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四姚小姐面带失落地抱怨肖铭过分沉迷工作的场景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在里面看见的,竟然是三年半以前我自己的影子。
当时我和肖铭隔着七小时的时差维系着我们的感情。我们每隔一两天就视频至少一小时,平时的大事小事也都事无巨细地用微信互相汇报。但从某一天起我留意到,肖铭开始反复向我诉说埋怨工作上的忙碌和劳累。他主动减少了视频次数,也时常拖延回复我的短信。甚至有时我会一整天没有他的消息。
而肖铭给出的解释是,他工作太忙,在三甲医院的压力太大,因此没有太多时间来关照我。他向我道歉,表示一定会改,但之后的几星期里,这样的情况依然在持续。
又过了一个月,我在回国期间亲自找到了肖铭这段时间来态度转冷,并把责任推卸给工作的真实原因:他出轨了。
如今姚小姐面临的状况和我的经验何其相似。但我并不愿意去相信,曾经犯过错误的肖铭,会蠢到在结婚前再次重蹈覆辙。
“呃啊啊啊啊啊——!”赵亦斐痛苦的大叫让我停止思索。
“发生什么事了?”我心里一惊,猛地站起来,然后快步向她跑去。
我看见鲜血从缝纫台上滴滴答答流淌下来,染红了姚小姐的衬裙和赵亦斐的牛仔短裤。当白源眼疾手快地拔掉缝纫机电源时,我发现缝纫机的针头正死死扎在赵亦斐的左手食指指甲上,光看就觉得痛的不得了。
猩红的血液我感到有些头晕,但又不能放着赵亦斐不管。我连忙找来纸巾为她止血,同时配合白源小心翼翼地将深嵌进手指的缝纫机针头往上抬。
姚小姐进门时,恰巧撞见正一左一右挟着衣服上沾满鲜血的赵亦斐往外走的我和白源。
“ohmygodwhathappened!”她花容失色地扔掉手里提着的名牌手袋和蛋糕盒,跑上前抓住我的胳膊拼命摇晃,焦急地问:“亦斐她没事吧!”
“lina姐我没事,就是不小心被缝纫机扎到了。”赵亦斐虚弱地说,“但真对不起……我把你的衬裙弄脏了……”
“这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再做一件,itdoesn'tmatteratall!你这小姑娘也真是的,现在赶快去医院才要紧啊!”
姚小姐把大门重新打开,示意我们跟着她走:“ewithme!我送亦斐去医院,白先生的话就先留在这里好了,工作室里必须有人在!”
“那就麻烦你了,我等你们的消息。”白源点点头,感激地对她说。
走出院子后,我们径直朝停靠在花圃旁的姚小姐的车小跑过去。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我明显感到身边的赵亦斐犹豫了一下。这也难怪,姚小姐的车座包裹着米白色的真皮座套,尽管是炎热的盛夏天气,但她依然在后座摆了两个毛茸茸的白色靠枕。
我能够想象,如果座套和靠枕沾上赵亦斐的鲜血,会是多么的难以清理。
“hey!上车啊,你们两个傻愣着干嘛!”
显然是读懂了我和赵亦斐的心思,姚小姐跨过副驾驶座位,把头伸出窗外催促我们:“拜托别想东想西的,先hopon再说,车我会请cleaninglady清理的,不用你们操心!”
我和赵亦斐这才低头钻进车里,看着姚小姐利落地踩油门挂档。
“是要去h院吗?”当我发现姚小姐并没有朝离工作室最近的h院开,而是将车驶上内环时,不禁明知故问道。
“nonono,我们去m院。比h院就远个十几分钟,但我和那里的院长蛮熟的,挂急诊的时候可以走个后门。”
肖铭在m院工作,姚小姐和肖铭在m院认识并成为情侣,姚小姐和m院的院长很熟。
我隐隐猜到这三者之间一定存在着联系,但眼下的紧急情况不允许我细想。包裹在赵亦斐手指上的纸巾和纱布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了,我从包里掏出更多纸巾递给她。更换时我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赵亦斐受伤的指甲盖,她疼得哆嗦了一下,却坚强地什么都没有说。
到医院时,楼外的露天停车位已经停满了。姚小姐和我交换座位,让我把车停到地下车库,然后直接到急诊大楼和她们会合。
“这边的车位蛮难找的,所以takeyourtime,到时候打我电话。”姚小姐在临走前叮嘱道。
“ok!”我用手势回应了她。
这间医院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熟悉的。记得三四年前在校读书的时候,我经常会来这里等午休或换班的肖铭,一起去医院外的小店买珍珠奶茶,或是去附近热闹的夜市吃夜宵。
那时的肖铭还是个各科轮值的学徒,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新鲜事跟我分享:皮肤科烧伤病人的偷懒观察法,骨科逃生楼梯里摆着的神秘的青紫色断腿,泌尿科让人意想不到的各色奇怪病例,还有很多很多。每一次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并随着他的讲述咯咯发笑。那些笑声回旋在无数个短暂约会的深夜,在空气里震荡出温柔的波长。
即使是如此廉价的,散发着消毒水,啤酒和烤鱿鱼里脊气味的青春回忆,在分手三年后的如今回想起来,也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顺利找到车位,并将车稳稳泊好后,我在搭电梯回到外科大楼一楼,即将出发去对面急诊大楼的间隙里给姚小姐发了短信,告诉她我马上就到。
姚小姐迅速回复了我:『上五楼。亦斐已经去处理伤口了。』
放下手机的同时,我面前的电梯门恰巧在抵达一楼时打开了。我的视线落在电梯门外正谈笑风生的一男一女身上,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披着白大褂的医生是肖铭,而他身旁穿着护士服,此刻正亲昵地将手搭在他肩上的,正是三年前直接导致了我和肖铭分手的第三者殷美玥。
这一刻,我很难说清,我们三人之间,究竟谁会感到更尴尬。
三年前的那次“巧遇”至今仍旧历历在目。一月初的冬夜,我去肖铭的宿舍楼下等待一整天没有给我任何消息的他。楼内外的人来来去去,我手里滚烫的咖啡也在湿冷的空气里慢慢变凉,最后我所等到的,是和殷美玥卿卿我我搂抱着,带着一身酒气慢慢走近的肖铭。
当我起身挡在他们面前时,刚才还一脸迷糊的肖铭瞬间露出了错愕的神情。而殷美玥还没等我开口质问,就抢先对我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你一定就是绘姐吧?我想见你已经很久啦。”
我一言不发,冷冷地注视着她,伸手把手里冰冷的咖啡扔进垃圾箱。
然后就像烂俗的三流爱情剧那样,殷美玥挽住肖铭的手臂,毫不害臊地向我讲述了这几个月来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种种浪漫的化学反应,并显示出女主角般的自信,恳求我成全她和肖铭,放他们的爱情一条生路。
我看看殷美玥,又看看肖铭。与殷美玥强硬的态度不同,肖铭只是懦弱地低着头,右手抓着后颈处的头发,很显然并不打算表明立场。
但那又怎么样呢?前几个星期里他的一切反常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的付出和真心双双被他的行为羞辱,即使肖铭在这一刻选择了我,我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与他继续这段感情。
“去死吧你!”
我用尽全力打了肖铭一巴掌,撇下目光怔怔的他和惊叫起来的殷美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来我从社交网络上得知了肖铭和殷美玥在我的那巴掌后高调开始的恋情。我屏蔽了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在异国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直到一个月前姚小姐出现在白源的工作室,满脸幸福地把肖铭作为她的未婚夫介绍给我们时,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成功取代了我的殷美玥也已经变成了过去时。
既然如此,眼前已经分手的肖铭和殷美玥之间掩盖不掉的暧昧气氛,又是怎么回事?
“呃,白绘。”肖铭露出心虚的表情,并用干涩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亦斐弄伤了手,所有我和你未婚妻送她去急诊,我现在正要去急诊楼找她们。”
我简单解释道,并故意加重了未婚妻三个字,果不其然在殷美玥带着笑意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嘲讽般的不屑。
“原来你也认识姚丽娜啊?大家还真有缘哦!”时隔三年,殷美玥再一次主动与我交谈。
她意有所指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于是我装作没有听见,不去理睬她。
发现姚小姐并不在这里后,肖铭明显松了口气。他想要跟我一起去急诊楼看看,但却被殷美玥以应该回去工作为由阻止了。
“反正你今晚说好要去陪姚丽娜吃饭的嘛,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不就行了。”她用一种类似于撒娇的语气说着,用指甲捋了捋肖铭的背,最后甚至伸手去捏他的耳垂。
肖铭发现我在看他,立刻满脸不自在地把殷美玥的手拨开了。
这种过于亲密,仿佛宣誓领土般的动作把我恶心得打了个寒战。同时我也敏锐地意识到,肖铭和殷美玥的关系,很可能至今都不清不楚。而这样的猜测,也恰恰能够完美解释姚小姐口中肖铭最近的过分忙碌和反常。
然而,作为局外人的我,并没有将这一切想法告诉姚小姐的权利和打算。
别人的感情纠葛,我还是少管为妙。
值得庆幸的是,赵亦斐的手指并无大碍。虽然针头深深戳进皮肉,却幸运地避开了骨头和重要的血管神经。医生为她上药包扎,叮嘱日常生活注意事项,又开足了两星期分量的消炎药,然后便放她跟我们回去了。
“现在还疼不疼啊?”回程途中我问赵亦斐。
赵亦斐露出单纯的笑容摇了摇头,“已经不痛了。”她回答道,同时傻傻地捏手指证明,最后果然疼得在座位上蜷缩起来,看上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松鼠。
“shit!靠!你怎么那么笨啊!”
姚小姐用惯有的不善语气挖苦赵亦斐。我们沉默了一秒,然后一起在车厢内回荡着的旋律明快的流行曲中大笑起来。
虽然赵亦斐坚称她的伤势不重,缝纫时依然能靠中指推移布料,但为了安全起见,白源还是亲自接替了她,并在让我给他打下手的同时,打发赵亦斐直接回家休息。
“先把蛋糕吃了再走吧。”姚小姐好意提醒。
姚小姐带来的是一整个覆盖着芒果酱的起司蛋糕,看起来十分诱人。我虽然馋得不行,但因为顾及身材,只含蓄地尝了一小片。
点心时间结束后,姚小姐开车送赵亦斐回家,然后赶回医院等换班的肖铭吃饭。而我在目送她们离开后,立刻迫不及待地回到工作室,向正在手缝面料的白源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我在外科大楼碰见肖铭和殷美玥的遭遇。
“真是孽缘哦,啧啧。”白源皱着眉头唏嘘,但很快又嘱咐我:“不过你看到的事情,千万别去跟姚丽娜讲。”
我确实没打算引火烧身,但还是故意反问他:“为什么啊?”
“道理很简单的好伐,听着。”白源斜睨了我一眼,说:“首先,虽然按常理说狗改不了□□,猫就爱偷腥,但你没有证据说明那两个贱人现在到底还有没有一腿。如果你冤枉了人,姚丽娜只会觉得你是傻逼。其次,就算你猜对了,你觉得姚丽娜对她男人那点破事会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还需要等你去提醒?她现在就盼着结婚,你冲上去迎头泼她一脸冷水,随随便便揭了她一直努力想遮的伤口,小心她转身拿你撒气。”
我哑然失笑,很想反驳白源,以姚小姐那种直接得近乎泼辣的臭脾气,如果她真的知道肖铭和殷美玥现在仍旧藕断丝连,恐怕早就把殷美玥的脸撕烂了。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短短几天后,白源说过的话竟然真的在姚小姐身上应验了。
『现在你有空吗?』
当我在周五晚上接到姚小姐的短信时,我和刚下班的高倩正要去逛街血拼,然后去一间高倩上网搜到的葡萄牙餐厅吃饭。美食当前,闺蜜为伴。因此我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姚小姐的短信,等到临近午夜时我打车回家时,才发现手机里居然有近十个来自姚小姐的未接电话。
直到这时我才感到不对劲,连忙回拨过去。铃声响了十几下后,姚小姐终于接起电话,抽抽泣泣的声音显然是在哭。
“肖铭那asshole跟他fuckingexgirlfriend睡了!”她在电话那头口齿不清,声嘶力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