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陡峭的石坡地蜿蜒而下,不足百米距离,片刻功夫便身处灿烂悬浮的紫炎花海之间,赵允一时还有些恍惚,看着轻软,还带着些微热度的悬浮在茎叶之上的紫色花瓣,伸手一触,火焰若有所感地往后躲了躲。苏默影伸手覆在她手掌上,从背后小心搂抱着,握着她的手触碰到微软冰凉的花枝,不动声色地微笑,就在她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是教她如何采摘,只是呼吸都吹进了耳廓里:“不要碰花瓣,要从枝上整枝掐下来……”
赵允则稍稍别着身子,躲开他温暖的气息,却始终无法躲开他的手臂,只得强压下心里别扭的感觉,轻笑道:“这花儿可有什么用处,值得你这样仔细地想法子摘下来?”
“凤族之灵,能护得洵儿周全。”苏默影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用力便将那花枝折下,小心翼翼地笼在手中,轻声道,“我拿狐火护着,洵儿回去找个玻璃的器皿装起来,大约可保存三五日,若是有法子取出其中灵魄,嵌在火属的首饰上更好。”说着他抬眼望着赵允,墨蓝色的眼眸如映星辰,只要是望着她,他的眼睛永远是带笑的,明亮的。他指尖绽出一点幽蓝的诡秘火光,注入花中,那紫炎轻轻一闪,凝出花朵的形状,泛着一闪一闪,流萤般的微光。
赵允的手被他握在手中,正借着把玩花枝的空欲抽开,就听见苏默影微微叹了口气,他松开手,试探着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像想抱住她,半晌却还是移开,只赔着小心,可怜巴巴地拉一拉她衣袖,声气柔和:“洵儿好生照顾这花儿,我送你回去吧。”
“嗯,好。”赵允亦回他一个浅笑,“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下了。”
每夜只开三刻的紫焰花已开到盛极而衰的时刻,空气中泛出馥郁秾丽的哀戚冷香,天空中扑簌簌的落雪润湿了赵允的眉间,苏默影为她擦去额上的雪花,轻轻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钻回山洞中,按着来路返回。
又是一路近乎无话的夜奔,不过比起来时的行路匆匆,苏默影显然放慢了脚步,来时为怕错过盛放的花期故而走的匆忙,赵允心想出来时刻不长,未必就有人发现她已不见了,只是回去还要再找云哲说明今日之事,心中措辞,她在屋顶上奔走的时候未免有些心不在焉,跃过两楼之间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幸好苏默影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轻轻带到自己怀中,还安抚地拍了拍背。
赵允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拍了回去:“好了小默,我这只是不小心……反正摔不出什么毛病来。”
“会受伤。会担心。”他依旧是寡言的性子,风雪中一开口就被灌的满嘴的风,说话也更简洁了一点,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允,来加重自己的语气。赵允被说的心头一暖,笑着抚了抚他冰冷的面颊:“哪里有这么娇贵了。”
“一直。”苏默影用力地点点头,随后又轻轻叹了口气,眼睛往旁边看去,眉头忽地一皱,赵允好奇地亦往那处望去:“你看到什么了……这个表情……”就被苏默影一按肩膀,难得态度强硬地打断了:“没有什么。回去吧,你师兄师姐会着急的。”
赵允挑高了眉,直直看着苏默影,但他神色平静的完全没有半点波动起伏,也只好耸一耸肩:“好吧,这里回去还要多久?你可别走错了路啊。”
苏默影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倏地收起,声色淡然地点了点头:“放心,不会丢了你。”说着一扯她的手腕,重新带起路来。
赵允在苏默影的带领下顶风冒雪回到张婉的宅院,两人也没有依依惜别,她很快速地跳进院子中,朝屋顶上沉默注视着她的苏默影挥了下手,就护着手里的花朵径直进屋了,骨魔之事,苏雾衣之事没有了结,他们多的是见面的机会。她刚一进屋,荒炎的翅膀就扑到她脸上来,随后一封烫着封蜡的信封飞到了眼前,赵允一手拨开荒炎以免扑的自己一嘴的羽毛,一手接了那落下来的信,只看见信封上淡绿的纹路便知道:“清和来信了啊——荒炎你别动,这是怎么了?”
“你上哪儿去了!”荒炎情绪有点激动,“一觉醒来不知你去哪儿了,还以为被骨魔抓走……你手上这是什么?鸑鷟?”
“紫焰花,据说是紫凤之灵……”赵允随手晃了一下花,大方地给他看,荒炎好像有点生气,又有点失望地低下头:“鸑鷟之灵…心怡…”
“什么?”赵允没听清,又见荒炎气鼓鼓地瞪着豆子眼看她:“还以为你被骨魔弄走了,蠢女人!你是去哪儿了!看你这一头一身的雪!”
“你这脾气还挺大……京中有故友,随便往外走了走,看看花叙叙旧罢了,被骨魔抓走了我不会喊么?清和的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一个时辰前。”荒炎盯着她手中的花,心不在焉地随口道,“若没有我弄回来,怕落到雪地里沾湿了,你们送信的飞鸢可真是,丢在院子里就不管了。”
“上面当有一层保护,湿不了的。”赵允随口道,将信封放下,寻思着拿哪个花瓶来插紫焰花,是那个青釉双耳瓶,还是白瓷美人觚,正选定了素净无饰的双耳瓶,欲把里头插着的几支水仙花取出,忽觉手上扑了一阵风,再看过去时,只剩下浓紫色的纤长花枝,那泛着微光的花朵已不见了。
“……”赵允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便看见荒炎正仰着脖子,将紫焰花吞进口里,一时瞠目结舌,片刻才差点掀桌,怒道,“你干什么吃我的花!”
“不就是朵花!”荒炎哼哼唧唧地回道,“担心你大半天了这有什么,你再去摘来不就好了……”
赵允气得想揍它,在房里来回数步,却发现荒炎趾高气扬地看着她,真是抓也抓不住,打也不忍心下手打,于是愤恨地一摔手上的花枝,拿着孙谦送来的信笺进碧纱橱里去了。
荒炎也满脸不高兴地掀了掀翅膀,却从支愣着的窗户中飞了出去,它周身泛出了明艳的金红色光芒,幻出一只高大而光辉璀璨的神鸟虚影,羽翼宽阔且流五彩之光,尾羽分叉如鱼,于大雪之中掀起涛涛明焰,金红色的破碎光点飞散,汇成一道炫目的星海银河。
未几它小心翼翼地收敛起飞扬的光芒,抖一抖翅膀,可怜兮兮地钻回屋子躲雪去了。
赵允不去管荒炎,自拆了孙谦递来的信,在烛火下翻阅起来,听他谈起东海渔村,海味鲜美,还戏谑自己没有口福,并提及自己已在渔村救下了一只小鲛人,将他带在身边,仔细救治之事,不禁莞尔失笑。清和果然是去寻鲛人之泪了么?只是东海广阔,无数海族,妖兽,甚至有龙族坐镇,寻一鲛人获鲛珠,倒还真像是大海捞针了,幸而有运气撞见被渔民捕捞离海的小鲛人,否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撞上了。
她取过信笺,落笔调侃:愿清和冷面,莫吓着失魂受伤的小鲛人,也莫将他与渔家孩童弄混错认。寥寥数语说完如今之事,未免他担心,一并略去细则,只捡着京中玩笑说了,便起手封信,想必孙谦给她的私信是与送与云哲的信一同到的,她的回信预备明日交由云哲,再托付府中豢养的飞鸢送出。
次日清晨,云哲和黎瑾却是不见踪影,张婉,元芝说是要查账清算,并要请回那草草收尾的一顿便饭,几人用过饭后便直接往千叶楼里去,到后堂落座,元芝翻账簿,张婉打算盘,成玉去逗弄楼里的花妖少年,赵允便老老实实地坐着品茶。
忽地却有那名叫小宴的少年送了茶点来,吞吞吐吐地说着“梓言哥哥找东家有事”,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哀哀戚戚的叹息和哭声,即是魏梓言来了。
初见魏梓言时看见的清高冷傲的表象已完全被他的行为举止毁的差不多了,如今见他梨花带雨,披头散发地扑了进来,赵允拿着茶盏的手抖了抖,再看旁边的元芝,张婉,更是淡定的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很明显已经习惯了他一惊一乍的作风,已达到视若无睹的境地。
“东家——!”魏梓言凄凄惨惨地唤道,旋即向前一栽,扑到张婉膝上,扯着嗓子悲壮地干嚎起来,“我要怎么活——有人,有人居然长得比我好看!”
“哦?”这时张婉终于动了动眉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魏梓言压着她膝盖发麻,元芝露出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赵允抿了口茶水,打趣道:“还有什么人能生的比你好看?倒还真是难得。莫不是专门找来来踢馆子的吧?”
“又不是开青楼楚馆的,我可是做的正经生意。”张婉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拍了拍正抱着她不撒手,抽泣不止的魏梓言,看他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只得叹道,“小允元芝,你们去看一眼吧?”
元芝拈着一块绿豆酥,悠然自得地丢进自己嘴里,随后扣了扣桌沿:“说起来,今天怎么没看见荒炎,我还想逗一逗他呢。”
“昨天晚上把我的花儿吃了之后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赵允没好气地哼一声,随后看向抽抽搭搭的魏梓言,“那美人在哪儿呢?”
“有可能不是人哦——”元芝别有所指地挑一挑眉,赵允看她一眼,笑道:“说的也是,倒更该见一见,看能不能绑回家里了。”魏梓言掩面泣道:“就在那门口坐着呢,真是,人家要怎么做生意啊——”说着便伏在张婉膝头哀哀哭着,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张婉无奈地抽一抽嘴角,朝赵允摆摆手,赵允无奈笑着推门出去,自往前头去了。
楼前人群熙攘,有不少人往这边看,却碍于千叶楼之主的身份,不敢堂而皇之地围观。台阶上坐着个孩童,看个头不过是七八岁年纪,一头乌发半长不短地散在肩上,穿一身十分亮眼的金红色衣袍。那袍子并不合身,领口歪着,露出白皙的脖颈与仿佛文着什么红色图案的圆润肩膀,他挽着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洁白如藕的小胖胳膊,正低着头松松握着拳头,以赵允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圆嘟嘟的下巴和仿佛受了委屈一样嘟起来的粉嫩嘴唇。赵允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觉得十分有趣,而且可爱的想伸手去抱一抱,逗一逗。好像感觉到了她的走近,男孩抬起了头来,她的步子一下就顿住了。
七八岁的娃娃,却也能这样好看?
而那样控诉的委屈眼神,让赵允心里一动,有些不敢置信地快步上前,刚要问出话,就见他向着自己伸出手来,可怜兮兮地撇着嘴,拖长了声音,声音柔软无辜:“抱——”
赵允一边想着不能这么顺着他,一边还是认命地走上前去,将那胖乎乎的娃娃给抱了起来,还真有点沉……而娃娃很自在地笑了起来,扑进她的怀里,一手搂住她的脖子,十分自在地蹭了蹭,笑得露出虎牙,掩不住地得意,声音却刻意拖长,显得可怜乖巧:“阿允~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赵允:“呵呵。”
果然是荒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