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烟云 第五十二章 风平浪静
作者:程爱菲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众人匆匆忙忙回到府中。晚膳过后,袁野送苏思卿回房中安寝,自己却心事重重,待苏思卿睡下之后,便走到大厅前,以指扣门。

  霍青光等人正在大厅中议论今日之事,听得房门响,当即打开门,将袁野迎了进去。

  霍青光道:“折腾了一下午,公子怎么还没休息?”

  袁野心想,“他们在房中议事,我不该扣门而入的。”道:“时候还早,我一时睡不着,所以四处走走,先生们在商量事情么?那,那我就先告辞了。”

  霍青光忙道:“不妨事,我们也没商量什么事情,不过就是说说今日汉王府中之事。”

  袁野于今日之事有诸多疑惑,此时来这厅上,正是想一探究竟,当即道:“汉王殿下寿辰,却不料竟遭遇暴民围攻,真是出人意料。”

  霍青光点头道:“是呀,早知如此就不该叫公子过去的,好在你我都安然退出。”

  袁野道了声没事,本想等着霍青光说出今日之事的起因,哪知他说了这句话后便不再说了,史文远等人也都不言语。一时间大厅内气氛有些尴尬。

  袁野只想知道事情始末,见他们都装聋作哑不肯说,便直言不讳道:“今日暴民围攻汉王府,撵得这般凑巧,不知是不是他们早已预谋好的?”

  霍青光忽然冷笑一声道:“暴民?难道袁公子也觉得今日围攻汉王府的都是暴民么?”

  袁野一愣,犹未回答。

  霍青光又道:“公子既然觉得那些人都是暴民,那为何当时却不挺身而出替汉王杀退暴民?”

  袁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方道:“君子善识大体、明哲保身,我,我自然不愿陷入他们的厮杀中。”

  霍青光苦笑一声道:“不错,明哲保身,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跟着叹息一声,“不知今晚这汉王府前有多少人丧命,也不知明日这蜀郡中要有多少人被牵连。”

  袁野点头道:“这些人敢公然聚集于王府之前纵火行凶,真无异于造反,姑且不论蜀郡的官员会如何处置这事,单是这事传到朝廷中去,便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霍青光愤愤道:“蜀郡的官员会怎样处置?哼,他们一个个巴结汉王还来不及,什么麒麟?汉王野心大,该送条龙才是。如今这些人敢围攻汉王府,蜀郡的官员为了讨汉王欢喜,自然是能诛连多少就诛连多少,他们的手段一向是最会将屠刀伸向自己的同胞!”

  霍青光当着袁野这个外人的面言语无忌,史文远吓得忙朝他连使眼色,可霍青光却只做看不见。袁野看在眼中,心内微微冷笑:“霍先生于我有大恩,难道他说了几句实话,我反而去陷害他不成……原来霍先生如我师父一般心怀天下,真令人可敬,只是不知他的主人汉公子可与他一样。”又想他们汉府将成车的寿礼往汉王府拉,却原来也不过是貌和心不和。说道:“凡事皆有因果,今日之事想必汉王也难辞其咎。”

  史文远道:“公子慧眼,一语说中要害,自古道源清则水清、源浊则水浊,要不是世道混乱,这些人到了走投无路之境,又谁会发动暴乱?”

  袁野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早便听家师说过如今世道混乱,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竟混乱到这般地步。”

  小施站在一旁,忍不住插口道:“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流窜到此地,生计无着落,只得拼死围攻汉王府,原指望捞些好处,却不料一败涂地。”

  袁野道:“流民?”

  小施道:“是呀,这些年来天下动荡、灾害频出,或征战、或洪水、或地震,弄得许多人家破人亡,无立足之地,所以他们就流窜到全国各地,形成一股暗流,这些人有的结党成派,沦为盗匪,有的流落街头,沦为乞丐,朝廷从不下恩旨抚恤他们,反而还不断地派兵镇压他们,久而久之这些人越来越凶猛,便成了所谓的暴民!”

  另一名家丁忍不住道:“更可气者,朝廷不给这些人可以立命的片亩之地,却将大片的土地赏赐给那些皇室贵胄,旁人不说,就说那赵琦,不过是一看门小吏,于朝廷无有尺寸之功,偏偏就因长得美,又善于奉承皇上,所以深得皇上宠幸,一两年内竟而封侯,赏赐土地数千亩。”

  袁野叹道:“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朝廷如此不顾及百姓死活,只会弄得民风越来越彪悍,到时动荡就会狼烟四起。”

  霍青光伸手在桌子上一击,接过话头道:“一旦狼烟四起,便是败家亡国之日了,攘外必先安内,如果我楚国内部不得安宁,犬戎就会趁机攻打过来,到时局面会越来越糟,改朝换代也就不是没有可能了。”

  史文远叹道:“天下大势本也如此,凡事盛极则衰,当年太祖、太宗皇帝所治之繁华盛世想必真的会一去不复返了。”

  霍青光怒道:“谁说得?汉武之后还有宣帝中兴了!都是那些奸佞之辈才弄得国家到如此地步,此时要有一贤明盛德之人继承大统,国家必会气象一新,想当年先太子殿下贤明,那时大家都等着太子即位,能一扫楚国的颓废之气,哪知……”

  史文远怕霍青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语,忙接口道:“今日之事牵涉重大,蜀郡地方官员会如何处置,过几日咱们一看便知,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先回房安歇吧。”

  众家丁见史文远面色不善,又是命令的语气,不敢违逆,只得退下。

  袁野站起身子,正要施礼告辞。霍青光却一把按住他手臂,回头对史文远道:“史兄怕什么,我所说句句属实,难道还怕隔墙有耳么?”

  史文远眉头直皱,心想:“这个人牛脾气又犯了,袁公子毕竟是外人,防人之心不可无,怎可当着他的面什么都说?”

  袁野一见史文远神色,心中早已猜到八九分,顿觉颇为尴尬,忙道:“霍先生,我折腾了这半日,实在是累了,您就先让我告辞吧。”

  霍青光哼了一声,犹豫片刻,只得松开了手。

  袁野朝二人躬身施礼,走了出去,一出房门,仰天叹了口气,暗道:“世道苍茫、生而不易,如今这天下不知哪儿才是安全之所在,难道就只有雪山么?”只听霍青光在内道:“你怕什么?袁公子我看他就很好,况且我于他有恩,便是在他面前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语,那也没什么?”

  史文远道:“袁公子固然不会伤害你,可你需知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你是汉府中人,言行举止都代表我家公子,万一因你言语不忌,给公子带来麻烦,那该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史文远说完,大厅内便再无声音,袁野一步步走下台阶,心想:“霍先生热诚待人,这府中的这些人也都关心民间疾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位汉大公子定是个可以相交之人,我此去京城,便先去汉府,若能得他府中大夫解去我身上蛇毒,那,那我不如便投身汉府,或许因此能找到杀敌报国的门路。”叹了口气,闷闷回房睡了。

  第二日袁野早早起床,从包袱中取出自己的旧衣穿上,却将昨日所穿的锦衣袍服、玉带玉冠整齐放于床头,刚梳洗毕,苏思卿也已走了进来,袁野喜道:“思卿,你也起来了。”

  苏思卿嫣然一笑,过来替袁野收拾东西,整理衣衫,道:“我知道你要赶着去京城,怎会偷懒不起床。”

  袁野点头道:“是呀,时候不多了,我必须得加紧赶路。”低下头,握住苏思卿的双手道:“思卿,今日离了此地,这一路上只怕休息的时间就少了,到时要累得你与我一起同行受苦。”

  苏思卿凝视袁野,幽幽道:“袁大哥,只要能与你在一起,便是行走荆棘丛中,日日风霜雨雪,于我来说前路也是一片繁华。”

  袁野点了点头,二人相视而笑,走出房门,在霍史二人的陪同下用过早膳,霍史二人还要留他二人多住几日。

  袁野推辞道:“二位先生盛情,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必须得往京城走一遭,他日,他日若我还有机缘,定会还来府上拜见二位先生的。”说到这里,不由得黯然神伤,想到世事难料,不知这一别,他日还有没有再聚之期。

  霍青光笑道:“好说,他日必会再见的,到时公子可别忘了去信阳汉府找我,我家公子最喜结交良师益友,他若是见到公子这般人物,定会与你结为挚交的。”

  袁野道:“那是自然,我久慕汉公子英名,只恨未得一见,来时我若去信阳了,还请先生为我引荐。”

  四人说着走到大门前,门外家丁已牵出两匹马,其中一匹马上放着两个包袱。

  袁野正欲开口询问,霍青光已道:“公子只有一匹坐骑,京城万里,你二人同乘一匹马只怕不行,因此我便命人又备了匹马,你二人方才好赶路。”又指着马上的一个包袱道:“公子来庄上做客,我二人照顾不周,这包袱中是几件衣服和十几两盘缠,权充公子路资。”见袁野又要开口推辞,忙道:“哎,你可不要和我客气,霍某虽与公子相识日短,但早已视公子为友,既是朋友,那临别赠送盘缠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你要是推辞不收,可就不当我是朋友了。”

  袁野无奈一笑,知道不能再推辞,想到霍青光于己的情谊,此时一旦分别,他日相逢无期,眼眶不由便湿了,跟着躬身下拜道:“霍先生大恩,在下无以为报,请受此一拜!”

  霍青光惊道:“你这是干什么?”急忙要扶起他,但袁野到底还是深深一拜。霍青光道:“你们这些斯文人就是礼数多,你忙着拜我,可不知我还有事情要托你帮我办。”

  袁野正色道:“什么事情?我纵是死了也要帮先生办到!”

  霍青光哈哈笑道:“言重了,这件事不需要公子费什么周折的。”指着马上另一个包袱道:“这里面的东西要托公子转交给一个人,我本来应该亲自送给那个人的,只是我这一时抽不开身,包袱里还有封信,信里写的有那个人的姓名和地址,到时公子就将包袱交给信里面的这个人就是。”

  袁野点了点头,便欲从包袱中掏出那封信,霍青光忙道:“不急,那个人住在城外三十里地,你出了城再看这封信也不迟,时候不早了,你二人还是快上马赶路吧。”

  袁野朝众人深深揖,和思卿翻身上马而去。苏思卿头一次独自骑马,难免害怕,袁野便和她说骑马应该注意的地方,好在城市人多,二人也不便驰马奔行,苏思卿坐在马上缓骑慢行,一时也不觉害怕。

  街上不时有官兵拿人,争吵声连连,一片混乱。袁野眉头直皱,道:“咱们快走!”

  将至城门口,忽见一众官兵拿铁链锁住一人,那人身后一老人牵着一孩童啼哭追上,抓着那人衣衫死死不松,一名官兵上前一把将那老人推倒在地,破口大骂,那老人嚎啕大哭,翻身抱住那名官兵的大腿,那官兵挣扎两下挣脱不掉,恼羞成怒,竟而伸脚往那老人身上狠力一踹。

  袁野见那老人两鬓苍白,涕泪交集,却遭此毒打,又见那孩童也被带倒在地,却兀自惶惶不敢哭出来,心下大怒,翻身下马,走到那官兵身前,朝他狠狠瞪了一眼,弯腰去扶那老人道:“老人家请起。”

  那老人一呆,停止哭泣,看着袁野,一时却不起身。

  袁野又弯腰抱起那孩童,看到他惶惶无助的眼神,一时竟好像看到了自己小时候,心内一酸,抬头对那官兵道:“这人犯了何罪,你们要拿他?”

  众官兵见袁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一时摸不清他来路,都道:“你是什么人?敢来多管闲事。”

  袁野哼了一声,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们为朝廷办事,那就应该听过这句话,既同为父母所生,自己的父母是人,难道别人的父母就不是人么?这位差役大哥未免对这老人、孩子太狠了些吧。”

  那名官兵大怒,喝道:“我奉命拿人,敢有阻拦者格杀勿论,你小子强出头,我瞧你八成也是暴民一伙的!”说着铛的一声抽出了腰刀。

  袁野大怒,一时便恨不得教训他一顿,但想此人是官兵,自己要得罪了他,未免招来麻烦,而且还帮不了这一老一少,当即强忍怒火,思忖该怎样解救这被捕之人。

  那名官兵见袁野默然不语,只当他怕了,笑道:“臭小子,怎么不说话了?知道大爷的厉害了吧。”

  另一民官兵笑道:“这小子长得细皮白肉,跟个大姑娘似的,我瞧这脾性没准儿也像个大姑娘,色厉内荏,是个草包,嘿嘿。”

  众人跟着哄笑起来,一人道:“依我说这小子没准儿就是大姑娘扮的。”说着便伸手往袁野胸口摸来,手指犹未碰到袁野衣衫,哎呀一声已仰天摔倒。

  袁野以掌心真力震得他摔倒在地,神不知鬼不觉,众官兵见袁野不曾出手,而同胞却莫名其妙摔倒,都是大惊,一时纷纷拔出腰刀道:“你是什么人?敢以古怪手法伤害朝廷官兵?”

  就在此时,马蹄声大作,七八人纵马奔近,一人在马上道:“咦,你们都在做什么?”

  众官兵一齐回头,都微微一惊,忙躬身答道:“秦将军,这儿有个暴民,敢殴打官兵,拒不就捕,我们正要擒拿他!”

  那人翻身下马,走至袁野身前道:“是你?”

  袁野朝那人看时,见他面生的很,心内疑惑,不知他何以认识自己。跟着马蹄声又响起,一人快马驰近道:“袁公子!”却是霍青光骑马追了过来。

  他驰近众人身前,飞身下马,也不去管什么将军、官兵,跟着冲进人群,一把拉住袁野胳膊道:“公子走得好快,也不和我辞别,也不叫我送送你,可太不够意思了。”

  那个秦将军道:“是你?”

  霍青光一回头,故做吃惊之色道:“是秦将军?你怎么在这儿?咦,你们都拿着明晃晃的腰刀做什么?”

  秦将军忙笑道:“误会!误会!我的这些手下不懂事,误将这位袁公子当成了暴民,我这正要呵斥他们!”

  霍青光冷笑道:“将我家公子的挚交好友当成了暴民,开什么玩笑?昨日汉王殿下的寿宴,咱们可都去了,殿下对袁公子还颇为赏识,秦将军不会不知吧,你们可千万不能因为抓不住暴民,就胡乱抓人去充数,汉王殿下要是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

  那秦将军皮笑肉不笑道:“怎会?”又喝骂属下办事不利。

  霍青光笑道:“既然是误会,那解释清楚也就是了,袁公子还等着出城,咱们就先告辞了。”伸手一拉袁野手臂。

  袁野却依旧僵直地站着不肯走,半晌方忍气朝那秦将军一揖道:“这个人不知犯了何罪,还望秦将军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以免这老人、孩童孤苦无依。”

  秦将军朝袁野瞪视半晌,冷笑道:“这个人收留暴民在家,罪不可赦,要抓去问罪,难道袁公子与他有旧,否则何以要替他求情?”

  袁野冷冷道:“收留暴民毕竟还不是暴民,人皆有恻隐之心,姑且念这老人、孩童饶他一次吧。”

  秦将军道:“太守大人吩咐下来,暴民猖狂,此次定要深查细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霍青光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道:“汉王殿下与我家公子素来有交情,至于太守大人嘛,哼,秦将军还是少拿他的名头来吓唬我们,莫说这么个不起眼的人,抓不抓他根本无关紧要,便是到了汉王殿下面前,料来求一恩赦也不难,还望秦将军能给在下一个面子,放了这个人吧。”

  秦将军脸色难看之极,心想:“此人咄咄逼人,当真可恨!可打狗还要看主人的脸,他们汉府富甲一方、高手如云,如何能得罪的起,那个汉大公子又素来与汉王交情甚好,犯不着为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得罪汉府的人。”淡淡道:“既是霍管家为此人求情,那本将军就网开一面吧,放了这人!”

  众官兵只得打开了那人身上铁索,那人急忙抱着孩子、牵着老人而去。

  霍青光道:“承你的情,秦将军。”说着和袁野翻身上马而去,未行几步,忍不住低声骂道:“狗东西!”

  袁野兀自愤怒,咬牙切齿道:“既为朝廷官员,就该心存百姓,似这等败类,怎么就当上了将军?”心想:“国家兴衰于否,不在百姓而在官员,若我楚国官员皆似此虎狼之人,那真是前途堪忧。”

  三人出了城,霍青光又送出两三里地,方才勒马停住道:“此去京城千里,公子一路保重。”

  袁野黯然道:“麻烦先生了,这一别,但愿还有重逢之日。”

  霍青光虽听不出袁野话外之意,但也甚为袁野的处境担忧,道:“烈火派手段毒辣,公子一路上定要小心在意,可恨我事物缠身,不能陪公子去京城了。”

  袁野道:“先生不须为我担忧,吃一堑长一智,我定会万分小心的!先生请回去吧。”

  霍青光道:“那就好,你可别忘了替我将那包袱中的东西交给信中之人。”

  袁野道:“先生所托,在下必然办到。”

  霍青光微笑点头,转而离去。

  袁野对苏思卿道:“咱们也走吧。”抬头望去,只见万里平川、沃野千里,悠悠白云在头顶上飘过,心想:“假若我身子无虞,与思卿纵马驰骋于这天地间,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一阵忧伤,和苏思卿打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