉在这个人的身上，永世不得超生的窒息感。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齐彬只是转了话题：“最近过得怎么样？你们单位的团委书记援藏回来肯定是要提拔的，要不要给你弄个小差事当当？”
刘小柳说：“不必了，我本来就是混日子，越是水底的小鱼小虾越好混，何必浮出水面来自找麻烦。”
“你这个比喻倒是挺有意思的。心态保持的还不错。”
刘小柳莞尔，心态不好又能怎么样呢？刘小柳很想直白的问一下问，却看见齐彬已经背靠着车椅渐渐闭上眼睛，发出了匀称而粗重的呼吸声。
车子开得快而平稳，街道上的景物都在迅速后退，眼前晃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车里的光线忽明忽暗，齐彬的脸在刘小柳面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人人见了齐副市长都会恭维他保养得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甚至很多饭局上都拿齐副市长的年龄作为一个谜语来猜。他的额头上皱纹不多也不深，也没有像同龄人那样秃顶或大腹便便，只是日渐清晰的发际线取代了乌黑浓密的头发，眼角的鱼尾纹亦日复一日地加深变密，原本微微上挑的双目渐渐耷垂下来，似是收了锐气敛了锋芒，其实是器宇轩昂也好，意气风发也好，统统抵不过两个字——时间。
辗转半夜难眠，后半夜才沉沉睡去。刘小柳睁开眼睛的时候，齐彬正伏在沙发旁边定定地看着她的脸，靠得这样近，以至于刘小柳吓了一跳，有些生气地问：“大清早的，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齐彬皱了皱眉头：“怎么不去床上睡？”
刘小柳瞥了齐彬一眼，他的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似乎有些不开心，淡淡的说：“喝了酒睡不着，索性起来看电视，谁想着在沙发上睡着了。”
齐彬哦了一声，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你该不会是嫌我老了吧？”
刘小柳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脸上却并没有惊讶的表情，却是俏皮地说了一句：“哪有？小萝莉都是喜欢怪叔叔！”
齐彬这时候倒是被她逗笑了：“哪里学的这些怪话？越来越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了。”
“你们？还有谁这么荣幸跟我相提并论的？”刘小柳这样问。
齐彬叹了口气：“还有谁，我儿子，放着好好的医生不做，国企国企不满意，机关事业单位看不上眼，开口闭口做自己想做的事，说什么随心所欲地生活，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人的年龄差距堪比父女，所以齐彬很少在刘小柳面前提起自己的子女，只是偶尔叹息子不若父，颇为怒其不争。倒是提起女儿的时候，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
齐彬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说起来老天很是眷顾他，到了这个年纪，家庭、儿女、财产、社会地位，该有的都有了。每每想起，刘小柳的内心便充满了罪恶感，若不是她，原本是和谐幸福的家庭，尽管现在看起来也很和谐，但是任谁都无法保证，若是知道了她的存在，这个家庭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和谐。她不愿听齐彬说这些，便急急地催道：“好了，大叔，该去主席台念稿子啦！”
齐彬抬手看了看表：“天天坐在主席台上着实是累。我晚上有事，就不过来看你了。”
刘小柳应了一声好，把外套和公文包塞到齐彬手里，听着砰地一声关门声，齐彬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然后坐回到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每天上午都要例行公事地到单位去转一圈。刘小柳在某事业单位的团委工作，团委这样的部门想来都是忙碌不足，清闲有余。何况单位团委原本就只有团委书记和刘小柳两个人。事业单位如今都实行考试录取了，刘小柳却是由市领导签署的调令直接调入，人人皆道刘小柳有很深的背景，但具体什么背景谁也说不清楚。别人不问，刘小柳自然不会说。这些年来，刘小柳的工作走马观花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单位的人还没对她了解清楚，便换到另一家单位，这其中的原因，她心知肚明，因而听到齐彬要她换工作的时候，总是顺从地点点头。
单位的大门直冲着的是一条单行线，不远处便是一个十字路口。早上的时候路口总有些各式的早点摊位，车流人流，像极了热闹非凡的大学校门口。即便是在不同的城市，也总能发现一些相似的路口，相似的建筑，同样的人来人往，同样的街头小吃摊，热腾腾的的冒着诱人的气息，总有人迫不及待地等着红灯过去，径直奔向对面的早点摊。刘小柳却总会期待红灯的出现，稍作停顿再缓缓地走到对面去。
还是学生时代，同样的路口，望着路对面诱人的油酥烧饼、炸麻花、煎饼果子，红灯一灭，刘小柳便要大踏步地走过去，林泉声小心地握着她的手，每次一迈步总要被他下意识地向后扯上半步，然后左看右看确定没车，才说：“好了，我们走吧。”
她半开玩笑地取笑他：“有这么小心么？跟领着小朋友似的。”
林泉声的眉眼里全都是笑意：“虽然不是小朋友，可是大宝贝儿啊，我的大宝贝儿。”
宝贝儿宝贝儿，小的时候没有人如此亲昵地叫过她，妈妈也不会。刚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晓萱妈妈经常会来，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便那样宝贝儿宝贝儿地叫着，叫得她心里痒痒的。林泉声的一句宝贝儿，一下子让她觉得欢喜起来，那个时候可真好，青葱年少，为了一句半句话的温暖便可以忘掉一切的喜怒哀愁，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灿灿的笑，全然地依偎在他身旁，以为那就是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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