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 第1章 人生的所有相遇都是重逢
作者:肖乐言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医院里的树叶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牧清极其喜欢这种感觉——一种不以言说的美好,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心中都会有种小时候踩在落叶上的雀跃感,看树叶簌簌落下,正如泰戈尔所说,是一种静美的意味。

  当她还在这种自然之美里陶醉的时候,陆屾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就像扔进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美,却破坏了湖水的平和。

  她不是没有惊讶的。

  她带突然来访的客人在城里几处风景转悠了一下,临到傍晚,便去了江边一家临江楼阁,点了最有名的鱼,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对方吃得只剩下鱼架子,“你现在倒是没有以前那么装了,居然这么能吃。”

  陆屾却没有接话,头转向一边看着江面,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道:

  “阿清,和我一起回去吧。”

  牧清愣了一下,随即微哂,“陆先生,是准备结婚还是生娃,我们多少年朋友了,不用专门来请的哦。”

  “阿清,我没有答应分手。”

  “那是你的事。”

  “阿清,你不能这样,仅仅留下一张字条,就那么随意地割断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

  “是我那么多年的感情。”牧清定定看着陆屾,说罢,沉默了一会儿,整理好情绪,又淡淡说道:

  “陆屾,你知道么?这几年呆在这里,刚开始,真有点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后来,在书上看,山就是山,水就是水,与我何干。我不知道,你何时真心,何时假意,可是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不想猜你的心思,因为过去那几年,我已经猜够了。”

  陆屾在酒店洗漱完毕,还没到九点。

  他站在镜子前,忍不住用拳头砸向身侧的墙面。

  两年前,他以为,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他们的感情会坚不可摧;他以为,过去他们的点点滴滴,是他一生的珍藏;他甚至以为,他们应该就可以像那样到永远。

  可是他所以为的一切,就那样简单地被一张字条给摧毁了。

  后来两多年里,他怨过牧清武断,恨过牧清狠心。然而,在岁月涤荡之下,最后只剩下无尽的思念。当他得知牧清的消息,他是满怀欣喜和期望地来寻她,只希望能够填满自己被掏空的身心。

  可如今,她又说,她猜够了。她就如此简单地否认了他们在一起的短暂时光,甚至否认了他们过去一起走过的所有日子——那些他视若珍宝的日子。

  陆屾喝了半杯红酒,感觉头昏脑涨,揉了揉太阳穴,稍微觉得舒服了些。

  对呵,这揉太阳穴的习惯还是牧清帮着养成的。何止这个,自己以前每年都犯的流鼻血,都是她给折腾好的。

  那是在高三,大家天天都为了高考备战。陆屾学习功底一向扎实,却也是有些紧张。不过,这个自从上高中就有的好流鼻血的毛病却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在那个冬天更是屡次再犯,搞得班上不少人都知道。之后,每天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都能看到一个火柴棍儿似的的女孩飘到自己桌前,把一个粉红色保温桶放到桌子上。第一次的时候,陆屾还有点好奇,以为小学妹做了什么‘爱心便当’之类的东西,打开一看,有点傻眼。

  “这是什么?”

  “三七熬的汤。你不是流鼻血么?这个好像有效。”

  当时觉得女孩实在有心,便欣然喝下去了,谁知道以后的每天中午都得面对不同的食疗秘方,颜色或重或浅,味道或苦或甜。这样喝了一个月,不但没有发生陆屾担心的药效互攻暴毙而亡之类的惨案,自己的鼻子居然再没有流过血了,不禁感叹世界奇妙、妙不可言。

  牧清是在陆屾高二的时候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的。

  那会儿,女孩还是高一才入学的小学妹,扎着摇摇摆摆的马尾,作为新生代表大大咧咧走上讲台,顺溜地把稿子读了一遍。当时,陆屾是老生代表,在她之后发言,擦肩而过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女生蛮高的,就像一根竹竿,从身旁施施然而过。

  之后许久,那个女孩从偶然现身再到不断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一切的一切,仿佛宿命一般。陆屾是广播台主播,课间负责点歌台的登记。于是,每天登记薄上都会出现一个名字。

  年牧清。

  第二天一大早,陆屾便自然醒了,他向来不是赖床的人,随便解决了早餐,看时间很早,而牧清的医院离酒店并不很远,便踱步到牧清工作的医院。到的时候,看了看手表,牧清应该还没上班,就在医院门口徘徊。等了大概半个小时,便看见牧清走了过来。穿着蓝色的线衫,头发低低地扎在脑后,和当年那个全是骨头的身影真是重合不起来。

  “怎么这么早就来这儿了?”女生语气淡淡。

  “我想和你聊聊。昨天想了挺久,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聊聊。”陆屾走到长椅边坐下,牧清也坐了过去。

  “想聊什么?”

  “阿清,我觉得也许我们……”陆屾凝了凝语气,“阿清,自从我认定是你,就已经把你摆正在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人可以代替,你离开那么久,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你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也害怕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到老。所以,当我知道你在这里之后,我立马就来了。阿清,我们丢掉过去那些乱七八糟……”

  年牧清有点儿恍惚,她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来。

  “陆屾,这就是你想和我聊的吗?你既然知道乱七八糟,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陆屾,我既然那么果断要离开你,你就应该能猜到我并不想陪你到老,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阿清,你说过,你根本无法想象没有我的生活……。”

  “那是过去。”年牧清打断陆屾,“你看,我在这个地方生活得很好,可见,过去我有多么低估我自己。”

  “阿清……”

  “陆屾,人是会改变的。我承认,过去你是我视作唯一的存在,可是这几年,我在这里内心平和,会享受生活,我能看得清周围的世界了,我从来没有感觉过比现在更好的状态,我已经习惯了。”

  牧清站起身来,临走时抛下一句。

  “你快回去吧,最好,也别来了。”

  牧清走后,陆屾闭上眼睛、向后靠去。

  她习惯了这里,自己又何尝不是习惯了她陪在身边。

  2003年冬日,阳光金灿灿地地温暖大地,疾病的阴霾已经渐渐褪去。牧清很喜欢一中的环境,哪怕是冬日,也是苍翠随处可见。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

  牧清是典型的双重人格,她在班上有固定的朋友圈,圈内玩起来疯的不行,圈外却沉沉静静不愿多言。如果没有李念南的出现,日子恐怕就会一直这样,安安逸逸,循规蹈矩,年年日日。

  可是,李念南偏偏出现了,还带来了一个名叫陆屾的男生。很久以后,牧清笑李念南是块砖,抛砖引玉,引出陆屾这么一块玉。

  陆屾是谁?陆屾是高二年级的好学生,看起来永远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年牧清只在开学典礼时看见过他,那会儿她代表新生发言,走下台的时候和男生擦肩而过,那会儿陆屾的代表老生发言,站在台上,像诗朗诵一样讲完整篇发言稿,虽然声情并茂,但牧清觉得太过了,差点笑出声来。

  那之后,二人并无什么交集。

  临近元旦,每个班都得为年级元旦晚会出节目,年牧清是班上的积极份子,便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起合唱《superstar》,精心准备了半个月,节目果然选了进去。晚会那晚,三个女孩都穿着酷酷拽拽的,一身朋克的味道。年牧清的长发扎得高高的,在台上的时候,越唱越带劲,嗨翻全场。

  看着台下的热情很高,年牧清备感满足,三个人就真跟小明星似的,冲台下飞个吻,就咋咋呼呼地下台了。晚会之后,唱superstar的三个漂亮女生就有了名气,年牧清因为考进来是第一,名气就更盛了,号称才貌双全。可是和她熟识的谁不知道,她就是一女疯子,玩起来可带命了,还学过三年跆拳道,后摆踢做得那叫一个酷帅拽。

  而一中的同学有幸得见年牧清做这个动作,就是因为李念南。

  李念南是年牧清隔壁班的男生,长着一米八的大个儿。和年牧清并不熟识,却没事总喜欢从后面揪年牧清的马尾,终于有一天,年牧清忍无可忍,在男生再一次揪她马尾之后,直接一个后摆踢,男生立马就鼻出血了,后来送到医院,检查说是鼻骨骨折。李念南他妈直接告到校长那儿,年牧清只好跟着爸妈一副小女儿姿态去医院看望李念南、并向男生道歉,好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把这事儿解决了。

  李念南倒是个不记仇的,鼻子好了之后,又是一副贱贱的自来熟的样子,每次看到年牧清都热情招呼,左一句“牧清”右一句“牧清”,叫得比谁都亲热。年牧清一开始并不理他,直到年牧清阑尾炎突然犯了,又刚好再有一个多月就得期末考试,李念南天天上医院给她送笔记,总算没耽搁太多功课。考试成绩下来的时候,年牧清看着第三的班级排名,差点当场飙泪,立马给男生打了个电话:

  “李念南同志,组织批准你当年牧清同志的哥们啦!”

  年牧清用故作严肃地语气讲完这句话,飞快地挂了电话,一个人傻笑。

  没过多久,李念南就约年牧清和几个同学一起去滑冰,在街口碰头的时候,李念南一见牧清就大发牢骚,说,“”年牧清你丫的打电话也不看是谁接电话,说完就挂,我妈接了电话一愣一愣的,还以为我早恋呢,又把我给骂了一顿,我上辈子是欠你的啊?”

  年牧清吐吐舌头说“我也没想起来这茬吖”,一群人就咋咋呼呼地奔溜冰场去了。一到地儿,大家立马各自玩起来了,年牧清一个人站着,只好叫住李念南,“不是告诉你我不会这个吗?你说临时教我的,现在自己就玩上了呀!”

  李念南笑了笑,“女侠,我上次才学会的,哪能祸害你啊!”说罢向右招了招手,“陆屾,回来!”

  年牧清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李念南果然在招呼陆屾。她刚刚就看到陆屾了,起初还有儿惊讶李念南和陆屾也是朋友,但后来想想李念南那个惊人的自来熟能力,和谁当朋友都是客观的。

  “陆屾,这是年牧清,牧清,这是陆屾,我刚刚忘了你两应该没怎么接触过,就忘了介绍了。牧清,陆屾虽然比我们高一个年级,但是我们几个家都住一块儿,从小玩到大,我的溜冰还是他教的,让他教你好了。”

  “凭什么你叫我干嘛就干嘛。”陆屾在李念南肩上捶了一下,转身就要走的样子,李念南立马把陆屾拉住,“新买的那台游戏机借你玩一个星期。”

  “才一个星期啊……”男生还是要走的样子。

  “一个月。”

  “成交!”陆屾立马挪到年牧清的身边,年牧清顿时感觉一只大灰狼在冲着自己笑,浑身有种颤栗感。

  当然,不得不承认这是只好看的大灰狼。

  陆屾虽然答应的时候是嬉皮笑脸的,但是教年牧清的时候却并不含糊,年牧清不断地摔跤,然后不断爬起来,这次,年牧清再次摔地上的时候,她咬紧牙关,坚决地说:“不学了!重在参与,我已经很充分地参与了。”

  陆屾站在她身边,“真是矫情。我还没见过平衡感这么差的人。”

  “我哪里是矫情,我根本爬不起来了好不!再练下去,我就散架了。”

  “也是,你也不一定非得学会。”陆屾想了半晌,点点头,旋即又皱起眉头,“不过,话说,你为什么要一直趴在地上和我说话,你不觉得别扭么?”

  三月初的时候,正赶上是李念南的生日,李念南请了要好的同学朋友一起吃饭,然后一大活人嗨到了ktv里,刚一进包厢,李念南就吼起来,各种情歌,直接坐到桌子上吼,唱了几首之后,就把话筒扔给同学,一屁股坐到沙发里,冲陆屾喊:

  “歌神?今儿不唱吗?”

  陆屾笑了下,“我唱了之后,你还好意思唱么?

  “得了吧,看把你美得,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没办法,实力摆在那儿!”

  “嘿,这欠扁的样子,季旻,帮他点歌,唱不死他。”

  坐在点歌的机子边上的赵季旻笑着说:

  “点哪首?”

  “《你的背包》吧!”陆屾接道。

  年牧清正巧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就听见低沉地男生轻缓如涓涓细流,仿佛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从刚刚劲歌中松弛下来,缓慢流淌。她轻轻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眼前男生站在屏幕前,逆光看去,只看到清瘦的背影。

  “……

  你的背包,让我走得好缓慢,

  总有一天陪着我腐烂。

  你的背包,对我沉重的审判,

  借了东西为什么不还……”

  这是年牧清第一次听陆屾唱歌,尽管在以后的几年里年牧清曾无数次听到陆屾唱歌,却都没有这一首深刻。就那么低的调子,就那么几句歌词,却像是唱到了你的心里,深深烙印于脑海之中。

  所以,当时光流转进入2014年的初秋,同样的曲调音符氤氲在酒吧旋转的光影里,年牧清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杯中的冰块轻轻碰撞,在内心撕裂而开的寂静世界里扬起清脆的响声。

  真的太像了。

  年牧清甚至怀疑,正在唱歌的就是陆屾。所以,她不敢回头,她每一对于陆屾多余的好奇心总会让她像年久失修的大堤近乎坍塌,好奇的背后总是惊吓,她厌恶这种可恶的好奇心。她看到自己捏着酒杯的手指节突起泛白,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觉得本来一切都很好,她甚至已经觉得陆屾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了。她在这个有山有水的城市尽情享受着每一缕自由的空气,她不明白,在她活得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子的时候,陆屾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

  窗帘未拉严实的缝里漏进的一缕阳光照在陆屾的脸上,给他的长睫毛上加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年牧清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前,仍旧是陆屾像婴儿一样的睡颜,那么真实,叫她觉得五感的一切感受渐渐不再明晰。年牧清对于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她知道,她是如何莫名其妙到了这里现在一点儿也不重要,她只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年牧清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在地上找自己的衣服套上,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的脚,一抬头,便是陆屾嬉笑的脸和……不着寸缕的“肉身”。

  年牧清赶紧低下头,“你能不能穿上衣服?”

  “你负责到底好了,你昨晚自己扒的,你现在帮我穿回来。”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无耻。”年牧清拿起外套站起来,“我还要上班,走了。“

  甫一转身,年牧清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把扼住,转而就被陆屾按到墙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想逃?”陆屾的眉毛拧成“山”字。

  “我只是离开我不该出现的地方。”

  “那你就不该打电话给我。”

  “酒后乱性,一夜情,这些你比我懂啊!”

  “年牧清!”陆屾一下吼出声来。

  年牧清一把挣开他的怀抱,“怎么,不乐意么?”她立马从自己包里翻出钱来,一把拍在桌子上,“那你当我嫖好了,你也不吃亏。”

  陆屾听她这话,眼晴快要瞪了出来,他几乎同时扬起了手掌,却停滞在空气当中。年牧清一直扬起头看着他,满脸的不屈不挠。

  良久,陆屾放下手,转过身去,丢下一句话,便回到卧室重重地摔上门。

  “你是要把我逼疯。”

  从陆屾住的地方出来后,年牧清觉得浑身疲累,打电话和医院的主任请了假。一回到家,就冲进浴室,让温水从头冲下,浴室的玻璃门上一下就覆上一层雾气里,水滴蜿蜒而下。牧清用手指点上去,一下就点出痕迹来。

  曾几何时,她也是在这样的玻璃门上不断写一个人的名字,最后一掌涂去,然后满脸泪水。

  那是2009年的冬天,她和陆屾在同一所大学,她大三陆屾大四。陆屾当时已经在公司实习,所以索性搬出去住。为了以防万一,给了她一把钥匙做备用。那时候的陆屾,凡事会算上牧清,他所有的朋友也几乎都知道年牧清是整天绕着陆屾转的小姑娘,年牧清在这样的关系下久了,她不知道她和陆屾的女朋友有什么区别,甚至她觉得一切就是默认了的,不必明说。

  那天,和往常一样,她刚从家里回学校,还用保温桶做好了早餐,是她专门让妈妈教她的。她不曾想,打开门,会看到一地凌乱,会看到从陆屾的半掩着的房门看到床上的两个人。那一刻,她仿若被雷击中,惊醒般明了陆屾从不属于他,她和陆屾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她哭着跑出了那里,回到宿舍惊觉手上还拎着早餐,就索性咽着泪水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那时候,她算什么呢,陆屾身边一个持久的爱慕者?不,陆屾从来没有把她摆到女人的角度看待过,她是哥们?小妹妹?甚至路人甲?她不知道,她觉得有时候陆屾很需要她,有时候她又是多余的。她和陆屾从来就不是以男人和女人的方式相处,她却一直自我安慰自我鼓励了这么多年,多么可笑啊!

  同样的错误决计不可以犯两次。

  陆屾,就像握在手中的沙,她一次次努力想要握住,过去是握不住,现在是看到都疲累,已经没有力气去握了。感情的事,如若无关喜欢不喜欢,那么不在一起理由无非是你不能给我我乐见的幸福。

  原来,是你不愿给。

  现在,你已经给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