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学校里组建一支礼仪队。听学姐们都说做礼仪可以有一笔小小的劳务费，刘小柳便兴冲冲地跑去礼仪队报名。负责报名的老师看了她一眼，有些惋惜：“这个女孩子挺漂亮的，气质也不错，可惜身高不是很够。”

　　刘小柳其实比一般的女孩子高一点，因为身材偏瘦总让人觉得格外娇小。刘小柳下意识地挺了挺胸，陪他去报名的林泉声觉得刘小柳像春天的一棵小柳树般亭亭玉立，带着那么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格外地精灵。林泉声的脑子转的快，随口说了一句：“校长也不是很高，高个子的礼仪让领导多没面子。”

　　老师们居然觉得林泉声的话很有道理。只是林泉声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句看似有道理的话，在把刘小柳推进礼仪队的同时，也渐渐推开了他的身边。

　　刘小进入礼仪队。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学校新建成的图书馆落成剪彩仪式，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齐彬。听得主持人说：“下面，让我们邀请我们的嘉宾：市规划局齐彬局长与我们的陈校长共同为新图书馆剪彩。”刘小柳看见一身笔挺黑色西装的齐彬在校长热情地导引下走上主席台去，落落大方地站在主席台中央向台下的师生礼貌地颔首致意，眉目俊朗、面容亲和，举手投足间沉稳低调，周身焕发着成熟男人的从容气度。齐彬利落地拿着剪刀咔嚓剪下去，有摄像来拍照，齐彬伫立拍照，却不觉手下的红绸还连着几寸。

　　刘小柳小声地提醒了一句：“绸子还没断，再补一刀。”齐彬方才回过神来，好在剪刀还没有放回去，利落地补了一剪刀，绸子断开来，滑滑地垂到地上，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热情掌声，随即是热闹的礼炮声。刘小柳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突然感受到一种荣光——万人中央的荣光。

　　齐彬转过头去，看到女孩子秀美的侧脸，干净的马尾辫，大方得体的笑容，长长的睫毛在光洁的脸蛋上投出浅淡的阴影。因为身体站得直，修长的脖颈在旗袍的高领半遮半掩下优雅地挺立着，整个人的姿态那么昂扬挺拔，像春日里亭亭玉立的新柳，明媚大方，落落而立，让人怦然心动。齐彬一路跟着女孩子的身影走下台去，听见有人叫她：“小柳”，原来她叫小柳，倒真是名如其人。他来不及多想，便有人来招呼他：“齐局，今天的宴请就设在学校的国际交流中心了，中午一定好好喝上几杯。”一行人便呼呼啦啦相互簇拥着走开了。

　　再次遇到齐彬，是她被晓萱拉去逛街。她其实不爱去，每每她带着几分羞涩站在晓萱身后，看着晓萱挑来拣去不亦乐乎，心底里便涌起一阵阵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就仿佛一脚踩在粘腻的口香糖上，想走却拔不动腿的感觉。晓萱却总喜欢拖着她，说她眼光好，最简单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特别有味道。晓萱是个好女孩，只是她们之间始终有难以言说的微妙差距，比如最初她们一起去洗澡，刘小柳只带了洗发水和一块香皂，晓萱在精致的洗澡篮内掏出了一大套的东西：洗发水水、护发素素、沐浴露露、磨砂膏膏、身体乳乳，那样嗲声嗲气的样子刘小柳很羡慕，似乎这样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这样的差距让她们之间产生了天然的距离和微妙的嫌隙，在晓萱那里可以忽略不计，在刘小柳的内心深处却被凸显地放大了很多倍。每每逛完商场两个人去吃饭，作为陪逛的感谢，晓萱总要请她吃顿好的。刘小柳便在其间坐立不安。总算是发了奖学金，这天便执意要请一次客：“说好了今天我请客，不许拒绝。”

　　晓萱倒是十分乐意：“honey，你真好，又陪逛街又请吃饭。”

　　坐在阔大的西餐厅落地窗前，刘小柳一边感慨店面装修的舒适，一边开始心疼自己口袋里极为有限的银子。因为两个人的家境都不好，她和林泉生两个人过得便很是节俭，平日里最大的奢侈不过是阿水大杯茶的一杯奶茶。仔细算下来，这顿饭要花掉她几乎半个月自习辛苦挣来的奖学金。晓萱是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们便合着点了一份套餐，点单的时候，服务员确认了一下：“二位是要一个套餐么？”刘小柳有些困窘地点了点头，晓萱乐呵呵地问：“怎么了？不行啊？”

　　服务员忙不迭地说：“可以，马上为您配餐。”

　　只觉得当天的套餐分量格外多，牛排的味道很好吃，分量也足，各色的菜式一道道上来，两个人直吃到撑，最后一道沙拉的时候，刘小柳和晓萱都有些感慨吃不下了，晓萱问：“你们这里改菜单了么，好像今天有些东西是以前没吃过的。”

　　服务员说：“有位先生帮二位多点了一些，账单刚刚也已经结过了。”

　　刘小柳问：“麻烦问一下是谁帮我们买了单，我们也好去谢谢人家。”

　　服务员还没回答，有人笑微微地调侃：“两个女孩子饭量还不错。”

　　刘小柳愣了一下，很快认出了他。除却笔挺的西装，齐彬穿了一件简单的黑白格子衬衫，手里拎了一件夹克衫，头发依旧纹丝不乱，面目清爽，下颌干净，没有一丝胡茬的印记，有些看不出年龄。这样的不期而遇，刘小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齐彬笑微微地站在那里：“不请我坐么？”

　　刘小柳忙扯开了一把椅子：“哦，请坐。”

　　齐彬却摆了摆手：“呵呵，开玩笑的，我不坐了，你们慢慢吃。”说着准备离开，刘小柳礼貌地送他到门口，齐彬又说：“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这次算是表示感谢了，对了，我可不可以留你的联系方式，上次有单位找礼仪队的时候，我向人家推荐了你们校礼仪队。”

　　刘小柳很想说，你直接找我们学校领导就好了，却又觉得不是很礼貌，只说：“我叫刘小柳，文刀刘，大小的小，柳树的柳，我没有手机，所以也没什么联系方式。”

　　齐彬也不再继续追问，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给我打电话。”

　　刘小柳握着名片，说了一声好，看着齐彬走出门去，回到座位前，不知怎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晓萱好奇地看着她问：“小柳，这是谁啊？”

　　刘小柳漫不经心地扯了个谎：“一个邻居”。晓萱哦了一声也就不再追问。

　　齐彬却不知从那里打听到了刘小柳宿舍的电话，他频频约她，最初是请她吃饭，她抹不开面子去了一次，后来是各式的剪彩仪式。第一次接受校外的礼仪任务，是本市第一家房产评估中心开业的剪彩礼，礼仪队的女孩子们很有些惊讶，学校原本不允许她们参加校外的剪彩活动。刘小柳听着大家的议论默不作声，端着托盘走上台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齐宣斌，站在台子中央微微侧过头来冲她微笑了一下。刘小柳走到他身边，不用侧脸去看，依旧能感觉大他熟练地拿剪刀、抬手，而后艳红的绸缎徐徐滑落，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剪彩仪式结束后，刘小柳作为礼仪人员引导齐宣斌走到台下，齐宣斌礼貌地朝她伸出手去：“合作愉快！”露出一截干净的白衬衫衣袖，腕上一块样貌大盘而款式极简的金属手表，刘小柳伸出手去，齐宣斌象征性地握了一下，随之关切道：“手这样凉，快去换衣服吧。”

　　刘小柳匆匆去了更衣室，带队的老师叫了一声：“小柳。”旋即递给她一个信封，刘小柳知道那是做礼仪的劳务费，想也没想便收了起来，换好衣服掏出钱包想把劳务费塞进钱包里，却像是轻微地触了一下电，虽不算严重，却也出其不意地让人颤抖了一下，厚厚的一沓钱，足有平日的十倍。刘小柳有些乱了阵脚，或者老师弄错了？她应该坦然地收起来，还是把多余的退回去？这样一笔钱，足够给妈妈换一件牌子好一些的羽绒服了，那是她去年就想做的事情，妈妈的羽绒服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工作的超市里很暖和，出了门却没有厚实的羽绒服，容易着凉，去年冬天就反反复复感冒过多次。她低头看到信封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想来是没错的吧，犹豫了一下，依旧是把钱塞到钱包里面。

　　那厚厚的一沓钱，过了许久仍是她的一桩心事。虽然多次告诉自己，没有犯什么错误，想起来的时候仍有些坐立不安，似乎是触电般一般，刺刺的烫烫的让人心里发毛。而那年冬天果然冷得刺骨，刘小柳早上起床的时候看着宿舍的玻璃窗上结满了厚厚的窗花，窗子外面是冰雕玉砌的世界，严冬的第一场大雪来得这样早。想着妈妈总算有了厚实的羽绒服，刘小柳的觉得心里暖和起来。她打开窗子，冷冽的风直直地扑到脸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揣在心里许久的心事却在这寒风里渐渐淡漠下来，人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同宿舍的女孩子急急地进来：“快看楼下。”刘小柳收回了看向远处的视线，低头看像宿舍楼下时，不禁掩了嘴巴。宿舍楼前大片的雪地上，脚步踩出硕大的心形，一个人整个躺在心形的中央，两只胳膊在雪地上挥扫，站起身来的时候雪地上便留下一个清晰的天使形状。女孩子们挤在窗前一起看，一边羡慕地急呼：“好浪漫。”刘小柳却是久久地站立在窗前，直直的看着那片洁白的雪地，原本是想笑，却不知怎的掉下了两行眼泪，楼下站着的人看不真切，刘小柳却是一眼便认出了林泉声。从大学伊始到现在，他们已经共同度过了三年的快乐时光，熟稔到听得懂彼此的脚步，认得出远远的背影。

　　刘小柳急急地跑下楼去，外套也没来得及穿，他站在雪地里，如往常一样开着她笑，笑得那么开心，像看着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他伸出长长的胳膊环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小柳，你是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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