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珏想了想道：“这次江南查抄出来的钱财，银子我俱换成了金子，数额写在我呈上的书籍名录里，按说是无人知晓。其他明面上的东西和拍卖的钱财就算都保不住了，这批金子你可得想办法尽量保住才好。”又皱眉道：“这次负责查抄的人不都是你的心腹么？怎么消息还会走漏出去？”

　　孝彰帝冷笑道：“负责的人是心腹，这个殿里的人可不都是。”

　　林珏挑眉道：“要我帮你都找出来么？”

　　孝彰帝摆摆手道：“罢了，留着也无妨，一些钉子是必要的，横竖人朕也都掌握了，给他们看的东西也有限，他到底是老圣人了，顺着他点也是应该。只是就跟你说的，东西保不住无妨，金子可不行，唔，朕瞧着，还是全部进你那里去罢，老圣人年纪大了，越发喜欢享受，朕的私库也不见得保险了。”

　　林珏点头道：“是。这次查抄出来的金子足有六十八万两之巨，加上这几年我们累积下来的，如今你放在我那里的金子有一百八十四万两了。”

　　孝彰帝听了，便对戴权道：“你去搬十五万两黄金给他，凑成两百万两。”

　　林珏眉脚一跳，道：“那一万两算我买书的钱财？”

　　孝彰帝笑道：“书是朕先前说好赏给你的，朕不会反悔。那一万两黄金，你在这次查抄回来的东西里面随便挑，就当是为公开拍卖开个先例。”

　　林珏这才笑道：“这还差不多。”说完也不客气，把自己看上的东西都挑走：“……这些土地、庄子、店铺俱在苏杭，我便要了。这些古玩还算精致，我也要了，其他的就算了。”又道：“也有人托我看着一起买些庄子店铺，我一并要了，银子就请戴公公算着，从那十五万两黄金里扣除，我回去自会补上。”

　　孝彰帝点头对戴权道：“按最高的市价算给他。”

　　林珏嘴角一抽，也不分辨，直接抽出十来张地契，又抽了些店铺，古玩也挑那新奇的买了些，便罢了。戴权一算：“四万两黄金。”

　　林珏无语的看着戴权，戴权笑道：“公爷先前拿的那些可不止一万两黄金呐。”

　　林珏摸摸鼻子，认了。

　　孝彰帝此时便笑道：“如此，戴权你搬十万两黄金给他，五万两先留出来。哦，这笔金子从国库里走。”

　　林珏皱眉道：“从国库出？不是走你的私库么？怎么是从国库处？出库的具体名目呢？户部是要记账的。”

　　孝彰帝冷笑道：“不是有么？老圣人的大寿。”

　　林珏道：“这么大笔的数目，对外是瞒不住的，户部又人多口杂，老圣人必定是会知道的，到时没见到金子，又是一番事故。”

　　孝彰帝若无其事道：“怎么没见到？不是还有两万两么？”

　　林珏道：“那可不一样，十五万两黄金和五万两黄金办的寿宴，规格可是差多了。”

　　孝彰帝拍拍手上的清单：“这些难道不止十万两？”

　　林珏哑然了：孝彰帝这是打算和老圣人扛上了？

　　看着林珏的眼神，孝彰帝笑道：“无妨，老圣人要问起来，朕就说为了不坏国事，走了国库，将来他要办寿宴，再走朕的私库就是了。你觉着，朕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着么？”

　　林珏呵呵笑了，而后道：“其实国库也没有多少余钱了。”

　　孝彰帝皱眉道：“还有多少？”

　　林珏比了个手势：“就剩这么一层底了。”林珏一笔一笔的算着账：“……湖南、湖北、贵州等地的灾情和水利工程，西海沿子、广州、粤海的军队操练、船务建设等等，这些就花了大半，加上老圣人游山玩水，也要了不少，只是这些年好歹没再建行宫了，几次宴会的规格虽说大了些，往下赏赐的东西贵重了些，倒也比以往好了许多，故还能剩下这么一层底。若按往年的那些事情算，如今国库早就赤字了，就等着你的私库填呢。”

　　孝彰帝刚登基那几年，老圣人势大，伸手要银子那是毫不手软，什么名目都有，他又不得拒绝，便是有林珏这个移动金库在，国库依然每年都是赤字。也就这几年，老圣人老了，势颓了，心有顾忌，要银子没那么明目张胆，国库这才渐渐有了盈余。饶是如此，前些年为了补国库的亏空，孝彰帝的私库也损失了不少，这么些年攒下来，如今也不过二十几万两黄金，和林珏那里比是天差地别。

　　孝彰帝叹道：“这么些年，朕都贴补了老圣人的亏空多少回了？这次可不能再贴补了。横竖国库没银子也好，年底老圣人再想着有什么出格的恩赏，朕还能有话回。”又问道：“今年海运的利润多少？”

　　林珏道：“账册还没最后核算，我预估了下，大约有三百多万两银子罢。”。

　　孝彰帝果断道：“一百万两上缴国库，二百万两换成黄金，放你那里，余下的再进朕的私库。如今朕算是彻底明白了，老圣人他根本就不担心国库没银子——他的眼睛还牢牢的盯着朕的私库呢。”

　　林珏笑道：“谁让你比他能攒钱呢？”

　　孝彰帝冷哼道：“朕哪里是攒钱？朕那是在攒军费！攒咱们一国人的活路！你看看，你看看，平安州那有个义忠亲王不安分，闽南有倭寇，粤海有西洋鬼子，西海沿子有茜香、瓜哇等国，再过个两三年，一并爆发出来，你那里的金子，一两都保不住，全得去填那个军窟窿。”又忧愁叹道：“还有战后的民生呢，这也是一大笔费用。”孝彰帝奋力捶桌子，恨声道：“如此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老圣人还想着要尽可能的奢靡享受呢，过寿狩猎过节宴请，样样都要讲排场，一年里能安生的日子就没几天！真真是万事不管，只图自己乐呵！”

　　林珏并不说话。

　　孝彰帝也不过是在心腹面前白抱怨那么几句，只老圣人到底是他亲爹，不论他有多看不过眼老圣人的行径，面上他还得敬着，老圣人要的东西，他还得想方设法的尽可能满足，否则将来史书上，哪怕他再怎么治国有方，一句“不孝”就足以使他遗臭万年了。

　　林珏从宫中出来，已近黄昏。宫门口，黛玉和涂谨恒都打发了人等在那呢。林垚和林淼见到林珏便道：“因大爷要回来了，故今日二奶奶便回贾府了。恒亲王担心府里无人，便一直留在府里照看。只是杨嬷嬷和刘嬷嬷看着，让他在外书房等候大爷便是。”

　　林珏听说，心中不爽，迅速快马加鞭赶了回去。果见黛玉和涂谨恒一起迎了出来。林珏先看妹妹安好与否，见她平安，便赶涂谨恒道：“劳王爷久候，是林珏的不是，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在下就不留王爷用饭了。”

　　涂谨恒不敢反驳，便起身告辞，黛玉扯了扯林珏的衣袖，林珏冷哼一声，才道：“王爷连日看顾，确实有心了，改日在下再带妹妹过府道谢。如今冬日，天色暗的早，王爷身边侍卫不多，且让林府家丁一起护送你回府，以免被人冲撞了。”

　　涂谨恒得了林珏的这句软话，不由得大喜，只觉得自己终于有望熬出头了，连忙致谢，又含情脉脉的看了看黛玉，终于在林珏的白眼下，不舍的走了。

　　涂谨恒走后，黛玉瞪了林珏一眼，待见他一路风尘仆仆的，又不舍了，只好道：“收拾的东西、晚膳俱已备好，哥哥赶紧去梳洗一番，咱们用饭罢。”

　　林珏一笑，心内暗暗得意：就知道那小子还是比不上我。便哼着歌去梳洗了。

　　黛玉在他背后好笑的摇头。

　　用过晚膳后，兄妹俩坐到书房内细细说起这些日子的事情。黛玉说起甄家的事，好一顿感概：“树倒猕猴散，甄家也太惨了些。”

　　林珏不以为然道：“那是妹妹没见过他们作恶时候的样子。还有就是，妹妹没见过我们查抄出来的东西，光甄家一家，就占了此次抄下东西的一半，可见他们往日有多骄奢淫靡。那甄家老太太房里的东西更是不得了，许多用品连宫里的娘娘都比不上！故他们有这个下场是该的，谁让他们不修德行呢？”

　　黛玉道：“外祖母把甄家的女眷都买下了，连同他们家的那个宝玉，送了盘缠，二嫂子又求了外祖母，让林之孝带人，把他们一起送回江南甄家老太太身边了。”

　　林珏先是点点头，而后道：“虽说还算恩义，但甄家留在贾家的东西，他们怕是贪了一半了吧？”又道：“二奶奶此举大善，总算弥补了贾家老太太的虎头蛇尾。”

　　黛玉叹了口气道：“看着如今的二嫂子，我心里真替琏二表哥可惜。”

　　林珏不屑道：“他？他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乐呵着呢！手里有钱了，嫡子又有了两个了，二奶奶也贤惠不管他了，他是想怎么玩乐就怎么玩乐，日日在外头充当完大老爷，回到家里除了他父亲外，他还能是二老爷，按他的想法，现今的日子才是他这个国公府名正言顺继承人应该过的呢。”

　　黛玉低声道：“可二嫂子和他离心了。”

　　林珏道：“他知道么？他哪里有空知道？况在苼哥儿和萱哥儿长大成人前，二奶奶也不会轻易让他知道。”

　　黛玉轻叹道：“自作孽，不可活，琏二表哥委实不知收敛了。”

　　林珏冷哼道：“他要知道收敛，他就不是贾府的花花公子哥了。”

　　对贾琏，黛玉并没有十分深厚的感情，反倒因凤姐的缘故，十分鄙视他，故只一会儿，黛玉就把他丢开了，问起了林珏在江南的事情，待听说了冯紫英、陈也俊和韩奇的事，不由得被逗的直乐，问林珏道：“他们真要回广州么？”

　　林珏哼了一声道：“年关将近，他们家怎么肯放他们回去？况他们也老大不小了，一直没定亲，如今好歹知道长进了，挣了正六品的千总回来，功成名就了，还不赶紧把人生大事办了？故他们如今俱被关在家里相看女眷画像呢。”

　　黛玉笑道：“三位哥哥今年也都有十八、九岁了吧？家里也该着急了。”

　　林珏摇头道：“他们三个主意大着呢，他们家又多顺着他们，只怕没那么容易。”

　　黛玉听了也不在意。她与这三位哥哥并不熟悉，只是常常听兄长说起来而已，故他们的消息，也只是听个乐趣而已。

　　第二日，妙玉来取林珏帮忙在江南买的土地店铺，凤姐、惜春也过来了，只是两人的车马在林府门口差点被急冲冲赶来的另外两匹马给撞到了，吓了妙玉和惜春脸都白了，凤姐胆大，定了定神，便使小红出去问话了，只是车帘一掀开，就听见冯紫英、陈也俊和韩奇三人在外面自报家门道歉呢。

　　凤姐隔着车窗与他们说了两句便罢了，原本是要两边分开进了林府，冯紫英和陈也俊自觉愧疚，执意要凤姐等人先行，林府的小厮婆子听到声音，林福家的带人抬了三台小轿子出来，凤姐、妙玉、惜春便下车上轿，匆匆一瞥间，冯紫英、陈也俊和韩奇便记住了三人如花似玉的容貌。三人一路上讨论了一番，思忖再三，在见到了林珏后，到底开口打听撞到的三位娘子的情况。

　　林珏敲着他们的脑袋道：“好啊，长进了啊，学会偷窥花姑娘了？”

　　冯紫英抱头就躲：“我们又不是故意的。”陈也俊跳到门口道：“真只瞄到了一眼。”

　　林珏冷哼道：“要不是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你们以为你们现在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

　　冯紫英、陈也俊和韩奇胆寒的打了个冷战。

　　林珏见他们知错了，便道：“领头的是贾府的凤二奶奶，年纪、身量最小的是宁国府嫡出的四姑娘，还有一个是江南崔家的故人。”又沉吟了下道：“四姑娘长在荣国府，如今是我妹妹身边的女官，只是没对外说。崔姑娘因一些缘故，家里就剩她一人了，如今她与义母、义妹一起托在我们府名下，在我们府后头生活呢。”

　　冯紫英、陈也俊和韩奇都不是傻人，自然听的出来林珏说的“女官”“一些缘故”是什么意思，又听林珏说“托在林府名下”，便知道惜春、妙玉如今俱清白了。冯紫英便道：“四姑娘是被宁国府那群臭不要脸的给拖累了；崔姑娘可怜了，幸好如今还有义母、义妹相陪。”韩奇在一旁直点头：“那个贾琏也不是好的，二奶奶委实委屈了。”

　　陈也俊也点点头，心中有所思，只是口内道：“别人家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回头送份厚礼去赔罪就是了。阿珏，小柳他们来信说，你帮他们置办了产业？”

　　林珏点头道：“我昨儿刚从圣人那里取过来。一些是小谢、小柳和若兰他们托的。”

　　陈也俊道：“我们家也想买些。”

　　冯紫英和韩奇也连忙叫道：“我们家也是。”

　　林珏道：“把要买的数额报给我，我使人帮你们办理去。只是先说好了，这次置办的产业，银子是省不得的。”

　　冯紫英、陈也俊和韩奇俱笑道：“我们也有一起办抄家事务，哪里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早就和家里说妥当了。只是起初在江南的时候不能买，如今回到京城了，有那么几位王爷坐镇，我们家与他们都没有多少往来，担心买不到呢。”

　　林珏笑道：“放心，有银子就好办事。”

　　冯紫英、陈也俊和韩奇办完了正事，便说起了闲事：“玉函给我们送了请帖来了，他已经定了一户人家的女儿，打算年底娶亲了。”

　　林珏淡淡道：“哦？是谁？”

　　冯紫英道：“说是住在你府后头的甄家旁支的一个姑娘，和他原是邻居，按他说，他们两人原都受过一些苦，倒是能互相体谅，扶持的过活，故十分上心，只他家没人了，便来求着我们一起帮忙，将亲事办的热闹些。”

　　林珏听了笑道：“真真是……姻缘天定。那甄家姑娘是崔姑娘的义妹，她今日必会给我妹妹送喜帖。”

　　冯紫英也笑了：“竟这样巧？”

　　林珏瞥了一眼陈也俊道：“世间之事，本来都是从巧字上来的。”

　　陈也俊不知在想什么，并不答应。林珏也不介意，和冯紫英说起买卖产业的事情来。

　　内院里，黛玉、凤姐、惜春听到英莲定亲的事情，眼睛都瞪圆了：“那个蒋玉菡，原来可是忠顺王府的戏子，那年还让宝玉被二老爷打了一顿的。”

　　妙玉点头道：“就是他。”

　　凤姐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就定了他？虽说他如今出来了，可到底……”

　　妙玉道：“我也曾这么和母亲、妹妹说过。可母亲说，天下男子多薄幸，妹妹到底是做过妾的，不好找人家，蒋玉菡虽说做过戏子，可他如今已经出来了，又十分有志气的自食其力，对人也尊重，可见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又因他本身也吃过苦，故对妹妹过去的事情也能体谅，他人生的也好，又读书识字，和妹妹能说的来。且我们家如今也没落了，那世家千金的名头也就嘴上说着好听，哪里能当真呢？故母亲说，他们两人是相配的。”

　　黛玉和惜春听了，细细思量了一回，俱叹了口气道：“封伯母考量的十分周到。英莲的模样性情，配了普通人，确实委屈她了，也可怜她白读了那么些书。蒋玉菡再不好，到底是读书识字，懂规矩明事理的人，故这事若不论出身，倒还真如封伯母所言，是妥当的。”

　　凤姐听他们两人都如此说了，也自己思量了一回，便只余满口叹息了。

　　黛玉便问道：“既如此，伯母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们成亲？”

　　妙玉道：“吉日定在是腊月十二。因就算妹妹嫁人了，母亲还有我陪着，妹婿家就他一人，故妹婿再三恳请了母亲，赶在年前迎亲。”

　　众人听说后，俱道：“既如此，那一日我们必是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