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滚下抽枝的嫩芽,新雨后的莽山空灵澄澈。慕容轩这几日心情渐长,一身薄甲在庭院里舞枪。荒废多时的武功要靠着日复一日的累积重新找回,他不敢些微怠慢。生活还在延续,不能接受,就只能妥协。焰城军旧部们也习惯了莽山上的生活,不少人也一度对慕容轩失去信任,但好在多数人都明白,上下齐心养精蓄锐才是东山再起的根本,因此都求同存异,对少帅慕容轩与那位神秘公子也是言听计从。
那位总是手执折扇,优雅自如的苏公子一开始给旧部们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他不仅武功半斤八两,首次和慕容轩交手,走过三招便嚷嚷着停止,直接落败;平日里为人更是尤其不正经,焰城军里几个俊俏的小卒已经不止一次遭到过他的“调戏”。旧部们暗地里已经向慕容轩投诉过无数次,奈何他们少帅坚信苏公子的为人,对此类抱怨已经置若罔闻。直至今日,旧部们对苏绎宸的态度依然冷淡,但他们自北境归来就怏怏不乐的少帅近日竟有了舞枪的兴致,想必是在外忙碌的苏公子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慕容轩枪尖挑破树桩,留下尖锐的划痕。一声烈马嘶鸣破空而来,马匹高高翘起的前蹄砸在土地上,尘埃飞扬。苏绎宸翻身而下,抖抖湖蓝锦袍上的尘土,羽扇一挥,玉树临风地站在慕容轩面前。
“怎么样?”慕容轩收回□□,反手夹在腰际,未走近就匆匆地问。
“见了师兄,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苏绎宸摇着羽扇,斜眼觑着他,语气极是古怪。
慕容轩无可奈何,这十万火急的时候他真的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可苏绎宸有时候就是相当固执,他刚准备躬身施礼,被苏绎宸抬手制住:“看你形容不错,有些事,我们进屋说。”
慕容轩为他斟了茶,递上去,苏绎宸掏出一卷文案,放在桌上:“我整理了近日见闻,你先过目一番。”他一路风尘仆仆,显然十分疲倦,在屋内也收起了一贯的不正经,轻抿了一口茶水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慕容轩毕竟是军中少帅,没有给苏绎宸留太多的休息时间便看完了文案。他一直期待有一天,当自己看到这写普通的文字时内心不再汹涌翻腾。然而,这一天看来是不可能实现了。那个清晨永远成为了他生命的梦魇,右脸的疤痕无时无刻不在隐隐作痛。慕容轩丢下那卷被汗渍浸湿的文案,双手托住前额,深深埋下头去。
“就是这样。楚国淑麒贵妃是洛沂族人,我推测是洛沂余部的最高统治者,秦素月定是受族人之托,潜入焰城军。只是不知为何,如此之久都未被人发觉。擒贼先擒王,要想灭掉斩草除根,我们必须有一个周全的计划。”苏绎宸无视慕容轩的动作,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知道。”慕容轩抬头,眼底的痛苦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决心。“我择日挑选一些武功高强的将士配合行动,阿宸,这次辛苦你了。”
“叫我师兄。”苏绎宸不满地看着他。
慕容轩不再理会他明显的无理取闹,站起身来,踱到窗前,满眼翠绿洗涤着他乏力的眼球,他却感觉无比疲倦,身心俱疲。
万幸的事,这样沉重的担子,身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冷淡漠然,却付出最多的朋友和他一起扛在肩上。
惊蛰过后,细雨转瞬倾盆。惊天雷响当空爆破,晋城的天幕沉沉如坠,大街小巷挤挤攘攘的是各色油纸伞,行人匆匆的脚步在青石板上溅开圈圈点点的水坑。
“哒哒哒……”马蹄踏碎雨点,两侧行人避让纷纷。一匹黝黑骏马奔驰而过,一位白衣公子端坐于马上,青丝沾尽雨水,垂落在肩上,浓眉微蹙,背上挎着一柄华泽长剑,嵌在剑柄的红宝石在雨中折射夺目光辉。衣衫浸透春雨,那公子毫不在意,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催动着如飞的坐骑。跟随他的约莫有数十人,均是黑衣紧身装束,一样冷漠沉静的神态。一行人御风驰过街道,只留雨溪流落,余音回旋。
落雪阁内,秋寒正偷得难得的浮生半日闲。他择一身素白松软便衣,斜斜靠在软榻上,厚厚的卷宗摆在身侧,翡翠印章随意地摆在一边,思绪完全埋于手中的书册。细碎的雨声夹杂微风从镂空的窗纸灌入厢房,慕容薏绰约身姿款款而来,双手托着玲珑白瓷碗,褐色的汤药在碗里摇荡。
她放下汤药,目光好奇地探过去,秋寒合上书页,望着她,眼底绕着一缕不多见的柔和:“替我谢了彦姑娘吗?”
“谢过了。”慕容薏对这些虚礼十分不以为然,她纤细的手指把着玉勺,轻搅汤汁,丝丝雾气萦绕腾空。“你与彦姑娘关系如此紧密,为何还这样客气?”
秋寒歪斜的身体坐起来,炯炯视线对向她,幽深的墨眸仿佛要穿透她的心思。慕容薏忽觉右手一热,却见他已将她的右手包在手心。苍白皮肤上深浅不一的陈年旧迹格外刺眼,慕容薏垂眸注视着,心绪有些翻腾,蝶翼般的眼睫忽闪忽闪。重叠在一起的两只手不安分地揉搓着彼此,她掌心微微冒汗,眼眸不由得垂得更低。柔顺淡雅的黑发落到矮几上,月白无痕的玉钗隐约可见。秋寒伸出左手将她拉到身边,凝视着她微低的额头和正偷偷眄着他的眼角。
他霎然阖上双目,倾身低头,她茸茸的鬓角带着梨花的清香,他却宛若浸身春日旷野一片芬芳。薄唇印上她左侧面颊,湿润的余温黏在润玉肌肤上,久久不褪。
慕容薏微微偏头,似乎在寻找一个最享受的角度。剪水双眸半睁半闭,恍惚间,只觉他素衣如白雪,气息如傲雪寒梅。
秋寒直起身,唇角的笑容弯弯绕进眼眸:“这样还客气吗?”
“……”慕容薏赧然无言,索性不去看他,本想侧头注视落雨,视线忽的扫到桌上的药碗。
“先喝药。”她一手托着瓷碗,一手捏紧玉勺,身子斜倒向他,晃荡着汤药就要送到他嘴里。
“……我自己来。”秋寒被她突然加快的节奏吓到了,连忙伸手想要接过汤匙。慕容薏嘴角撩过一抹浅笑,双颊腾起霞晕,衬着玉肌,如同皑皑白雪上绽开大朵的扶桑花。
“那样太客气了。”她手肘格在他胸前,逼迫他躺在软榻边缘,随后,整个人覆上了他的身体。
她胸口幽香沁入他肺腑,有一刻窒息。
那碗苦涩的药水仿佛融了蜜饯,甜美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