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说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吧。

　　很久，真的很久了，大概有万年之久——

　　一座灵山上有两个关系很好的师兄弟，师兄法号明德，师弟法号明道，两人年级相仿，同时入门，师父看前者心智成熟理性一些就让他做了师兄，后者奔放热血，所以让他做了师弟，取名明道。

　　师父的意思很明显，先有德，后有道。

　　两人因为性格不同所以谁都不服谁，相互竞争，相互比较之后竟然成为了不二的朋友，之后他们各自成业，找到自己心仪的道侣，成家，并且同时修为地仙，一起斩三尸，行侠仗义，在之后的漫长岁月他们也是非常友好的朋友。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这句话通常是在侧指生活上的态度问题，但现在不同——黑袍站在悬崖边，低头看着前方的无底深渊，未知的黑暗深不见底。

　　现在这句话是指字面上的意思。

　　黑袍看着深渊。

　　而深渊也在看着他。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深渊出传来一声叹息：

　　“进来吧。”

　　黑袍中传来一声轻笑，没有丝毫的恐惧，一跃而起，想着无底的黑暗跳了下去。

　　下坠。下坠。下坠。

　　总之就是下坠，像是掉落到了无底洞一样不停的下坠，渐渐地，黑袍看不到一丝光亮，仅剩的感官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突然昼亮，远处飘来的是一个发着绿光的小叶子，没有丝毫犹豫黑袍一把握住那片青叶，接着世界反转了起来。

　　一花一草皆可成天。

　　一叶一世界。

　　万年前他很熟悉那种感觉——是传送阵。

　　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金灿灿的世界，温和的阳光透过黑袍让冰冷的身体，前方是一片金麦的海洋，威风吹过，金色微动，映照出金色的闪光，远处有一座小草房，一个老农模样的男人躺在太师椅上悠悠闲闲。

　　黑袍脱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向前轻轻迈了一步便瞬间穿过金色的海洋，走到了老农的身边。

　　逍遥步，又称缩地成寸，是一门大家之法，几万里的路程能化成一寸，仅一步就能跨过万里。

　　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农，又回头看了一眼连天的麦田，黑袍嘲讽一笑：

　　“真是恶趣味啊，明德。”

　　老农呵呵一笑，从太师椅上直起身子，反讥道：

　　“你也好不到哪去，你这是什么脸？夺舍？也不找个帅的，什么品位。”

　　“噗——”

　　“哈哈哈。”

　　两者看完对方的脸都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笑完老农轻轻挥手，幻化出一把崭新的太师椅，黑袍也不客气，舒服的坐了下来。

　　这里是老农的自我世界，覆手遮天，幻化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两人都坐下之后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天空，一切都和万年前的清风山上的一样，只不过那时的他们还都是憧憬大道的少年，而现在，他们可以幻化成任何人的模样，可以做任何之前不敢想的事情，只是，相互之间却不像当年那么亲热。

　　终于还是老农开口了——

　　“没想到，明道，还有能够见到你的一天。”

　　能被称为明道的人当然只有小四的先生——那个来自万年前的孤魂，自从那夜离开小四身边之后他便一直在悬崖处等待，如果说这个时代还有谁他认识的话也只有这个活了万年的师兄——明德道人了。

　　明道先生摆了摆手，说道：

　　“得了吧，你没有预测到吗？”

　　“呵呵，师弟，你太高估我了，我是观星先生没错，但我只预测到了今天会遇到故人，没想到是你。”说着胳膊肘搭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兴奋的像个孩子，说道：

　　“我以为是天道众的那群人来找我了，但是看你一直站在门口不走，我就估摸着不对，没想到是你！”

　　“哈哈哈，你可让我好等啊师兄。”

　　“欸~都等了万年了，还在乎这几天？”

　　“呵呵，师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万年的好久不见。

　　明德笑了笑，问道：

　　“不过真亏你敢来找我。”

　　“有什么不敢？”

　　看着明道笑嘻嘻的样子老农探出身子趴在他的耳边低语：

　　“你就不怕我杀你第二遍？”

　　他知道，万年之前，杀死自己，将他送到地府的就是他的师兄，明德道人。

　　一时间无数种情绪从明道先生的心中涌出，愤怒，恐慌，无力，憎恶，杀意，他回想起了万年前他看到的画面，涂炭的生灵，战士们的哀嚎，所爱之人陨落时留下的悔恨。

　　一切是那么的鲜活，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师兄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但明道先生依然是那张笑嘻嘻的脸。

　　“怕，但你是我师兄。”

　　♂♀

　　因为性格问题两人产生了分歧。

　　师弟崇尚自由，选择了逍遥天地间。

　　师兄觉得应该承担责任，加入了天道众。

　　这本身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事情，师弟和道侣云游，逍遥快活，不问世事；。

　　师兄摇身一变，变成了替天道铲除不公的英雄。

　　但有一天，直到有一天师弟和他的道侣的孩子出生了，因为孩子的出生他发现了一个天地之间的“某个秘密”，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来人，杀了他的孩子。

　　愤怒的师弟用无边的大神通，将那个秘密告知天下，让世间所有知性的种族都接触到了那个秘密。

　　从此，师弟建立了万仙盟，召集世间被压迫的生灵，拔剑问天。

　　促使了天人大战。

　　结果大家都是知道了，人间惨败，生灵洗牌。

　　而杀死师弟的就是他相处了千年的师兄。

　　死前，师弟问师兄：

　　“你为什么不帮我，天道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师兄没有回答，而是一剑斩了他的肉身，看着渐渐逝去的师弟，师兄还是开口了——

　　“想不明白？”

　　♂♀

　　明德道人叹了口气，问道：

　　“说吧，找我干嘛？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会是找我叙旧的。”

　　明道先生臭不要脸的继续笑着：

　　“还是师兄懂我，其实我想问问，你们关于那个刚出生就遭到天劫的孩子是什么态度？”

　　“你跟他很熟？”

　　明道先生骄傲的挺起胸膛，大言不惭——

　　“实不相瞒，是我弟子。”

　　听完明德道人脸色直接都紫了——

　　“你疯了。”

　　“哈哈哈，你师弟什么时候正常过。”

　　明德道人闭上眼睛，三吸之后终于让自己的心态平复下来，恨铁不成钢：

　　“你还以为你是万年前那个意气风发，万仙之上的地仙？”

　　珠心之话从明德道人的口中不断说出——

　　“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了！甚至连个人都不是了你懂吗？！”

　　“你真的觉得拔剑问天很牛——逼？你的风光已经过去了万年了！除了你的敌人谁还会记得你？你已经是个孤魂野鬼了！”

　　“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夺舍？人不人鬼不鬼！”

　　“你还不清楚你算什么东西吗？！要不是我向天道给你求情，要不是我战功显赫，你能活下来吗？你能不魂飞魄散吗？师弟——”说着明德道人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一把揪住了黑袍的领子，盯着明道先生说道：

　　“别让我当年的下跪付之东流。”

　　明道先生看着他，虽然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但眼神中没有丝毫的退缩，说道：

　　“你杀了我，欠我个人情，现在，我要你把那笔人情还清。”

　　“我艹，明道！”他忍不住了，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哪怕万年前他知道明道要反，他难得的爆出了粗口：

　　“一万年了，一万年！就算是吃掉自己脑子的地下族僵尸也该想明白了，不过既然你想不明白我就告诉你——修仙一途本来就是人吃人！弱肉强食！你为了修成地仙你杀了多少人？现在，他们的脸你还记得吗？天道的做法是没有问题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弱者就应该被吃掉！你懂吗？！”

　　字字珠心。

　　但这仍然不能改变那张笑嘻嘻的脸：

　　“我说过你欠我人情，现在，我要你还我，我只想知道天道对于小四是什么态度。”

　　一阵沉默后明德真人还是说了——

　　“不打算怎么样。”

　　“不打算怎么样式怎么样？”

　　“不打算怎么样就是不打算怎么样。”

　　说完便闭上眼睛，扯着嗓子喊道：

　　“灵儿，送客！”

　　一身素衣的少女从卢屋中缓步渡出，战战赫赫的深处芊芊玉手：

　　“叔叔，走吧。”

　　“别叫他叔叔！”

　　“哦......哦，明道叔叔，请。”

　　明德道人痛苦的皱起了眉头，有点想捂脸。

　　“嘿嘿，还是灵儿乖。”

　　说着明道先生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挺直了身子，慢慢的收起了笑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

　　“我的弟子，觉得弱肉强食是错的，他想改变这一切。”

　　听后明德先生更痛苦：

　　“娘的，疯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干笑两声之后明道先生向前迈步，但刚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吓得灵儿一路小跑，躲到了明德先生的身后。

　　“灵儿别怕，你是剑灵，虽斩了我，但我不会怪你。”

　　明道先生笑了笑便收起了笑容，一股钻心的恨意从嘴中挤出——

　　“明德，你们天道一直都在害怕，害怕那个秘密被世人得知——”

　　“害怕那股掀翻世间的秘密会挑起巨大的战争，总有一天，会有人背负起这个秘密，像我一样向天道挑起战争。”

　　听到这句话后明德道人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惊，面对宣战却悠悠哉哉的说道：

　　“总有一天？”

　　明道先生一口咬定——

　　“那一天一定会来的！”

　　“我等，生来自由身，而且——”

　　“我等，决不妥协！”

　　说完这番豪气冲天的话便停下了脚步，转身，屈膝，跪了下来。

　　对着师兄跪了下来。

　　“师兄，这一会，我跪了回来，我不欠你。”

　　说罢便孤身一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之中。

　　明德叹了口气，今天他算见识到了什么叫不思错，不悔过，死不悔改！

　　他觉得明道这辈子的就栽在这个世界认知上了，明明以他的能耐明明可以过得很好，只要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但他非要战，从不妥协。

　　他叹了口气，眼神一紧，带着言灵大吼：

　　“停下！”

　　虚空出传来一声叹息：“明德，你这是在放虎归山。”

　　“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明德——”

　　“我不打算瞒天过海，但是——他是我的师弟！这个世上能动他的只有我！”

　　一番犹豫后对方还是罢了。

　　渐渐的麦田继续随着威风摇摆，明德道人继续坐在太师椅上享受阳光，灵儿轻轻的笑了，跑进屋子给自己的主人继续沏茶，顺便，稍微的，祈祷一下明道叔叔能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