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吃一点?”阎昊的声音将我拽出回忆。他指了指桌上的麦片盒,客气地问我。
“好啊,等下我找个碗!”
“这里有,给。”阎昊打开头顶上的柜子,拿出一个外面画着粉色小猪花纹的碗,伸手递给了我。
我确实感到饥肠辘辘,昨晚的酒精把我胃里的食物和水分都榨干了。我谢过阎昊,把刚从饮水机接的水一口气喝完,然后轮流将麦片和牛奶倒进碗里,拿起调羹慢慢搅拌。
厨房里忽然变得十分安静。只能听见窗外马路上的车流声和浴室里越来越嘹亮的歌声。温扬风情万种地跑着调唱完《talkdirty》和《thriftshop》,又开始怀旧地唱起我们中学时代超级流行的周杰伦的老歌。
我受不了这样沉默的氛围,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我还是觉得好困。”我对阎昊说:“你一点也不觉得累或者头晕吗?”
“我还好,没什么感觉,”阎昊放下手机,笑着回答我:“其实我十点半不到就醒了。我不是很习惯周末晚起,因为觉得浪费时间。”
“那么强悍啊。我以前上班的时候,每个周末除了出去和朋友玩以外,都是拿来睡懒觉的。”
我的话似乎提醒了阎昊,他好奇地问我:“你和温扬是怎么认识的?昨天他急吼吼地说要出门给朋友帮忙,我没想到那个朋友居然就是你。”
“我们的爸妈是同事,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啦。”我回答了他,“你还记得上次温扬带来一起玩的另两个人伐,萧婷婷和白源。萧婷婷跟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白源是我哥。”
阎昊露出思索的表情,显然对我说的那次聚会毫无印象。直到我把朋友圈里白源上传的那两张照片给他看,阎昊这才恍然大悟地说:“啊,你说的是他们啊!那我想起来了。”
“那你和温扬又是怎么认识的?”我反问道:“我以前好像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你哎。”
“我们很久以前就在游戏里认识了,大概是读大学的时候吧。但今年才在上海见到面。”
“这样啊。”
这时冲完澡的温扬也走进厨房加入我们。他接着我和阎昊的话题,询问起我们认识的经过。我和阎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又随便聊了一会儿后,温扬提议一起出去吃午饭,于是我便起身走回房间,看看姚小姐醒了没有。
路过客房边的洗手间时,我惊讶地发现姚小姐已经在对着镜子化妆了。
“我不能去,不好意思啊,我已经有appointment了。”姚小姐边画眼线边告诉我说:“我跟肖铭约好今天一起吃午饭的。”
我想起姚小姐昨晚惨兮兮的哭相,不禁被她弄糊涂了:“什么意思?你居然还有心情跟他吃饭?”
“当然咯,”姚小姐得意的斜睨了我一眼,说:“我要在weddingbuffet时给他惊喜,现在当然不能直接撕破脸了。我必须让他觉得一切都很好,我很爱他,一家一当全被他套牢。我都等不及看他到时候的表情啦。”
“哇啊,好阴险,我没想到你居然是演技派!”我崇拜地看着姚小姐说。
“well,youareright。我也没想到,我一直以为我只是偶像派的。whatasurprise!”
姚小姐用手指晕开唇膏,又理了理头发,然后对镜子抛了个媚眼。她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自信满满又带着点凶狠的眼神仿佛一只等候猎物上钩的母蜘蛛。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问她:“话说回来……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昨天晚上你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别自作多情啊,我当时可没空想太多。”姚小姐把口红放下,对我露出了笑容:“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联系你,大概是我潜意识里觉得,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吧。”
……我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说她异想天开。
由于宿醉的缘故,吃完麦片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胃口。于是姚小姐走后,我也拒绝了温扬的午饭邀请,借口要回白源的工作室加班。
“开什么玩笑!今天礼拜六哎,白绘你脑子瓦特拉!”温扬孩子气地堵在门口耍赖,不让我走。
“没办法啊,我都已经跟我哥约好啦。我们改天再一起吃饭好伐啦。”
我试着向温扬解释姚小姐突然要求改变婚纱面料颜色的计划: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紧急联系面料商皮特挑选新料,将之前已经手缝的部分全部推翻,同时婚纱上的钉珠也要重新制作,整个工序比原来的计划至少要多出两三天,因此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在两周后即将举办的姚小姐的黑色婚礼前把婚纱准备好。
“那么麻烦?你哥居然还真的答应了?”阎昊好奇地问我。
“没理由不答应啊,姚丽娜说了,她会付两倍人工费的。”我朝阎昊比出两根手指,笑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懂不懂?”
阎昊半信半疑地点头,温扬则对我做了个鬼脸,但最终还是放我离开了。
回到工作室时,迎接我的是客厅沙发上抱着一大本面料小样翻看的赵亦斐和满脸跃跃欲试神情的白源。
“天助我也,居然真的让我等到这一天!”白源一边指挥赵亦斐将几块小样摆在茶几上,一边朝我露出欣慰又得意洋洋的神情,“我早就知道姓肖的不是好东西,你看,总算连姚丽娜都在他身上栽跟头了。虽然她有时候确实蛮烦的,但看在姓肖的那么臭不要脸不知悔改的份上,这次不管姚丽娜打算做什么,我绝对会按她的要求帮到底!”
我忽然觉得,即将和姚丽娜组成失恋者同盟向肖铭复仇的,不是我而是白源。
当天傍晚,面料商皮特就专程开车将新选定的面料送到了:灰黑色的丝绸闪缎,散发着黑珍珠般的温柔色泽,摸起来也十分柔软。尽管与原先选用的轻盈通透的米白色面料特性不同,但同样能缝制出款式优雅的鱼尾裙。
白源和赵亦斐热火朝天地裁剪面料时,我则负责在一旁将所有裁片烫平。就在这时,我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几下。
我同时收到了两条信息。一条来自阎昊,内容是简单的『工作加油』。而另一条,则是viber上西蒙的追问。
没有文字内容,只有简单的三个问号。我这才想起,今天凌晨的半梦半醒间,深陷在回忆里的我并没有回复西蒙。
『抱歉,昨天睡着了。你好吗?我当然想见你。你什么时候到上海?』
打下这行字时,我的心跳快得厉害。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打破了我对前任冷淡的魔咒,因为我知道,我对西蒙的感情并没有结束。
山峦包围的东南小城,诺曼底冬日的狂风巨浪,午夜巴黎的浪漫夜游,以及如今的上海。我曾经以为我们的故事已经匆匆落幕,却没想到西蒙会真的来到万里之外的我的故乡,即将在这个崭新的舞台与我重逢。
即使在最糟糕绝望的冷战时期,我们也从来没有明确说过分手。因此内心深处,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默默期盼能在未来和西蒙再续前缘。
西蒙瞬间回复了我笑脸和亲吻的sticker,就像他从前经常对我做的那样。同时,他也将具体的航班信息分享给了我:
两周后的周六下午五点,也恰巧是姚小姐黑色婚礼结束后的当晚,由巴黎直飞抵达上海。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我相信我们一定有许多事想交流。』
『没问题。你一个人来吗?』
『是的。我的室友巴斯蒂安下星期才到。对了,我们会住在南京西路。你知道那里吗?』
『当然知道啊。那你需要我来机场接你吗?』
『我可以打车,不想麻烦你。但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不是吗,男女主人公久别重逢,往往就是在到达出口见面的。』
『所以你希望我来,对吗?』
『是的,请你一定要来,这将是我永远会记住的一刻。』
『好的。』我答应了他,同样回了他一个我习惯使用的小表情。
“白绘你在干嘛?脸怎么那么红。”白源经过我身边,敲了敲我的额头:“工作的时候不要发春。”
“是西蒙。”我小声说,“西蒙说他马上要来上海了。”
“西蒙?哪个西蒙?”
白源满腹狐疑地看着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simoncoroller?靠,真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
我放下手机,红着眼圈,百感交集地给了白源一个拥抱。
向来爱憎分明的白源,对我周围的人总是会表现出不同的态度:他害怕伶牙俐齿的高倩,看不起出轨成性的肖铭,而对西蒙,自从两三年前我第一次将当时刚刚开始交往不久的西蒙介绍给假日里来小城探望我的白源时,白源对他的评价就始终是正面而积极的。
比如西蒙柔软的金色头发,猫眼石似地黄绿色眼珠,高高的个子和因为擅长游泳和冲浪而练就的结实身材,弹吉他时纤长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指,吟唱时温柔好听的嗓音,以及谈笑时的敏锐思维和良好风度。
帅气,真诚,风趣,健康,阳光,有活力……白源对西蒙的整体印象,千言万语可以简化成一句感慨:为什么他不喜欢男人?
而当一年前我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与西蒙分开时,白源也曾经为我惋惜过很久。
白源回应了我的拥抱,温柔地拍拍我的头,然后问我:“那他来多久?是过来旅游的吗?”
我摇了摇头,回答:“不是。他会在sanofi工作,是一年的vie。”
“真不错,这家伙的运气还是那么好。”白源感慨道。
他一边说,一边提起电熨斗,顺手替我烫了两块赵亦斐刚刚递过来的面料裁片,“所以你准备和他见面咯?看你那么开心。”
“是的……”我移开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他就过来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想复合还是只想打打友情炮?”白源继续口无遮拦地追问道。
这个露骨的问题让我脸颊一热。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唯恐被不远处的赵亦斐听见:“嘘!声音小点好伐!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见了面再说吧。”
白源拨开我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接下去的两周时间过得飞快。在为缝纫工作忙碌的同时,我的内心也随着西蒙抵达上海日期的迫近而产生了一丝不安。
分开的这一年中,我们各自的生活改变了很多,心境也相应变化。我开始感到有些担忧,因为我并不知道如今的西蒙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两周之后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打碎了这些天来盘踞在我脑海中的,被回忆所美化的他的形象,我想我一定会感到无尽的后悔和失落。
“想那么多干嘛,大不了从此以后不再联系,江湖再见了啊。”高倩对我的忧虑感到不解:“你也知道时间是把杀猪刀,讲不定你的西蒙已经变成了两百斤的大胖子……不过这样也好,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这段感情里毕业了。”
“坏人!”正和高倩并肩坐在她家的特大号懒人沙发里看电视的我忍不住用粟米条扔她:“麻烦你别现在就开始咒我好伐!”
“我是好心啊,现实有时候是很残忍的。”
高倩把我扔给她的粟米条全部吃掉,耸了耸肩说:“我以前每次想到我的初恋,也跟你一样觉得美好得不得了。你还记得金君浩伐?初中我们隔壁班那个个子高高,特别会踢球的帅哥。我暗恋他整整四年,笔记本角落写满他的名字,看到小说里的白衬衫少年就会自动带入他的脸。结果上次无意中在朋友圈里看到他们班聚会的照片,才发现他居然已经开始谢顶,甚至有小肚子了。所以我觉得啊,有时候感情过去就是过去了,还是让回忆停在最好的地方比较好。”
我听完高倩的这番话。不由感到更加害怕了。
随着婚期的临近,姚小姐出入白源工作室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除了检查和试穿,每一次她都会给我们带一些精致的点心或饮料。
“肖先生不问你为什么从来不带他来吗?”有一次赵亦斐忍不住问她。
“当然问啊。”姚小姐说,“然后我就狂找excuse啊,说仪式前看到新娘子的婚纱不吉利。其实我觉得他已经感觉到什么了,最近几天他一直按时到家,端茶送水殷勤地不得了,很明显想讨好我。”
“是你露馅了吗?”
“应该没有,iguess。你们不要小看我的演技好吗。”姚小姐捋了捋头发,自信地说:“我怀疑是殷美玥沉不住气了,否则那天也不会给我发那种照片。
距离上一次外白渡桥旁的惊魂之夜已经过去十天了。如今的姚小姐已经彻底振作起来,重新恢复到了从前精神活现的状态。她以忙于准备婚礼,倍感操劳为理由拒绝与肖铭亲热,在暗中酝酿黑色婚礼计划时,也会未来的单身生活做起了打算。
“我打算在weddingbuffet之后就movetonewyork住个一两年。”她告诉我:“我有很多朋友很久没见,这次好好去热闹热闹玩一玩。”
“那你下个礼拜就要走了?”我好奇地问她,“签证怎么办呢?”
“签证?我不需要啊。”姚小姐神情疑惑地说:“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有greencard吗”
“还真没有……”
这世上果然有钱就是任性,也难怪姚小姐在如此大的打击下能够立刻满血复活了。
2015年8月5号。距离失恋同盟的解散,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