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点，但在听见姚小姐声音的瞬间，我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严格来说，姚小姐并不算我的朋友。我们只是单纯的主顾关系，我没有权利也没有必要去干涉她的私事。但另一方面，过去的我与如今的她因为肖铭被联系在了一起。我无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高傲自信的她被肖铭这样反复出轨的渣男毁掉。

　　并非同病相怜也并非单纯的正义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复杂的情绪。就像我同样无法理解姚小姐为什么会主动把这样的丑事告诉我。

　　“姚丽娜你先别哭！快告诉我你人在哪里！”我丝毫不顾出租车司机诧异的目光，用不输给姚小姐的音量朝电话那头的她大喊，试图盖过她洪亮的啜泣声。

　　姚小姐迟疑了一下，对我报出了她的方位。

　　“出撒事情了？”挂断电话后，我才发现身旁中年谢顶的出租车师傅正神情复杂地盯着我看。

　　“我朋友想不开。”我言简意骇地回答，然后心急火燎地催促他：“麻烦下个路口掉头好伐，往外白渡桥开，开快一点啊！”

　　是的，外白渡桥。曾经以浪漫夜景闻名的钢结构桥梁，九十年代后却因为一部电视剧变成了上海滩传说中的自杀圣地之一。

　　“册那，你们在拍电视剧啊，你朋友叫陆依萍对伐哈哈哈。”师傅半开玩笑地嘟哝了一句，想要活跃气氛，结果发现我板着脸没有笑，于是除了猛踩油门外也不再说话。

　　从我所在的位置到外白渡桥至少还要二十五分钟车程。姚小姐已经挂断了我的电话，无论我反复回拨多少次都没有消息。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因为我无法确定，一直以来性格冲动的姚小姐，会不会一气之下做傻事。

　　别啊，这么做不值得……我在心里暗暗想，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担心之余，我从手机联络簿里找到了我的发小温扬的号码。他的家就在外白渡桥附近，开车过去五分钟不到。虽然无法确定周五晚上总是外出寻欢作乐的温扬是否在家，但我还是心一横，果断拨通了他的电话。

　　“白绘！你怎么想到现在给我打电话？……对对我现在在家啊，怎么了？偶尔想放松休息一下不可以吗哈哈哈哈……哎？真的假的？好好我现在马上就去，你冷静一点别急啊！”

　　温扬难得在家养精蓄锐，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就接起了电话。听完我语无伦次的叙述后，他当即充满正义感地表示，他这就立刻出发去寻人，一定不会辜负我的信任，阻止情绪失控的姚小姐跨过外白渡桥的护栏。

　　我谢过温扬，向他大致描述了姚小姐的穿衣风格和体貌特征。过了大约十分钟后，我在高架上收到了他的短信：

　　『人找到了，没事。』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靠回椅背长长舒了口气。

　　我是在外白渡桥一侧的观景平台上看见姚小姐和温扬的。姚小姐不顾形象地盘腿坐在地上，平日里柔软顺直，经过精心打理的亚麻色长发此刻被风吹得乱蓬蓬的，看上去狼狈得不行。而温扬则握着手机站在一旁，边与我通话边左顾右盼。

　　远远看见我下了出租车，他立刻用力向我挥舞手臂：“这里！这里！”

　　走近后我才发现温扬并不是单独赴约的。他身后那个弯下腰试图与姚小姐交谈的同伴，居然是我已经两周没见过的阎昊。

　　出乎意料的是，向来注重打扮的阎昊竟然穿得十分随意：到膝盖的米色亚麻短裤和印着史努比的纯棉白t恤，与平时干练成熟的风格大相径庭。

　　或许是留意到了我投向阎昊的询问目光，温扬上前一步主动介绍说：“这是我朋友阎昊，就是上次跟你哥……”

　　“其实我们认识。”阎昊打断了温扬，说：“说来话长，等下再具体告诉你好了。”

　　“咦？你们居然认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啊！”

　　温扬瞪大双眼作出夸张的反应时，我也不禁对深夜同行的他们的关系浮想联翩。

　　“怎么回事？难道你们两个住一起吗？”

　　“当然不是啊，阎昊只是来陪我打游戏的。”温扬澄清道：“我晚上喝了点酒，怕被交警抓，所以就拜托他开车带我来找人。”

　　“这样啊。”

　　我们互相寒暄着，几乎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想聊天就去别的地方好伐啦！让我一个人静静啊！leavemealone！”从刚才起就被排除在谈话之外的姚小姐终于忍无可忍，拨开被眼泪黏了满脸的头发，仰头顶着又红又肿的双眼，气鼓鼓地对我们抱怨。

　　几分钟后，我以需要聊女人间的私密话题为由，把温扬和阎昊打发到五米外的地方赏夜景，然后挨着已经停止啜泣，情绪逐渐平稳下来的姚小姐就地坐下。

　　“走开啊别管我，你干嘛要来，你一定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伐……”姚小姐回头瞥了我一眼，又重新把脸埋在双膝之间，闷闷地嘟哝道：“fuckmylife。”

　　“搞毛啊，明明是你自己先联系我的好伐。”我哭笑不得地说。但看见姚小姐明明受了委屈还逞强的脸，心又不禁软了下来。

　　我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问道：“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我魂都要被你吓掉了。”

　　“刚才在电话里已经都跟你讲了啊，肖铭跟他ex睡了，hefuckingcheatedonme！”

　　虽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但为了不引起姚小姐的怀疑，我还是努力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你确定是真的吗？什么时候发现的？”

　　姚小姐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对我说：“是真的，其实我早就料到了。”

　　接下来的叙述是我始料未及的。原来自尊心强如姚小姐，居然会也为了所谓的爱情容忍肖铭和殷美玥藕断丝连近一年。

　　姚小姐说，她一直都知道前女友殷美玥的存在，但因为肖铭一口咬定他和殷美玥在分手时已经彻底决裂，所以她从来没把她放在心上。后来，她在偶然间发现他们依然有联系，不仅短信电话接连不断，甚至还偷偷见过好几次面。

　　为了这件事她与肖铭闹过许多次，可肖铭总是坚称他和殷美玥只是普通朋友，因为殷美玥的外公患胰腺癌入院，她感到脆弱才来找他诉苦。

　　肖铭还说，除了吃了一起吃过几顿饭外，他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姚小姐的事。

　　“册那！这逼样怎么那么贱啊！”我怒从心头起，不受控制地说起脏话，甚至还狠狠拍了一下背后的栏杆。

　　正在不远处交谈的温扬和阎昊循着声音望过来，朝我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想起肖铭当初劈腿殷美玥被我发现时，也曾经满脸忧郁地对我说，由于父母重男轻女、总是偏向两个年幼的弟弟，因此只能靠自己独立生活的殷美玥真的很不容易。为了节省生活费，她总是坚持自己带饭，甚至从来不和科室里的同事一起去医院食堂。

　　肖铭觉得她可怜，所以开始习惯每天给她带早餐，看着她一点点吃完。这种救世主情结很快又过渡到了午餐和晚餐，再然后，肖铭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把双眼从殷美玥身上移开了。

　　“我知道我错了，是我多管闲事。我就是想作为朋友多帮帮她，因为我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

　　她没钱吃饭关你屁事啊！我很想对肖铭这么说，但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推开挡在我眼前的肖铭离开了。

　　姚小姐把我的共鸣理解成了对她的强烈支持和对肖铭的讨伐。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叹了口气后继续娓娓道来。

　　之后的一切就在情理之中了。肖铭和殷美玥在一次次的接触中旧情复燃，再后来殷美玥碰巧被调到肖铭的科室，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从那时起，姚小姐才真正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但已经太晚了。

　　姚小姐说，直到今天晚上，她还依然坚信肖铭只是不够成熟，和殷美玥也不过是玩玩。一旦他们正式结为夫妻，责任感和职业发展前景就会迫使肖铭回归家庭——姚小姐的父亲和肖铭供职的医院院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姚小姐从小就被院长认作干女儿，两家人经常走动，不是一般的亲近。

　　而这，也终于能够解释为什么当时刚刚毕业，各方面资质平平的肖铭能立刻搞到m院的编制了。

　　“我总是说肖铭和殷美玥贱，其实我也蛮贱的，居然还傻兮兮地以为他会为了我改，真的太stupid太naive了……”

　　“那你今天怎么突然清醒了？”

　　姚小姐沉默地从包里摸出手机，点了几下后递给我。而我的怒气值也在看见屏幕上的图片后再次达到了新的巅峰：

　　占满屏幕的照片里，一|丝|不|挂的殷美玥和肖铭在薄薄的床单下互相搂抱。肖铭双眼紧闭，睡得死死的。殷美玥则亲昵地把头搁在他的肩窝，高举手机露出幸福的笑容自拍。

　　按照床单和照片里仅有的背景细节可以判断，这张照片是在某间廉价快捷旅店拍摄的。

　　“superdisgustingright？这是殷美玥今天发给我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有我的号码，但很明显她是在provoking我，想挑战我的bottomline。”

　　“太不要脸了，呕……”

　　我把手机还给姚小姐，看着她紧紧捏住膝盖，骨节泛白的手指和闪烁着泪光的眼睛，忍不住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短暂的拥抱。

　　“其实说开了也好，这一年里我也累了。youcan'timaginehowexhaustediam。”

　　姚小姐把头发朝后拢，用橡皮筋松松地扎成一个髻，然后吸了吸鼻子说：“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肖铭不再爱我。但现在我明白了，其实他从来没爱过我。他是个superselfish的男人，他最爱的就是他自己。我只是他用来往上爬的一颗棋子罢了。”

　　虽然已经临近午夜时分，但观景平台旁的外白渡桥上依旧车来车往。桥面上的装饰灯为这座跨越两岸的古老钢架镶上一道道明亮的金橘色边框；桥下缓慢沉浮的水面则忠实地映射出了夜幕中闪耀着的灯光倒影，看起来仿佛一个有着绵长呼吸的温柔的梦。

　　而当我们将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桥身两侧的人行道上，有不少身穿正装和礼服的新人正配合着摄影师的指挥拍摄婚纱照，闪光灯在夜色中连成一片，仿佛璀璨的行星。如此甜蜜温馨的场景触动了姚小姐。她叹了口气，幽幽地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吗？”

　　“我以为你是来跳河的。”我诚实地说。

　　“滚一边去哦，”姚小姐推了我一下，笑着说：“你是不是情深深雨濛濛看多了啊？幼稚！”

　　“别说得好像你没看过好伐，你不也想到了。”我也用肩膀去拱她：“所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我出院后和肖铭第一次dating的那天，dinner以后我们从外滩一路走到这里散步。那时侯桥上也站了很多拍weddingportraits的新娘子，肖铭跟我说，要是我们以后结婚了，他一定也会陪我到这里来拍全上海夜景最好的照片。虽然我理想的weddingportraits应该是在santorini或者prague拍的，但那一瞬间还是感动得不得了。现在想想，我们那时都太年轻了。这里是我第一次觉得喜欢上肖铭的地方，那也让它变成我们结束的地方好了。”

　　姚小姐的话提醒了我，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我结识她的原因。

　　“那你们的婚礼怎么办啊？要是取消的话，我们做了一半的衣服也没用了咯？”

　　“我已经想过了，weddingbuffet我还是要办的，衣服你们也继续做好了，不过麻烦帮我告诉白先生和亦斐，裙子面料不要用米白的，做成黑的好了。”

　　我当然知道以姚小姐的性格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地善罢甘休，尤其在听见裙子颜色的改动后，心里更是冒出无数个兴奋跳跃着的问号：“来告诉我告诉我！你打算做些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会给你们寄invitation的，如果想看好戏，就穿得美美的过来，给我长点脸。”

　　“好！”我精神百倍地回答，原本盘踞在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了。

　　温扬和阎昊显然感受到了我和姚小姐之间的气氛变化，结束交谈向我们走来。

　　“总算哭完啦？”温扬嬉皮笑脸地问道，“你们女人就是简单，出了天大的事哭哭就过去了。”

　　姚小姐掐住我的手背，问我：“你告诉他了？”

　　“没全说，就讲你失恋了，哎哟！”我甩开她的手，诚恳地说：“对不起啊……告诉他不要紧吧？”

　　“没事，就问问，我确实失恋了，这没什么好丢脸的。”姚小姐坦然回答道。

　　温扬提议大家一起去外滩附近的酒吧喝一杯，在吧台上摆一排shots，来庆祝姚小姐重回我们这些单身贵族的行列，但被阎昊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我不去。我没法穿成这样去酒吧，这太傻了。”他说着，扯了扯身上的史努比t恤。

　　“这有什么要紧的！”受到了温扬鼓舞的姚小姐瞬间进入了狂欢模式：“ewithus！snoopyisthenewse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