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的事 Chapter 13
作者:青森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过半。我和姚小姐和衣躺在温扬家的客房大床上,她四肢大张地仰卧,半边身体挂在床外面,保持着惊人的平衡。而我则舒服地横趴着,还把胳膊和腿大刺刺地架在姚小姐身上,把她当成了软绵绵的枕头。

  很显然,我们的睡姿都不怎么安分。

  当我坐起来时,睡梦中的姚小姐轻轻哼了一声,闭着眼睛把脸转向我。

  她脸上的妆容经过昨晚大哭和之后在酒吧彻夜狂欢的洗礼,即使中途去洗手间补了两次,现在也已经花得不成样子。眼影和脱落的眼线膏在眼眶周围糊成一团,假睫毛同样失去了黏附力,从眼尾软软地耷拉下来,看起来十分滑稽。

  蹑手蹑脚地下床,又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后。我轻轻为依然沉睡着的姚小姐带上了门。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来温扬家,因此这间公寓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我踩着门外走廊上被阳光烤得发热的地板来到厨房,想要接一杯水喝,进门就看见阎昊坐在厨房吧台旁玩手机,面前是一碗牛奶浸泡的什锦干果麦片。

  “醒了啊。”他抬头看见了我,笑着对我打招呼,“你朋友还在睡?”

  我点点头说:“对,她还没醒……温扬人呢?”

  “刚跑去洗澡了。”

  我后知后觉地留意到从客厅另一头的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如果仔细听,还能辨认出里面夹杂着的温扬五音不全的歌声,好像在唱jasonderulo的《talkdirty》。

  这让我不禁回想起了十几个小时前我们在酒吧和ktv里度过的那个狂欢之夜:最初我和阎昊在温扬和姚小姐的软磨硬泡下去了一间温扬喜欢的空中酒吧。酒吧坐落在外滩一栋临江建筑物的楼顶天台上。天台的一半被玻璃幕墙阻隔成半开放餐厅,配上藤条编织的桌椅和盆栽棕榈树,洋溢着浓郁别致的热带风情;另一半则是能够眺望浦江两岸价值百万夜景的露天酒吧,这晚恰巧有一位国外知名dj前来助阵,于是天台上的开放区域不出所料挤满了粉丝和许多像我们一样单纯来喝酒放松的人。

  闹哄哄的流行曲和电子音乐中,兴致高昂的温扬和姚小姐一路挤到吧台前,然后回过头,隔着黑压压的人群问已经目瞪口呆的我和阎昊想喝些什么。

  “随便。”阎昊说,但马上又对着温扬瞬间垮下来的脸改口了:“我要gintonic好了。”

  “piacolada!”我也配合地点了一杯鸡尾酒。

  随着涌向吧台的人越来越多,在等待姚小姐和温扬归来的同时,我们不得不慢慢往后退。

  阎昊依然为他过于居家的打扮耿耿于怀,我注意到他一直悄悄在往我的侧后方躲,似乎希望借我的手臂遮掉他t恤正面两个手掌大的史努比溜滑板图案。

  “别这么在意啊……”我劝阎昊说:“史努比又不丢人,况且这里那么挤,我觉得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穿什么的。”

  “丢人我不是很在乎,关键是我不喜欢。”阎昊抬了抬眉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就像女孩子总是说你们梳妆打扮不全是为了迎合男人,而是单纯为了让自己开心一样,我也喜欢能穿合适恰当的衣服去不一样的场合,这是自我满足,和其他人的看法没关系。”

  我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阎昊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不再试图说服他接受现实。

  七八分钟后,战斗力超群的姚小姐和温扬各自高举两只酒杯突破重围,回到我和阎昊面前。我从姚小姐手中接过自己点的piacolada,想要给她现金,但却被她拒绝了。

  “nono,别给我钱,这轮是他请的。”姚小姐朝温扬努了努嘴,爽快地说:“干脆大家每人请一轮好了,thenextroundisonme。”

  “ok!那就这么定了!”

  其实这并不是个好提议。从piacolada,ginfizz,vodkacoke到tequilashots,越来越烈的酒让我在四轮过后明显感受到了醉意,其他三人也一样。

  我们靠在天台边缘的矮墙上,在周围嘈杂的人群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对着黄浦江对岸逐渐黯淡下去的灯光互相大喊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笑话,也顺便感慨各自的人生。

  两个月前才从无法适应的工作中逃离的我和温扬惺惺相惜,而阎昊也在姚小姐再一次自嘲与肖铭的失败感情经历时,首次主动提及了他刚刚分手一个多月的前女友。

  “我和你的情况有点像。”阎昊说。

  “liar!像个屁哦,你能有我惨?”姚小姐瞪大眼睛看着他,想了想又问:“你们为什么分的?”

  “因为我给不了她想要的。”阎昊说,“我们是在大学校友,她是我的学姐,很努力,但运气并不怎么好。她想要在纽约生活,但偏偏毕业后没有抽到工签,因此只能不情愿地回国。后来我到上海工作,因为是同行所以认识了她。我们在一起的一年里,她总是催促我回美国找工作。起初我以为她是真的在为我的前途着想,但后来我意识到,她只是希望我能把她一起带去美国,让她回到她梦想的环境中生活。后来有一次她甚至提到了结婚,我告诉她,我们才在一起一年不到,她的提议有些突然。没想到她竟然对我大动肝火,说我只是在和她玩玩,一直在欺骗她……”

  “这都行啊?这女的就差没把「我要绿卡」写在脸上了。”姚小姐用塑料棍搅拌着她的饮料,露出嫌弃又不屑的神情。

  “后来呢后来呢?”我好奇地追问,“然后你就把她甩了?”

  “我哪里有那么过分。”阎昊苦笑着说,“我试着维持我们的感情,但没有用。后来有一天她向我提出分手,因为她悄悄通过父母相亲认识了一个回国探亲的加拿大华侨,对方愿意立刻和她订婚并把她带去温哥华。所有签证办妥后她才终于决定向我坦白,对她来说,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了。”

  我和温扬神情复杂地看着阎昊,姚小姐则露出同情而理解的表情。她叹着气拍拍阎昊的背,转身又买了一轮tequilashots,然后开始利落地往虎口上撒盐。

  凌晨三点时,dj秀完了自己的混音。为了继续保持听众们的活跃气氛,便开始放一些耳熟能详又朗朗上口的流行曲。

  当avicii的《wakemeup》响起时,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声,有许多人大声跟着唱起来,里面也包括姚小姐和温扬。

  “我们干脆就去ktv唱个通宵吧!let\'srockthenight!”完全陷入兴奋状态的姚小姐扯着我和阎昊的袖子,蹦蹦跳跳地说。

  “我赞成!”温扬毫不犹豫地跳出来与她击掌。

  之后的许多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已经完全无法开车的我们跋涉二十分钟来到姚小姐指定的ktv,并如愿订到一间大包厢后,酒精上脑、感到满世界都在旋转的我很快就陷在沙发里进入待机状态,只偶尔喝两口桌上的可乐。

  阎昊则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上去对唱歌毫无兴趣的他面对点歌台,耐心根据姚小姐和温扬的指挥选歌切歌。

  “这首也要切吗?”他平静地问姚小姐。

  “nopleasedon\'t!”姚小姐清清嗓子,开始充分发挥她的表演型人格,“ladiesandgentlemen,现在就由我为大家带来下一首歌,《titanium》!”

  接下去的几分钟里,我和阎昊被迫欣赏了姚小姐从声线到表情都极具张力的演唱,以及她身边独自沉浸在音乐里,随着节拍摇头摆尾手舞足蹈的温扬。

  我眯起双眼,他们精力过剩的群魔乱舞在我眼中逐渐微缩成两截短短的黑影,最后在我睡着时消失不见了。

  当我在大约一小时后被手机震动惊醒时,我惊讶地发现阎昊也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而姚小姐和温扬两人居然依旧精力充沛地在播放着mv的大屏幕前又扭又跳,一边尖着嗓子唱blurredlines。

  「goodgirl/iknowyouwantit/iknowyouwantit/iknowyouwantit」

  「whatdotheymakedreamsfor/whenyougotthemjeanson/whatdoweneedsteamfor/youthehottestbitchinthisplace」

  已经陷入两人世界的姚小姐和温扬,根本没有留意到我绕过他们离开了包厢。

  虽然已经是凌晨四点,但这间ktv的走廊依然十分热闹。歌声和伴奏声从各个包间紧闭的大门里隐隐渗透出来。每当有人进出时,这些声音就会忽然变得格外清晰,像溢出池子的水那样敲击我的耳膜。

  我去卫生间检查了脸上的妆容,发现眼影已经花了,于是干脆用纸全部擦去,顺便吸走脸上微微泛出的油光。

  口袋里的手机在我洗手时再次震动起来。我这才想起自己忽然醒过来的原因,擦干双手把手机摸出来查看。

  屏幕上显示的紫色图标让我的心瞬间停跳了一拍:viber,这个在过去两年里,我仅仅用来和我的前任西蒙联系的聊天软件。

  而事实上,自从十个月前我们的最后一次冷战开始,意识到无法和西蒙继续分手后的友情的我就再也没有从任何渠道接到来自西蒙的消息。再加上国内网络对脸书和谷歌服务的限制,如今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哪里——波士顿或巴黎,以及现在的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距离,从分手前起,就已经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隔阂。

  我靠在卫生间门外的走廊墙上,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他刚刚发来的消息。我原以为他只是像从前那样询问我的近况,或是分享一些他新发现的有趣文章和美妙音乐。但当我的目光落在屏幕底端那行简短的法文上时,我忽然怀疑,我其实并没有从包间里醒来,现在我所看到和读到的一切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你好。最近怎么样?我拿到了sanofi的vie机会,从下个月起会到上海一年。』

  我屏住呼吸,将信息往下拖,发现底下是一张图片。似乎是怕我不相信他,西蒙竟然对着合同和护照上的签证章拍照,作为证据一同发给了我。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联系你。自从我们分开后,我一直无法认真和别的人交往。我希望能够继续和你在一起,但我知道我们分隔两地,这不是你想要的感情。』

  『现在我终于可以来你的城市工作,我们之间不再会有距离问题。我想知道,现在你还会愿意见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过去的一切至今仍历历在目。我和西蒙的恋情开始出现潜在问题时,我们正在两人相遇的那座法国东南部小城念m2。

  那是简单又忙碌的一年。我们一边准备着许多毕业相关的考试和课题,同时也约好第二学期一起去巴黎实习。因为对我这样的外国人而言,比起学校所在的小城和西蒙在诺曼底的故乡,巴黎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无疑有着更多工作机会。

  而对于西蒙来说,在课业和实习之外,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第二年二月初在巴黎举办的专业国考。

  西蒙的专业十分特殊。他念医用物理,如果将来想在法国从事相关工作,就必须通过国考取得执照。听起来并不复杂,但事实上国考向来以艰难著称。往往每年近两百个考生中,只有不到五十人能够通过。

  原本西蒙信心满满,认为自己一定能通过国考,再在巴黎做完研究生阶段的最后一份实习,然后直接就业,正式变成上班族。但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年四月,当已经找到实习的我准备在六月初搬去巴黎时,西蒙不仅迎来了国考失败的消息,之前投去巴黎的简历也被全部驳回。

  唯一向他抛出橄榄枝的,竟然是波士顿某名校旗下的医学研究所。offer内容是一段为期六个月的实习。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就连西蒙的室友皮埃尔路易都说,眼下学业和事业都不如意的西蒙居然能得到不少学生梦寐以求的机会,这简直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西蒙说。

  我看着他犹豫不决的脸,说不出任何话来。

  遭到过肖铭背叛的我自然不想再谈一场没有保障的异地恋爱。但同时,我也无法让西蒙放弃眼前仅有的完美机会,只因为我的缘故,在没有经济来源的情况下生活在消费昂贵的巴黎。

  “还是去吧。”最后我对他说:“只不过六个月而已,我在巴黎等你回来。”

  那时的我们都没有料到,最终我们谁也没等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