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理难说 第二十一章
作者:吕星矣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赵允话音落下,两人却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维持着僵持对视的姿势,她在尴尬之余,也不免边际地乱想起来,这怎么有点看对眼的微妙感觉……

  “你们在这里干啥?”荒炎软软的嗓音响起,七八岁的孩童声音,刻意放柔了,还是娇嫩可爱的能掐出水来,更何况他本身就长得令人惊艳,再做出一副无辜乖巧的样子,更是人畜无害。他牵着元芝的手,天真无邪地歪着头,先看一眼苏默影,接着看向云哲,目光落在黎瑾身上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但那注视也不过一瞬,黎瑾的表情没有半点不自然的凝滞,他挑眉笑问:“阿允,这孩子是哪儿来的?”与荒炎目光相触时,他却向后退了一步,仿佛不舒服一样躲开视线。

  赵允扫一眼身边尚且稀落的来客,无奈道:“能不杵在楼梯这儿了么?婉儿还怎么做生意?咱们先上楼吧。”苏默影半点没松开她的意思,赵允也只得被他拉着,先往楼上走。云哲含笑看一眼荒炎,荒炎则是一脸不谙世事的无辜表情回看他,两人对视良久,云哲先笑了起来,双眼微闭,理了理袖袍,便往上走去,黎瑾则跟在他身后一步之外。元芝看着两人悄无声息的对视互动,不知怎的竟生出不好的预感,正欲思量,就见荒炎摇了摇她的手,笑的一派天真:“咱们也上去吧,元~芝~姐姐~”

  元芝背上一寒,自嘲道:“可担不起您一声姐姐,快请上楼,请上座。”

  这次便没再坐大厅,而是入了雅间,摆了一张红木圆桌,其时有未婚男女不同席的风俗,一时也顾不上,只是菜肴果品铺设,却着实让张婉犯难了,就算皇帝驾临她也未必需要花这样多的功夫招待,云哲,黎瑾不知爱吃什么,也不知道究竟吃不吃饭食,而身为狐妖的苏默影大概是喜爱吃鸡肉的?可是明摆着上鸡汤之类的好像不太妥当……张婉摆出迎客的和婉笑容,内心其实已经暴躁地想摔桌了。

  元芝看一眼她微微扭曲的眉毛,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了,忙松了荒炎去拉她,张婉咬着嘴唇,欠一欠身,也不管他们怎么安排座次,说些什么,就借口看菜肴夺门而出。赵允一脸无语地看着她出门的背影,再看一看面无表情的苏默影,温和微笑的云哲,神游天外望着窗户的黎瑾,歪着头装出一脸无辜的荒炎,没有一个有落座的念头,只顾着面面相觑的样子,也有点想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云哲却也只是打量苏默影半晌,才温声笑问:“觉得少主有些面熟呢,不知可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苏默影握着赵允的手微微一紧,面上却没有半点波澜,只不动声色地松了手,作了一揖,微嘲:“担不得仙长一句少主,苏默影与仙长素昧平生,仙长记错了吧。”

  赵允听得这句话嘴角不由得一抽,成玉仿佛没有意识到剑拔弩张,半点不友好的气氛一样,一扯赵允衣袖,于她手心上一笔一划写下“黎”字,又朝黎瑾努一努嘴。赵允有点茫然,仍是会意地观察起黎瑾,他自进屋之后,一直盯着窗框上的年年有鱼花样不转眼,仔细认真地仿佛想拓印下来一样,没有笑也没有说话,确实有些古怪,他的眼珠子甚至也木木呆呆,没有一点光彩。赵允正欲伸手去推他,张婉气喘吁吁,仪态全无地推门进来,连叩门的礼貌都省了。黎瑾被吓了一跳似的转过神来,对上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赵允和成玉,揶揄地一挑眉,方才的呆滞仿佛不过片刻的神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

  张婉长出了一口气,才冷静下来,看着云哲:“师兄,苏水衣失踪,苏雾衣在宫中突然……突然失去神智,宫女发现她的床下塞满了人骨。还请师兄,苏少主走一遭。”

  云哲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施施然从袖中拈出一枚玉符:“成玉,赵允,你们跟着张婉往宫里去,想法子制止那位宫里的娘娘,保护人君的安全,我和黎瑾,还请苏少主协助,寻回那失踪的姑娘,也一并会一会那位骨魔。”

  赵允本想向他提及偶遇李承君,苏远,可获得协助一事,看云哲转身就带着黎瑾离开,她一句“师兄留步”还没叫出来,荒炎就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这回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另一边苏默影抽身过来,挽住她另一只手,眉宇之间仍是淡淡的,凝视之间却是说不出的深情款款,情真意切:“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成玉抱臂在一边,笑得几乎仰过去,元芝满脸无奈地扶着她,生怕她跌出窗户。赵允面对一左一右两个人,嘴角一抽,扯出个笑容来,不为所动地把自己的手从两人的禁锢中抽出来,沉稳道:“要不小默你来保护肥……荒炎吧,我没什么需要保护的。”说着便扯着成玉出门下楼了,元芝,张婉便也并肩下去,徒留原地愣住的荒炎和苏默影面面相觑,接着两人同时扭头,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成玉追上持剑在前的赵允,笑得差点背过气去:“阿允啊,荒炎也就算了,看来这苏少主真是喜欢你……连他要跟着师兄去,不和我们一路都给忘了。”

  赵允无奈地耸一耸肩:“这有什么要紧的。”便停住脚等张婉,忽地想起,“黎瑾又跟着师兄走了么?我还准备让他去看一看那位宫里娘娘,是不是被魇住了。我们在药理上到底还是不大通。”

  “自下山以来,云哲师兄和黎瑾就形影不离,只是他这么个修习药理的,打起架来说不定还没有咱们利索呢。”成玉拧着眉毛,老学究一样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赵允只觉有什么念头从脑子里转了过去,下一瞬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摇一摇头,把那没头没脑的想法丢开。

  因着时间紧迫,张婉也没再叫轿子,而是牵了马来,她毕竟离山多年,真要跑起来,不说追不上赵允成玉,也未免丢了“公主”的身份,只好顾不上京城中不得纵马的规矩,和元芝一起,穿戴着帷帽面纱,领着赵允,成玉,再带着个奶娃娃似的荒炎,打马狂奔,直往禁宫去了。

  连腰牌都不必递,皇帝身边的内侍亲自守在宫门口,看到张婉远远到了,才翻身下马,就急三火四地扑了上来:“殿下可来了!现下宫里乱成一团,苏娘娘伤了几个侍卫,陛下不顾人劝,要亲自去压着她呢!”

  “皇帝可真是情深似海。”成玉压低嗓音嘀咕一句,赵允无奈看她一眼,成玉耸一耸肩,把缰绳递给宫禁侍卫,手中摸出几张符咒,径直进去了。

  赵允努力一下没能走动,荒炎两条肉嘟嘟小胳膊抱在她腰上,一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想凶也没能凶起来,只得问:“怎么了?”

  荒炎可怜兮兮地伸手,她只好顺从地牵住,跟着元芝,半拖着这个秤砣往里走。

  宫里依然是井然有序的,只不过原本沉稳威严的空气里也多出了几分慌乱,赵允听得见惊恐的声音,也闻得到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味,李承君与苏远留下的阵法只驱走了部分瘴气,骨魔显然准备,经营多时,一起发作起来,让人招架不住。

  那中年内侍步伐匆匆,顾不上仪态,一壁走,一壁便向张婉细细分说起来:“今天早上起来,苏娘娘就说仿佛精神了许多,原本皇后娘娘免了她的请安,她说既就在皇后宫里,几步路也没什么走不得的,便去了,遇上了几位新晋的主子,邀着一同往湖边走走,说是预备看梅花,谁曾想才到湖边,苏娘娘便发起狂来……把几个小宫女推进了湖里,若不是她身边的侍女机灵跑去找了侍卫,怕是……”

  贴身侍女,湖边。赵允抓到了其中几个关键字眼,她迅速地扫了一眼四下,宫殿亭台,枯槁树木,眼见一角蓝色的绸缎泛着光,从枯树之间一闪而过,赵允下意识地便追了过去,荒炎只扯到了她的衣角,元芝反应倒快,一个健步冲上追她,额头却狠狠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磕出块淤青。荒炎快步过来时,那阻了元芝脚步的屏障已消失,而那枯树后又有一丛矮树,钩挂着一块破碎的绿色绸缎,上头还十分应景地拖曳出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那绸缎是赵允斗篷下的褙子衣料,那血迹就不知是谁留下的。而举目四望,北风萧索,面前偌大而空阔的庭院之中唯有枯枝树影,再寻不见赵允身影,地上薄薄一层灰土上,全无半点脚步痕迹。倒是领路的内侍眼尖,瞧见枯枝间落着一支凤簪,赤金红宝,分外华贵,做工精美,却是只有太后,皇后才能用的。

  “殿下……”内侍小心翼翼地看着拾起凤簪的张婉神色,冷峻如冰封,自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方才那姑娘就这么多走了三四步路,眨眼功夫就没了,莫不是这宫里真的有什么鬼怪作祟么……更何况她还是几十年来未见半点衰老,修仙有成的太上公主的师姐……思及此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惹来张婉的瞥视,他才诚惶诚恐地低下头,狠狠掐着手心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允就这么不见了,必有蹊跷…元芝,你去城西李家药铺找…罢了,干脆遣人去苏宅,知会云哲师兄,待他那边探看完了,就来……”张婉一时头疼,再看成玉不知所去,更是有些方寸大乱的意味,荒炎脆生生的嗓音响起:“元芝去城西李家药铺,不管李承君在也不在,总之送到口信,知会一声便是,信物虽在阿允手上,但张婉的身份举城皆知,应当不成问题。这事找玄天府比找云哲更有用些。”不疾不徐,极是镇定自若。张婉舒了口气,道:“正是这样,元芝……”

  “你放心。”元芝知道荒炎身份,便毫不犹疑地朝宫门折返去了,张婉看一眼手中的凤簪,本欲拆下那布条的手略顿了顿,荒炎道:“还是保存原样罢。”她便收了手,吩咐浑身发抖的内侍:“你且继续带路,再找几个宫女把方才走开的那位姑娘找来。”

  万幸的是,成玉倒是没有消失不见,而是好端端地蹲在咸福宫的屋顶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尖拈着几张朱砂黄纸符,双眼微眯,居高临下地盯着红墙下甬道中往来的宫人。哪怕受皇帝喜爱的苏家女发狂伤人,人心惶惶,高位的嫔妃们可以闭门不出,底下的使唤人却还是要日常劳作,服侍主子,断没有自己躲起来害怕的道理,只是因为担忧,多是三五人结伴而行,尤其是通过鬼气森森的咸福宫时,身后有什么东西撵着一样,只恨不能飞跑起来。人人脸上都是带着点惊惧神色,但凡有风吹草动,或者是旁人低低的说话声音传来,都要飞快地抬起头来看一眼,见着是熟悉的面孔才敢松一口气。

  成玉便仔仔细细地瞧着,打量着,揣度着她们的神色举止,一壁吹着冷风一壁就想念起心堂的几位同辈来,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起黎瑾的怪异。

  她穿得轻薄简单,却又因着是张婉张罗的衣着,故而衣裳不是好行动,走江湖的箭袖短打,反都是闺阁女子的广袖长裙,轻软宽大,被风吹的飞扬起来,没梳进发髻的长发也被吹的飘飘然,若是放在青天白日里,再加上她容貌气质俱佳,被叫一句仙女也不差——是可惜,在刚刚出了鬼神之事的深宫里,又是这样灰蒙蒙没日光的天气里,有一个宫女抬起头来,正看见闹了事儿的咸福宫正殿顶上,突兀地站着个长裙长发的人影,登时吓的一下跌坐在地,这也便罢了,旁边就很应和地响起了一声尖叫,“鬼啊——”的一声,如捅了马蜂窝一般,长街上几十个抬水,端着点心的宫女们作鸟兽散,就连跌坐在地上的那个也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不到一息便跑的干干净净。

  成玉随手一挽袖袍,把长裙一扎,利落地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她对自己的眼力极有自信,方才那个第一个指着她出声尖叫的宫女,满脸再骗不了人的青白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