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的事 Chapter 9
作者:青森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阎昊!”吕伊雯看见他,高兴地叫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嘞!”

  “没有没有,我当然要来,大家都好久没聚了。”阎昊说着,把额头前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抓,露出明亮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我发现阎昊的头发比起在云南时长长了一些,发梢微微打卷,看起来蓬松柔软,与他线条分明的五官搭配,看上去竟意外地和谐。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把脸转向我,笑盈盈地问:“嗨!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我同样用微笑回应:“我看起来记性有那么差吗?”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阎昊将饮料放在吧台上,故作无辜地举起双手,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或许是没有了高原反应和晕车等外因干扰的关系,如今的阎昊比起在云南初次见面时的他更加开朗健谈。

  我们的对话引起了站在一旁的吕伊雯的好奇。“你们两个认识吗?”她仰起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我和阎昊:“我以为白绘在这边只认识高倩和方敬哎。

  “算认识吧,虽然我们就见过一面。”

  阎昊喝光杯子里的饮料,转身又接了一杯果汁,然后向吕伊雯娓娓道来我们在云南的那场奇妙惊险的雪山之旅:客栈,牦牛,冰川,山路,圣泉。当他说到德国硬汉克劳斯在山顶木屋陷入昏迷的那一幕时,吕伊雯不禁瞪大眼睛捂住嘴,脸上写满担忧。

  “后来他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和阎昊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突然出现的工作人员小廖打断了。

  “大家准备好了吗?休息马上就要结束啦!”肤色黝黑的年轻人举着麦克风提醒我们,下一轮游戏即将在三分钟后开始。

  “先停在这里,我们过会儿再继续聊噢!”刚才还柔柔弱弱,此刻却斗志高昂,瞬间化身为最强女战士的吕伊雯留下这句话,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准备室。

  接下去的几轮游戏因为玩家对规则和地形的熟悉变得越来越激烈。我们互相追逐,用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对敌方穷追猛打。吕伊雯甚至充分发挥了领袖精神:她带领我,以及蓝队另四位身手敏捷的男生及时抢占二楼高地,每人占据一个出口或一条空中走道,然后在接下去的十几分钟里利用地型优势掩藏自己,对着被困在楼下无处可藏的红队队员一个个点射。

  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我还是轻易认出了穿白色上衣的阎昊。正在举枪瞄准其他人的他忽然像是感应到了我的视线似地抬起头,同时迅速将枪口对准我。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激光线径直落在他的肩膀上。感应灯熄灭的同时,阎昊举起双手,向我摆出投降的姿势。

  正中肩膀,加两百分。

  “真没想到你是第一次玩啊!”第三轮游戏结束后的休息时间,阎昊穿过人群,走向正在和高倩研究大屏幕上分数排位的我,露出钦佩的神情。

  我谢过他,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就看见在迷宫中始终处于消失状态的仇俊端着满满一杯白啤酒出现在阎昊身后。他依次跟我和高倩打过招呼,然后仰起头,兴致勃勃地开始在大屏幕上寻找自己的昵称。

  “我刚才打中了很多人哎!分数一定超级高的!”仇俊得意地炫耀道。但他的笑容很快便随着目光的下移消失了。

  cj,仇俊的名字缩写,也是他毫无创意的昵称。此刻这两个字母正静静地躺在名单最底部,右边显示的-9400分格外醒目。

  “这不可能!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受到严重打击的仇俊不禁大呼小叫起来。

  工作人员小廖带着同情的目光告诉仇俊,刚才他英勇击中的目标们,其实多数都是自己人。

  三小时的游戏时间很快就结束了。明明是连跑带跳,精神高度集中并连续不断的运动,但奇怪的是我们竟然都不觉得累。有不少人露出意犹未尽的神情,他们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并约好下次有空再一起玩。

  “白绘你有微信嘛!”吕伊雯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边喝可乐边问我:“快点让我扫一下!下次我跟朋友来玩的时候,一定要把你带上!”

  “戆伐你……”方敬宠溺地拍拍吕伊雯的头,说:“自己去群里找啊,白绘的昵称就是真名。”

  吕伊雯露出不服气的表情,看上去像一只气鼓鼓的仓鼠,但最后她还是照做了。

  我看着吕伊雯将我加为好友,于是从储物柜里取回手机,想要确认她的申请,却发现我同时也收到了来自周晨骅和仇俊的好友请求。

  我没有拒绝他们的理由,于是全部选择通过。

  离开游戏场馆后,部分成员选择离开,剩下的十来个人则各自去取车,前往距这里十五分钟车程的一家最近开业,人气爆棚的自助餐厅。方敬的表哥碰巧认识这家店的老板,于是我们顺利地在晚高峰时段定到二十人的大包间,甚至还拿了七五折的友情折扣。

  我们依次落座,高倩和刚才在游戏馆前台碰见的短发女生分别坐在我两边,阎昊则碰巧坐在了我正对面的位置。

  “我叫魏冉,”短发女生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又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白绘。”我笑着回答,然后往椅背上靠了靠,为她的视线腾出空间:“这是我朋友高倩。”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们哎,”魏冉接着说:“你们都是方敬的同事吗?”

  “当然不是。”高倩朝她摆了摆手,说:“我在银行上班,跟方敬他们是在以前旅游时认识的。”

  “那你呢?你做什么工作?”

  或许是因为失业而心虚,我并不喜欢魏冉这种才认识就对个人信息刨根问底的行为,但又不好意思回避问题,只好尴尬地回答:“我刚刚辞职,现在没工作,所以在我哥哥的店里帮忙。”

  我没有想到,这句话竟成功引起了原本正在低头看手机的阎昊的注意。只见他抬起头,对我露出混杂着疑惑和恍然大悟的神情,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任何话。

  “淘宝店吗?”魏冉坚持不懈地追问。

  “没有。线下的成衣店。”

  “那就是做衣服的裁缝铺咯!”

  “算是吧。不好意思哈,我先去拿点吃的。”

  我被魏冉无止尽的问题烦到了,于是丢下这个回答,起身和同样露出不耐烦神情的高倩向远处摆放生鲜的餐台走去。

  起初我并没有留意到紧随我们起身,亦步亦趋跟着我的阎昊,直到他在我和高倩卖力地往盘子里垒三文鱼和北极贝刺身时出现在我面前。

  “我完全不知道你辞职了。”没有任何铺垫,他开门见山地问我:“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底的时候,已经一个多月啦!”我放下金属钳,又往盘子了放了一碟酱油芥末,同时诚实地回答他。

  “为什么要辞职呢?”

  “因为我真的不适合做这行,太累了。”

  “这样啊,那我能理解。”

  这时高倩已经离开了我,去餐厅另一头等她心爱的东星斑鱼汤。我和阎昊则将托盘放在长餐台的角落,避开其他人单独交谈。

  阎昊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他所负责的,和我原来的公司合作的项目。面对我关于slg为什么会主动找到我的前公司的质疑,阎昊简短地对我解释说,他和他的团队只是按照上级要求列举了本地业内所有业务类型相符的潜在合作对象,并按各个指标评分。最终作出决定的,还是slg上海的最高管理层。

  “真的很巧对吧。”他为我拿了一杯无酒精的鸡尾酒,露出轻松的笑容说:“我上次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只是去放假了,所以才缺席了我们的conferencecall。结果到今天才知道,你居然早就已经辞职了。”

  “是蛮可惜的……谢谢啊。”我接过鸡尾酒杯摆在托盘里,然后端起托盘,示意阎昊往回走。

  堆满食物的餐盘清空了一次又一次,胃里剩余的空间也越变越小。等到最后结账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不想动了。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啊?”以魏冉和仇俊为首的勇士们纷纷讨论之后去哪里续摊。

  我和同样吃到十二分饱的高倩虚弱地互相望了一眼,决定直接回家休息。因为我们并不是很想在酒精的刺激下吐在吧台或舞池里。

  “我们也回家好不好?我跑了一下午,现在好累啊……”

  同样归心似箭的吕伊雯拉住方敬的袖子,仰头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打着呵欠问道。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走。”

  方敬对吕伊雯软软的语气向来没有抵抗力,立刻爽快地答应了她。他和包括阎昊和周晨骅在内的其他朋友一一道别,约好下次有空再聚,然后带着吕伊雯追上正要去搭电梯的我和高倩,和我们结伴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这个夜晚原本应该这样平静地结束,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们刚刚驱车离开停车场时,高倩就接到了男友厉涛的电话。

  “出什么事了?”留意到高倩的脸色在通话过程中慢慢沉了下来,我不禁在她挂断电话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高倩把车停在路边,皱着眉头朝我抱怨起来:原来刚刚打电话的不是厉涛而是他堂姐。历涛今天去帮他大伯搬家,结果晚上全家人吃饭时被人劝了不少酒,现在已经醉得根本没法开车了。再加上他的堂姐本身没有驾照,所以只好打来问高倩能不能去接他回家。

  “他大伯家在哪?”

  “浦东……”高倩烦躁地抓着去头发,说:“都已经那么晚了,你说我要不要去?实在不行让他先在大伯家的沙发上过夜好了。”

  “这样不太好吧。”我将心比心地说:“如果你们两个情况对调一下,你喝多了回不了家,厉涛却因为觉得太晚不来接你,只让你睡在亲戚家将就一晚上,你不会觉得不爽吗?”

  高倩想了想,表示同意我的观点。但她又不放心地问:“那你怎么回家?去浦东的话我开出这条路就要上中环了,没法送你回去。”

  “打车啊!”我自信满满,理所当然地说:“现在才十点半,这里附近那么热闹,总不见得打不到车吧?”

  残酷的现实很快就告诉我,我错了。

  接下去的十多分钟里,我独自站在路边试图拦车,却没有想到所有经过的出租车都处在顶灯熄灭的载客状态。地铁在这个时段已经停运,附近的公交车站也没有任何能让我回家的线路,于是我只能继续等待,同时点开打车软件,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人接单。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一辆陌生的黑色奥迪从不远处悄无声息地向我驶来。车窗玻璃映着路灯光线,让我看不清驾驶室里的人。我怔怔地看着车在我面前停下,车窗下移后露出的竟然是阎昊的脸。

  “白绘?”他像是确认似的叫了我的名字:“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走不了……”

  意识到阎昊可能是我潜在的、能够向我提供顺风车的救星,我不禁学着吕伊雯的样子,摆出一脸无助的神情直视他的双眼:“高倩有事没法送我,我就想自己回家,但一直都打不到车……”

  “这样啊。”阎昊同情地看着我,转身打开副驾驶的门,礼貌温和地对我说:“那先上车吧,我可以送你回去。你家住在哪里?”

  我报上地址和小区名称,换来的是阎昊诧异的神情。

  “好巧,我有亲戚就住在那个小区。”阎昊感慨道:“我和他们关系很好,所以大学四年里每年暑假回国的时候,都会住在他们家。所以对那里特别熟。”

  “为什么要住在亲戚家?你爸妈都不在上海吗?”我忍不住问。

  阎昊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然回答了我:“我爸从我小时候起就一直在美国工作,我跟着我妈在上海长大。刚上高中的时候,我妈因为肝病过世,我爸回国料理完我妈的后事,顺带就把我接了过去。他的工作和朋友都在美国,从来没有打算过回国生活,所以上海的房子也早就卖了。”

  我没有想到,在我眼中人生应该是一帆风顺的阎昊,竟然有着这样的家庭背景。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默契地没有继续说话。车窗外渗透进来的光线投射在我们身上,随着汽车的行驶忽明忽暗。

  或许是为了填补车内安静的氛围,阎昊打开车载音响,开始播放他喜欢的专辑。

  音色明亮的吉他,干净沙哑的男声。蓝色调的音乐如同翻滚的海水般在耳边震荡,在感官世界内时而将听众高高托举在海浪顶端,时而又将人整个埋入水中。水面之外的世界在那一刻模糊,剩下的只有从远方传来的温柔呢喃。

  我的心在那一刻骤然收紧:benhoward,承载着我前两年重要回忆的歌手。

  而如今,那个在我最低落的时候抱着吉他对我吟唱keepyourheadup和onlylove人,已经与我远隔重洋,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我最后记得的,是分开那天他含着眼泪的淡绿色眼睛。那是我心中远远凌驾在肖铭之上的另一道伤疤。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抵达小区大门口。因为门卫对没有登记过的外来车牌查得很严,所以我告诉阎昊,只要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好的,没问题。”阎昊说。他把车停在大门一侧,隔着车窗向外望去,露出怀念的神情:“我当时就住在那里,b栋1102,。”他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朝上指了指。

  “谢谢你……等等,你刚刚说你以前住在哪间!”

  刚刚把包抓在手里,正要准备下车的我在听见阎昊的话后不由停下了动作,诧异地问他。刚才那一刻的失落心情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我忽然想起,我的公寓,是b栋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