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人 第三章 洞房之夜
作者:肆沨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屋子里的人登时涌了出去,只剩下我和身边这位装扮喜庆的男子,屋子里静的出奇,外面近在咫尺的喧闹仿佛与我们是两个世界,他依旧拉着我的手。

  我被他牵着往屋里走,刚刚拜过的高堂旁边有个侧门,我们穿过侧门,里面黑漆漆的,本是透光的红布一下子暗了下来,不知是走在什么地方,但我们两个脚上的鞋子和地面的冰冷撞击声却清晰得很。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终于,喜庆男推开了一扇门,我跟着走了进去,在他的搀扶下我坐了下来,片刻后,屋子有了些许的光亮,应该是喜庆男燃的烛,我想掀开红布看看眼前的情景,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自己僵着。

  屋子里静极了,偶尔发出的细碎声音让我没来由得猜测喜庆男到底在干什么。不一会,在红布垂下的边缘我看到了一双脚走到我面前,然后我头上的布终于如愿被掀了起来,盖头被掀开的同时,一张怪脸正近距离地俯视着我。

  小时候,每次吃饭我都会剩。后来奶奶告诉我,饭一定要吃干净,不然以后的丈夫就是个丑八怪,剩得越多丈夫越丑。那时候每次我想要剩饭就会试想一下一个丑男的长相,然后强迫自己把饭吃光。我脑海里前前后后有太多丑男的合成图了,但随意调出任何一张都无法与此时此刻我眼前的这张脸相比。

  他脸上挂着笑,又好像不是笑,总之就是那种能让我的肾上腺激素瞬间爆表的表情,他的眼球上翻,虽然我感觉他是在看着我,但这哥们儿眼球的位置,实际看的是棚顶的方向,而且目光根本没有对焦,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太抢戏,以至于我竟忽略了他那两个突兀的红脸蛋和惨白的唇色。

  如果现在的我是个自由的人,我指的不仅是精神上的自由,还有身体的。那么我一定能喊多大声就喊多大声,然后一脚踹在喜庆男的红脸蛋儿上,再然后就撒丫子跑,直接从窗户飞出去,别担心我的人身安全,我可是宁愿死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但我现在,就是,什么都做不了!

  喜庆男动作轻柔地将我放倒,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之前一直坐在一张床上,这是一张有年头的床了,还是整体木架结构,搭配着红罗帐,颇有一番岁月的质感。

  还没来得及看清这屋子的全貌蜡烛便灭了,我看到喜庆男在床边摘掉了胸前的那朵大红花,然后上了床榻,跟我并排地躺在了床上,我听到了木头的吱呀声,他的手握住了我的。

  凉。

  我们两个在这死寂的房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说话了,那声音空灵悠远却又近在耳畔。

  “你怕我吗?”喜庆男问我。

  怕你吗?亏你好意思问出来!自己长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数吗?但我不能这么说,我还指望他放我一条生路呢。

  “不怕,您这么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个百年不遇的大好人,怎么会怕呢?”天知道我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我的嘴唇一动没动,但声儿就这么出来了,如他的一样飘忽不定。

  “那你可愿意与我成亲?”

  真想捶他,堂都拜了,你问出这句话,怎么拜堂前不问啊?我想告诉你我不愿意!不愿意!我不愿意!但是我不敢。

  “看您说的,一看您就是个有身份、有内涵、有品位的适龄男青年,我哪儿配得上您啊?不论是样貌、身高、学历、谈吐,我都跟您不在一个档次上,我嫁您那是高攀,但没关系,我有好几个姐妹儿条件都相当不错,各个方面甩我好几条街,您等我回去帮您要个联系方式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那些贱人的面孔,抢我戏的、改我词的、踹我脚的、踢我凳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等着,回头我办一场七墓镇非诚勿扰,把你们一个个都分配出去!

  “愿意就好,那今后你我便是夫妻,莫负莫忘,不离不弃。”

  得!大哥完全不理会我的意思,直接念上婚礼誓词了。

  “我都不知道您是谁,现在虽说流行闪婚但也不能闪到逮个陌生人就拜堂啊。”

  “我名谢必安,他们都叫我七爷,你名范小琪,年芳二十五,你我初识在万灵山的荒坟岗上,已经不算陌生了。”

  万灵山?那不是我现在拍的那部戏的拍摄地点吗?荒坟岗那个是开机仪式的地点,还是找风水先生给安排的呢,我什么时候见过他了?而且这家伙还知道我的名字和年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怎么知道我多大了?我们怎么初识的?你多大了?你到底是谁?”我的问题太多了,一个一个不停地向他抛出。

  我听到一些声音,他好像是笑了,我问他笑什么?他不答,只是告诉我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最后,他握着我的那只手紧了紧说:“娘子,这是送你的,可要收好别辜负了我的心意啊。”

  他说罢,我只觉手心又一股寒潮袭来,紧接着我头晕目眩困顿得不行,很快便睡着了。

  昏迷了不知多久,我好似瞬间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四周什么都没有。漆黑的夜空洞地罩在我的上方,那躺在我身边的喜庆男,那木床,那烛台,都没了。我眼前的景象没有砖瓦,没有人烟,一眼望去是一片荒凉的沙地,而我正在一处高高的土垛上,好像梦游一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做了个梦,现在梦醒了,梦里的一切都不见了。

  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我试着呼喊,我听见了自己嘶哑的声音,我试着奔跑,我听见了在耳边与我擦身而过的风声,我自由了,我是自由的。等等,本伸展开了的四肢重又僵住了,我看到身上穿的明明就是那身拜堂的红衫。

  我又开始拼命地奔跑了,一边跑一边拆下头髻,一边跑一边脱去红衣,我高声呼喊着,我要逃离这里,如果这是噩梦,我也要尽快从梦中醒来。

  但就在我朝着一个方向死命地狂奔时,那个曾与我同床过的人的声音却从这夜空中响起:“那阴阳璧是你我的信物,妥善保管,切记切记!”

  当我睁开眼睛,我看到了满屋子的洁白,像是天堂的颜色。这是哪里?我是死了吗?

  我试着扭动了几下,只感觉浑身酸痛,我忍不住呻吟了两声。

  “醒了?”身边的一位小护士关切地问。

  她走到我的床边俯下身,伸出了食指在我眼前晃动着:“眼睛看我的手,对,动,嗯,好。”

  我尽量让眼球跟上她的手速,但还是有些迟钝。

  “我这是怎么了?”回想着脑海里七墓镇的影像,我多希望那让我头皮发麻的经历就是一场梦啊,我希望护士小姐能告诉我,我就是太累了,晕倒了,睡了好长一觉终于醒了,然后梦里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吧。

  护士小姐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嘴唇,犹豫再三她终于开口:“交通事故,路上遇到落石,你们的车被埋了。”

  交通事故?是的,我梦中确实有这样一幕,我记得我们四个弃车而逃,车子被碎石淹没了。

  “他们呢?”

  “一共四个人,只有你爬出来了,他们都......后来被路过的车辆发现然后报了警。”

  “他们都怎么了?”我激动地挺直了身体。

  “两个女的当场就死了,男的送往医院途中死的,小琪姐,你别激动,好好躺下,我去叫医生过来。”

  我傻了,彻底傻了,这么说在交通事故之后的事情都是梦?我从车子爬出来然后昏倒了,根本没有七墓镇,没有那些奇怪的人?但是,哎呀,太乱了,我想不明白。

  不一会儿,一个戴眼镜的白大褂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两个小护士,刚刚的那个也在其中。在护士的协助下,医生对我的身体大概做了些检查,最后通知我没有什么大碍,明天就可以出院休养,真是个奇迹。

  医生走后没多久,公司的老大刘总也来了,他象征性地对我表示慰问,又送来了花篮和礼品,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周平一会儿要带记者来看望我,让我抓住这次事故的机会多在媒体面前露露脸。

  我尽量挤出笑容点点头。刘总走后,看着刘总给我留下的新经纪人和助理,彩姐他们的样子又浮现在了我眼前。

  周平就是我现在拍的这部戏的男二号,之前提过的牙缝韭菜男,他口臭,他自信,他不要脸。一想到他要来看我我就有一种想提前出院的冲动。本说好的中午媒体采访因周平临时有事改为了下午,周平的事情太多我可以理解,平时在剧组别说是脱妆,就算眉形不对或是修个鬓角都要大家等个三五十分钟。最近他的媒体口碑不太好,有文章指出他圈儿内人缘差,朋友少,这次估计他是打算趁我出事儿赶紧挽回形象呢。

  下午一点左右,医院里一派和谐的午睡、就餐景象,虽然我是单间,但走廊过道里飘散着的各系美食的气息还是成功地溜进了我的病房。

  此时的我,只想午睡,睡不着也睡,总之,别让我知道哪个是现实,我晕着呢。

  印象中我好想刚眯了一会儿就被新经纪人白姐给晃醒了,还没等我彻底精神,只听我门外一阵杂乱,我回头看向门的方向,仅有的玻璃处能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群人,还没等我弄明白,只见门突然开了,确切地说是被挤开的,打头的是一大束鲜花,把那捧着鲜花的人挡了个严实。

  跟在后面的是一些手拿采访设备的记者,我一看就明白了。

  那一大束鲜花像一堆彩色的屎一样被捧花的人递到我面前,我闻到了那屎一般的香气,然后一张有味道的脸也十分搭配地出现在了彩色屎的后面。

  我连忙让白姐把花收下,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对周平挤出了一丝微笑。

  “小琪,你怎样了?有好好休息吗?有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吗?”很显然周平把他拙劣的演技带到救死扶伤的医院来了,他紧张地抓着我的胳膊,操着那一口不入流的港台腔,眼神迷离地深情凝视着我。

  记者们录像的录像拍照的拍照,生怕错过现场男女主角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哦,我没什么事儿,你不用担心了。“我简单地回应,同时心里想着能把这群瘟神轰出去的对策。

  “我怎能不担心?我怎能?”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平的眼眶湿润了,我不知道他为了感动自己是想起了四岁时离他而去的狗还是八岁时撒手人寰的猫,总之我的胃翻江倒海的。

  我刚想说谢谢他的好意,我一定注意休息。只见周平一个抬手,他身后便走出了一个带鸭舌帽的男孩,我认出那是他的助理,男孩拎出了一个保温杯,然后拧开杯盖递给了周平。

  我心想不好,这孙子使炸!

  只见周平用勺子舀了一下保温杯里的不明液体,然后温柔地将那液体递到了我的嘴边。

  “这是我亲手煲的参汤,你尝尝看,可能会有些微苦,但你忍一忍,对身体很好的。”

  我扫了一眼那些对着我们的摄像机,这种情况下不喝是不太可能了,但我真不忍心置自己于死地,参汤?这只铁公鸡能舍得给我买人参?平时剧组里从我这顺走的东西不计其数,从来我也没见他主动奉献过什么,就算是萝卜汤我都不信,因为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才不会花精力去做这个。

  不会有毒吧?这个奇怪的想法在我脑海中灵光一现,但很快就被我排除了,如果有毒那我更该喝了,在各路媒体直播下看这个贱男是如何毒害同剧组女演员的。

  我一闭眼,干了那勺汤。周平见我这么配合差点儿喜极而泣,他欢喜地露出了几乎多半口的牙,就是这么一笑,让我看到了机会。

  这是对手为我提供的能成功扳回比分的机会,只见周平上排牙齿的两个缝隙各沾着绿色菜叶和红色辣椒,完美地运用了时下最流行的撞色,他可真争气!

  就在周平将勺子伸进保温杯即将舀出第二勺的时候,我连忙按住了他的胳膊。

  “别,医生说我现在正是反胃的阶段,吃什么一会儿都会吐出去,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感动了,竟然还亲手为我煲汤,这汤无论如何我也应该留到一会儿细细品尝,”我连忙看向身边的白姐,“白姐,帮我把汤收好,待会儿我的胃舒服一点了再热给我喝。”

  白姐点头,然后收走了保温杯。

  周平疑惑地看着我,他对我突然这样的热情有点儿不知所措。

  “真的,非常感谢你能来看我,你是我在剧组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总是那么温暖,那么照顾我,”我说得热泪盈眶,让我如此这般的是上学时候有一次丢了五百块钱的经历,那次不知是被偷了还是让我随手给扔了,总之钱就那么不翼而飞了,结果我几乎吃了一整个月的泡面,每次想到这件事我都悲从中来,后来很多的哭戏都是这件事情帮的忙,然后我破涕为笑,“来,今天挺难得的,这么多媒体朋友都在,来给我们合个影吧。”

  我拉过周平,让他与我一同面相记者朋友们,他整个人显然是蒙的。

  “还记得我们平时怎么拍照吗?”我问周平,他微晃着脑袋,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想知道我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做鬼脸啊,平时我扮兔子你扮猪,这次我们互换好不好?”

  周平糊涂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认为我这个人精神一定有问题。

  “你看像这样。”我把上嘴唇翻翘,露出了上排四颗门牙,然后两手比剪刀置于头上。

  周平无奈地照做,然后我简单地用食指将鼻子推起:“看,你平时都这个样子嘛,好啦,麻烦记者朋友们拍个照吧。”

  咔嚓!咔嚓嚓!

  不出意外,明天的新闻上就能搜到我俩的这张病房合影,那时候菜叶和辣椒就自然而然地昭告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