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戚戚然,悬于天宇。落雪阁内灯火通明,笑语盈盈。
湖心亭沐浴在水色月光中,笼上一层淡淡薄纱。冰影幽光晕幽蓝,慕容薏轻轻抚上去,剑鞘凸凹不平的云纹摩擦着掌心。一个深紫色的影子从她身后飘过,纵然陆瑶荔轻功了得,慕容薏依旧瞬间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紫色长裙卷边绣着上好的花纹,晶莹的亮点洒满全身,犹如夜幕中点点星辉。陆瑶荔发髻高高盘起,一支金钗青丝中若隐若现。对比起来,依旧是素衣无华的慕容薏就显得逊色不少,她一向不喜脂粉,只是与生俱来芙蓉面颊与秋波轮转的灵动眼神,无可遮掩。
“你不喜欢我。”陆瑶荔从不掩饰自己的直白,“一如我不喜欢你。”
慕容薏目光汇聚在倒映繁星的湖水,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对于这个少女,她已经失去了感化她的兴趣。
“既然我们互相讨厌着彼此,不如我来跟你讲一个故事吧。一个与你无关的故事。”陆瑶荔嗓音很轻,飘忽不定,一句话盘旋在湖面,连带着她特意强调的“与你无关”一起,消散于晚风之中。
见慕容薏依旧没有回话,但眉宇间神色已有动容,陆瑶荔便开口讲了下去。
“某年某月某国,一个小男孩儿出生在一个显贵家族。他的父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小男孩五岁之前过着普通少爷应该有的富贵生活。但男孩儿的母亲在男孩六岁那年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仅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更是连累了她的儿子。从此这个小男孩在家族中受尽屈辱,一年后便被父亲送去培养成护卫,要知道,在该国,只有出身卑微,家境贫寒的孩子,才会选择这样一条不归路,”陆瑶荔声音渐渐哽咽。慕容薏眼角的余光落在她脸上,那双丹凤眼在月色里晶莹闪耀,她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后来,这个孩子学成回府,成为了府中最优秀的护卫,曾数次拯救府中人性命。可是在府中从来没人肯正眼看他,他的父亲剥夺了他最初的名字,像所有护卫一样,他拥有了自己的暗名。那时,这个孩子满心欢喜地以为,只要自己学到一身本事,父亲便会重拾对他的爱,可他的期许,一次次在棍棒与鞭条之下落空。”
“他十一岁那年,府中来了一个小女孩,也是护卫,和他一样身份低贱的护卫。”陆瑶荔的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个男孩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在挨打之后跳上府里最高的阁楼,双臂环膝仰望星空。那一夜,他看到那个女孩儿在不远的树枝上,和他做着相同的事情。”
“之后,他们常常一起坐在房顶上,屋檐下,看星辰,听雨声,那个向来寡言少语的男孩对着女孩,有太多话说,因为这是他六年灰色生命里被注入的唯一色彩。”陆瑶荔唇边漾起一个陶醉的笑容,“他挨骂挨打,被各种各样的人羞辱,遭受你无法想象的不公平待遇,都只有向这个小女孩倾诉。虽然府里有不计前嫌依然疼爱他的二哥,但毕竟有主仆之别啊。于是,日复一日,光阴流逝,男孩儿视女孩儿为至交好友,直到他十五岁那年,”陆瑶荔停顿片刻,夜风掠过湖面,风干了她盈动的泪水。
“十三岁那年,少年被父亲送入楚国最大的地下组织。同时,父亲答应他,满足他一个愿望。”
“你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吗?”陆瑶荔面色潮红,唇角翕动,目光仿佛要穿透黑暗的湖水,回到久远荒芜的曾经:“他希望他父亲能解除女孩的奴籍身份,恢复自由身。”
沉默。耳畔盈满推杯换盏之声。
“你相信吗?他的心愿,就是成全一个和他一样在黑暗里辗转数年,熬过漫漫长夜的孩子。后来,在落雪阁,这个女孩抱着他,哭得很伤心。他用自由换来了她的自由,她却从未感受到真正的自由,只有午夜梦回时套在身上的巨大枷锁,无法挣脱。他搂着她,要她好好地过不一样的生活。即便他不会陪伴在她身边。她哭得那样狠,却仍然踏上了他铺平的道路,”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淌进湖水里,“或许,人都是自私的吧。她是那样想要自由,那样想。”
“还有他,他在王府,继续做着最低下的琐事,扮演着可以被忽视的角色。只要他回到阁中,女孩儿就会抽出一切时间陪他,可是,记忆中纯真的年华再也难以回头。但他仍是她的寄托,她也在心底期待着,她会永远是他的依靠。”
“最后,十七岁那年,他做了落雪阁阁主。十八岁时,他把你带进了落雪阁。”陆瑶荔猛然转头,凤眼炯炯注视着慕容薏,提高的音量让她心跳一阵加速:“你所认识的这个人,是落雪阁的阁主。可我要告诉你,他还是大楚暄王府的护卫,也是暄王凌江的亲生儿子:凌郁!”
“凌郁!”
“凌郁!”
两个字回响在宽阔的湖面,水波涟漪微动,亭间的风缓缓歇了,陆瑶荔梨花雨透凉,毁了精致的妆容,泪光朦胧的双眼却牢牢地盯着慕容薏。
慕容薏只觉头脑一片空虚,整颗心空荡荡的,原来……
“你和他,一片天空,两个世界。如同苍穹的星辰与湖水的倒影,是没有交集的。”紫衣轻摆,陆瑶荔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