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殇殇 第七章
作者:屠龙者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煌上楼台的湖景包间极是雅致,窗外泱泱一池波澜不惊的湖水,依傍在夜晚墨蓝色的山影前面。室内自是灯火通明,气氛也无比热烈融洽。在座的都是相熟的人,用齐彬的话就是:“没外人。”大多是经齐彬一手提拔起来的老乡或者曾经的下属,有一个人来的,也有带女伴来的。人说背靠大树好乘凉,齐彬这棵大树下,原来在规划局做秘书的曹臻已经是规划局的副局长了,齐彬在房管局时比较信赖的手下董方哲更是在他的指导下跳出房管局成立了本市第一家房产评估中心,包揽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房产评估项目,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原本在老家做砖瓦生意的旧友陈平当起了小老板,承包了不少的市政工程,就连一路跟随的齐彬司机都由普通工人变成了市政府的公务员。

  既然是在郊区,煌上楼台的菜在料理精致的同时也带了浓厚的农家风情,有道菜便是香煎番茄盅。掏空的西红柿以甜玉米、虾仁、青豆、蘑菇丁填满了,以素蚝油双面煎得外皮微微焦黄,置于新鲜翠绿的薄荷叶上。这样的做法新鲜又清爽,很吊人胃口的样子。

  刘小柳拿了筷子准备下口,却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这个会不会烫?”曹臻带了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二十岁上下的样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细长的丹凤眼睛,薄薄的嘴唇微微的翘着,大圆领的连衣裙露出秀颀的长长脖颈和引人遐思的优美曲线,据说是艺术学院学舞蹈的学生。曹臻试探地咬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地说:“不烫,亲爱的,放心吃吧”。曹臻是北方人,皮肤偏黑,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从齐彬的文字秘书一步步做到规划局的副局长,齐彬总夸他为人实诚,处事沉稳。见惯了曹臻平日里对齐彬毕恭毕敬的样子,这样甜腻的词语从他嘴里说出来突然就变了味儿,刘小柳看着曹臻浓密整齐的眉毛,突然间觉得自己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曹臻似乎觉出有人看他,突然抬起头,刘小柳躲闪不及,撞上曹臻的目光,立马转了甜甜的笑容:“曹局今天表现很好啊!”不待曹臻回答,又转过脸去征询齐彬的意见:“你说是吧?”

  这样便成功地把话题转到齐彬和曹臻之间,曹臻只得端了酒去给齐彬敬酒:“我是齐副市长一手培养的,小嫂子说我表现好,还得齐副市长亲自点评,我的表现到底好不好。”

  齐彬笑呵呵地端了杯子,跟曹臻碰了碰:“你先干了这杯,我就告诉你表现到底好不好。”

  曹臻痛快地将杯子里的酒干了,刘小柳顺手拿过酒瓶帮他满了一杯,然后齐彬说:“小柳说你表现好就表现好!”

  大家便哄堂大笑起来,刘小柳亦笑笑,曹臻在这一片欢乐的气氛里,仰起脖子又干了一杯:“这是表态,今后继续表现好!”

  二两半的杯子,两杯下去便差不多半斤了,刘小柳有些后悔用这样的方式故意让曹臻多喝,自己是看不惯曹臻和女孩儿这样卿卿我我,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看得惯她和齐彬呢?

  她和他的关系,是隐藏在黑暗中见不得光的。

  饭局一直持续到很晚才结束。酒终人散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钟了,煌上楼台离市区有一段距离,索性在这里住了下来。房间是陈平安排的,直接递到刘小柳手里:“刘小姐,您在313房间。”刘小柳接了房卡便直接上楼去,进了房间虚掩上门,不须片刻,自然会有人殷勤地把醉酒的齐彬送到房间里去。

  果然听见陈平的声音:“齐副市长好好休息。”齐彬显然是喝得有点多了,进门便闪身进了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响了一会,齐彬才从里面出来,看见刘小柳便笑嘻嘻地问:“怎么样,这里的环境不错吧。”环境自然是不错,窗外便是一泓湖水,在酒店的霓虹灯里闪着幽幽粼粼的光。刘小柳并不接茬,淡淡地问了一句:“请好假了?”

  齐彬毕竟老道,几句话便避过了刘小柳的锋芒:“这样的好地方,最后能住上个三五天,必定能让人身心舒畅。可惜我公务缠身,请假都找不到地方,你倒是可以好好在这里住上几天再回济州去。”

  刘小柳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问:“我说的请假不是这个意思。”

  齐宣斌并不气恼,只是一手点了刘小柳的头:“醋劲满浓的呀。”

  刘小柳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好歹也要给我一个交代,我妈总在催我解决个人问题,你也不忍心看着我总是这样吧。”妈妈面前,刘小柳自然不会提起齐彬。刘妈妈便常常感慨女儿什么都好,要样貌有样貌,要能力有能力,唯一遗憾的只是已经年岁渐渐大了,却还没有找到放心的归宿。做母亲的的总在唠叨,本本分分嫁人生子才算了却了心事。

  齐宣斌沉思了一下:“离婚恐怕不大现实,你也知道,在我这个位置上,出了个人问题会很受影响的,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除了婚姻,该有的你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婚姻对女人来说就像是二次投胎,我想投胎去了,总不能一辈子孤魂野鬼般飘着。”

  “二次投胎?你那么肯定你能投到好人家么?”齐宣斌微微地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一句话将刘小柳拖进了万丈冰窟中,她的经历如此不堪,只怕好人家避之不及,她又不愿意做贼般瞒着对方一辈子,幸福的婚姻便尤如天上的星星般可望不可及,遥远地让人心生绝望。

  看出了她的失神,齐宣斌亦有些不忍,哄孩子般拍着她的后背:“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好,若是哪天遇到了合适的人,我绝不拦着你就是了。”

  他的怀抱依旧宽大而温暖,一如十年前。刘小柳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溺毙,身体一寸寸绽开了花,无比绚烂艳丽的罂粟,愈快乐愈罪恶。人后断肠,便只好尽可能地人前光鲜,浮生若梦,倒不如醉生梦死。

  一夜旖旎。

  夏日的雨水格外地多,第二天一早便下起了雨,不大不小淅淅沥沥,像是一时停不下来的样子,齐宣斌是一大早就走了。虽已年过半百,齐彬的精力还是相当充沛。前一天应酬得再晚,第二天也是一大早起来,开不完的会议,主持不完的工作,讲不完的讲话,一应等着他来应对。湖光山色的地方很美,客房服务也热情周到,尽管如此,刘小柳亦不愿过多的停留。越是殷勤的服务越让她觉得坐立不安,索性随着酒店的班车回济州城去。

  郊区的车辆不多,大巴车开得极为顺畅。毕竟是初夏,晨起的雨水已停,气温却并没有回升到昨日的温度。一路沉默,看着满目的绿柳白杨闪眼而过,不时还能看见大片的荷塘,济州的城郊,人们养荷栽藕,蓄养禽鸭,本地人所做的荷香鸭便是济州的一道名菜。因为天气清爽,车子便没有开空调,车窗打开,初夏的微风夹杂着荷叶的清香习习扑面,很是怡人。一群户外骑行爱好者沿着公路一路骑行,他们弓背骑着动感的单车,头上是流线的头盔,戴着阔大的遮风镜,冲锋衣被风吹得鼓鼓的,看上去很是拉风,当真是风一样的自由。

  许久没有回家看过父母,刘小柳便回了一趟家。父母看见女儿很惊讶,妈妈便忙着张罗饭菜。中风多年的爸爸行动已然不便,步履蹒跚,如大多中风的人一样,腿脚画圈,手臂挎着菜篮子一般。生病之后,爸爸的脑子时好时坏,有时明白与有时糊涂。刘小柳进门的时候,爸爸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开心地很,看了半天才知道是邻居家孩子送他的知了猴,妈妈在油锅里煎熟了给他的。这样的举动看上去十分滑稽,刘小柳却是一阵阵心酸。忍着眼泪帮爸爸修剪了手脚的指甲,又帮他烫了烫脚,俯下身子洗脚的时候,刘小柳觉得有人小心地抚摸自己的头发,没有抬头,却听见爸爸用含混不清的话语说道:“小柳,爸爸对不起你。”

  帮爸爸收拾利落刘小柳便借口单位有事情出了家门,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妈妈把做了她最爱吃的蒲菜,打包追出来递给她,说:“小柳,要是你爸爸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别往心里去,他是个病人。”刘小柳笑笑:“妈,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单位有事儿。”

  习惯性地到樛木去,点了一杯摩卡,又要了一个三明治,打发自己份午餐。身后有人笑道:“吆,不错,中西合璧呀。”回过头去,原来是鸿鹄,一脸笑意盈盈,看上去有些倦意。不待刘小柳说话,鸿鹄继续说:“明湖的蒲菜可是济州特色,我喜欢,介意我一起么?”刘小柳冲他笑笑,鸿鹄便自顾自坐在对面,变戏法般掏出一包东西:“添个菜,咱们凑一桌。”细看才发现原来是荷叶包裹的荷香鸭,色泽金黄,荷香淡淡,看上去极是诱人。鸿鹄伸手把鸭子撕成一片片,递到刘小柳手中:“荷香鸭是要撕着吃才好吃。”

  蒲菜脆爽,鸭肉清香,倒是很好的酒肴。鸿鹄备得倒是齐活,酒也是现成的,还是原浆。济州本地酒厂里最珍贵的便是一五百年的窖池,池中厚厚的窖泥酒香四溢,闻之欲醉。这原浆不同于生产线上下来的瓶装酒,是酒窖中自酿的全粮食酒,并未经过任何香料勾兑,自然醇厚。果然是好酒,虽是烈性原浆,度数奇高,但入喉清亮,并不嫌辛辣。两个人边吃边聊,倒像是相熟多年的旧友,丝毫不觉生疏。

  鸿鹄说:“这荷香鸭子可是我们户外骑行时到农家买到的,地道的济州味道。”

  刘小柳突然想起什么,便拿出手机给鸿鹄看,上午回来时在大巴上拍的照片,荷池绿柳,一行骑者,格外醒目。

  鸿鹄惊讶至极:“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正是我们的车队,从济州城一路骑行,到郊外一百公里才折返。”说着指给刘小柳看,哪个是自己。

  刘小柳说:“一百公里,真是很佩服你们,体力这样好。”

  鸿鹄说:“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从旅途的一端到另一端,追寻自己的方向,自由自在,这是一种生活态度,彻底融入自然,也锻炼了身体。我走过很多地方,你瞧这些都是我拍的照片。”刘小柳顺着鸿鹄手指的方向看去,樛木墙壁上挂着的,原本她以为是油画,现在才恍然大悟,那些全是照片,真正的照片,才会那样逼真到以为身临其境。

  说起旅行的经历,鸿鹄滔滔不绝,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刘小柳似乎看见了侃侃而谈的林泉声。边喝边聊,不知不觉间,酒已下了大半。怕酒醉,刘小柳便伸手收了酒瓶,待再抬头时,鸿鹄已然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酒胆比酒量大的人刘小柳见过不少,这样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灌醉的,刘小柳还是头一回看见,伸手拍了他两把,依旧是如泥样瘫软的状态,刘小柳倒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了又觉得醉在这里等着酒醒总不是办法,便招呼来服务员问是否认得他,服务员的回答让刘小柳惊讶:“交给我们好了,这是我们的老板。”

  原来如此,她早该想到的,若不是,谁会像她一样有大把的时间泡在这里虚度。

  不论怎样,与鸿鹄共同度过的时光是轻松和愉快的。至少可以有这样一个人,让你无所顾忌地卸下所有的伪装,释放那些无谓的情感和忧伤,忘掉那些曾经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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