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众人多么不看好,李家多么不愿意,李家两位姑娘到底还是在战前出嫁了。李夫人给李家老爷子磕头磕的都流血了,哀求的声音都哑了,眼泪都哭干了,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纹、李绮两姐妹麻木的上了花轿,出嫁了。
凤姐吃完酒席回来和黛玉等人说:“我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李夫人的脸色白的吓人,眼神明亮亮的仿佛在烧火。”
黛玉叹道:“换成是我们,如果自家女儿被这样算计,只怕样子也不会比李夫人好到哪里去。”
凤姐点点头,后怕的搂着巧姐道:“还好,还好,还好我的巧姐儿都是住在母亲那里,又有王嬷嬷她们守着,否则……”。凤姐只要一想到李家姐妹的下场可能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就全身发抖,她迅速跳了起来道:“不成,我得赶紧安排起来,万一被她提到了我们家巧姐,可怎么是好?我们巧姐今年也十四了,也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必须先下手为强,女儿家家的,名节最重要,若万一真被有心人算计了去,让我的巧儿也那样屈辱的出嫁,我就可以一头撞死去了。”
巧姐被凤姐说的脸都红了,她用力挣开凤姐的怀抱,捂着脸跑到后头去了。
黛玉等人见状都笑了:“也是,我们巧丫头也是大姑娘了,亲事也该准备起来了。”又俱道:“你放心,我们都帮你打听去。一有消息,我们就给你传话。”
凤姐笑着与众位姐妹作揖:“那就劳烦各位姐妹了。”
有黛玉、迎春等人为巧姐打算,王家权势也尚在,故凤姐很快就为巧姐择取了一户人家,卫若兰舅家文家的次孙,今年十六岁,年纪和巧姐正合适。因卫若兰舅舅是正四品的户部侍郎,故凤姐本来还担心自家高攀了,但文家说了,自家的孙子也才刚中秀才,巧姐是黛玉身边的女官,论到身份,只怕还是他们家的孙子高攀了。凤姐自然也知道,文家会取中巧姐,也有看中自家人脉的缘故,可世间之事,本就如此,也没道理为了忌讳这个就把门好好的亲事往外推。何况,凤姐自认自己还是有几分看人眼光的,那文家一家子都是正直护短的人,只要巧姐用心融入进去,真成了他们家的人,日后也不怕受人欺负。
只是要给巧姐定亲还有些麻烦:贾家。
凤姐一阵烦恼:贾赦和邢夫人还无所谓些,禀报一声就完了,了不起送些东西,哄弄过去就是了。但贾琏不一样,他是巧姐的父亲,巧姐的亲事按理是需要他点头的,若他不应,也是个麻烦。
凤姐知道贾琏最近对自己十分不满。不论是银钱上还是侍妾上。可如今自己与贾琏的夫妻情分只剩下面上的一些了,为了儿女,她即便不能与贾琏和离,也不可能再如过去那般万事顺着他。到底这个家里,如今是靠着自己的“嫁妆”在过日子呢。想了半日,凤姐决定从贾赦和邢夫人那里下手,只要他们答应了,贾琏便是再反对也没用。凤姐下定决心后,便备两把古扇和四色上用的绸缎去见贾赦和邢夫人了:“老爷太太好。”
贾赦和邢夫人随意答应了一声,眼神不由自主的瞄向凤姐身后丫鬟手里的东西。
凤姐抿嘴一笑,指着两把古扇道:“老爷,这是二妹妹前几日淘来的,特地请我带给老爷的,说是老爷会喜欢的。”又指着四色上用绸缎道:“这是林妹妹那里新送来的绸缎,我瞧着这颜色正适合太太用,便送了过来,太太看看,喜欢不喜欢?”
贾赦和邢夫人忙命身边的小厮、丫鬟去接东西。贾赦迫不及待的打开扇子,两眼放光道:“好,好,是好东西,琏二媳妇,做的好。”
邢夫人见到绸缎好,心中亦欢喜:“唔,这颜色花样我瞧着好,很不错。还是你有孝心。”
凤姐见他们两位高兴,便说了许多奉承的话,又说了许多笑话,逗的贾赦和邢夫人合不拢嘴,最后才告诉他们:“……老爷、太太,有件事我这几日一直在思忖,不敢做主,想请老爷太太拿个主意。”
贾赦和邢夫人也知道凤姐送东西给他们必定是有所求,便懒懒问道:“什么事?”
凤姐心中冷笑,面上却还恭敬道:“是咱们巧儿。她今年也十四了,合该说亲了。前几日林妹妹和二妹妹说起这事,并道她们为巧儿看了一门亲事,说的是林家交好的户部侍郎文家的长孙,今年十六,刚中了秀才,品貌俱好。按理说,如今咱们家这样,能有这么好的亲事真没什么好挑的,我心里也中意,可我就担心我们家高攀了……”
贾赦皱眉道:“既然是林丫头和二丫头看好的,必定也和人家说好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直接应了就是。”
邢夫人也道:“文家肯说这门亲事,必定是林丫头和二丫头从中周旋,你若不应,就是驳了他们的面子,咱们家现在是什么情况?最是需要她们支持的时候,这时候她们说的话就是圣旨,就算人家不好,你也只有硬着头皮答应的份!何况她们还给巧姐儿说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你犹豫做什么,赶紧答应了。”
凤姐心内大喜,面上却还迟疑道:“老爷太太说的我都顾虑过,本来也是想着答应的,尤其是林妹妹和二妹妹她们还说了,将来愿意给巧儿出一份嫁妆,不会让巧儿出嫁的难看去了,我……”
贾赦听说,更是不喜:“她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犹豫什么?这样好的亲事,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你是做亲娘的,怎么也得为巧姐儿的将来考虑吧。”
凤姐陪笑道:“这不是还没回过老爷、太太和二爷么?这样大的事情,必得你们应了,我才好答应去的么。”
贾赦怒道:“愚蠢!就如你太太说的,这门亲事是林丫头和二丫头出力去周旋的,便是再不好你都只有当场答应的份!这样拖着等我们答应做什么?驳林丫头和二丫头的面子么?二丫头也就罢了,好歹是咱们家的女儿,便是不高兴也不能如何,林丫头是什么人?你也敢这样怠慢她?还不速去回话答应了?”
凤姐吓得连忙站了起来,答应着,又命人即刻备车,自己立即去恒亲王府回话。
故等贾琏知道巧姐的亲事时,巧姐的庚帖都已经换完了。贾琏不由得大怒,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到凤姐的房里去质问她:“王熙凤,你是什么意思?巧姐的亲事我怎么不知道?”
凤姐正在核对家里的账册,对突然多出来的许多买花买鸟古玩首饰的支出直皱眉。
家里稳定后,按着从前在贾府的习惯,凤姐每年拨出五百两银子供家里使费。其中贾赦和邢夫人每人每月的月例八两,自己和贾琏每人每月月例四两,贾琮每月月例三两,巧姐三人每人每月月例二两,还有几个下人的月例,这些占了大头的,去了近四百两银子,下剩一百多两做日常开支。这些本是足够的,且比寻常人家还富足许多。
但是,凤姐看完账本,十分愤怒:这才十月呢,账面上的银子都被支的差不离了。且支银子的人大多都是贾琏,比贾赦还多。好歹贾赦还是只买几回花鸟之类的东西,贾琏却是二十、五十的支取,用的借口不是给自己买首饰,就是给自己买衣服。可自己怎么就一根首饰、一件衣服都没瞧见?联想起最近总是醉醺醺的贾琏,凤姐心里有谱了:那些银子必是给他拿去喝花酒了!
乍见到贾琏冲了进来,凤姐合上账本,放到一旁,面对着贾琏的怒气冲冲的脸庞,有些恍惚:曾经俊秀的容貌经过这一番变故,不仅黑了许多,也粗糙了许多;原本轻佻的桃花眼,如今只剩下满眼的算计,他的眼角甚至多了些细细的皱纹。这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了?
贾琏见凤姐不答,便不耐烦的再问了一声:“怎么?心虚了?还不回话?!”
凤姐回过神来,有心不理他,但贾苼和贾萱尚未长大,此时还是不能彻底撕破脸。故想了想,凤姐转头不去看他:“此事是林妹妹和二妹妹的好意,我本也想和二爷说一声的,只是二爷出去了,家里又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使唤,又不能得罪林妹妹和二妹妹,我便禀告了老爷和太太,按着他们的意思,直接应了下来。”
贾琏听说,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这几日他手里有了余钱,便进城喝花酒去了,哪里能让凤姐找到?那不是自找麻烦么?故他放缓了口气道:“|即便如此,你也当在我回来时就告诉我,何故一直拖着不说?”
凤姐淡淡的撇了他一眼道:“二爷醉了,满嘴的胡话,又拉着秋儿伺候你休息,我哪里敢去打扰?”凤姐之所以越过贾琏去找贾赦和邢夫人,便是因为贾琏喝醉酒后,什么话都敢胡说,一会子骂她是死抠门,要搂着家里的钱带到棺材去;一会叫说自己才是一家之主,凤姐怎么敢把他撇在一边,自己理事?还叫着要不是看在王家的份上,自己早休了凤姐,另娶贤德的人。
贾琏咳嗽了一声,不敢再说什么,抬脚便要出去。
凤姐叫住了他:“二爷,还有件事我想问你。”
贾琏看着凤姐放在一边的账本,心里发虚,急忙道:“什么事情?我这忙着呢!有什么事下次再说罢。”
凤姐不肯放他走,翻着账册道:“二爷,我在查我们家的账本。本想着巧姐儿定亲了,好歹该预备些东西,可我看了账册,账面上竟是连一分银子都支不动了。管账房的明才在账册后面备注了,二爷共计支走了二百三十两银子。不知二爷是做什么花费去了?我也没瞧见二爷说的首饰和衣物啊?”
贾琏脸一红,恼羞成怒道:“我想出门去做生意还不成了?这个家到底还是我当家呢!如今我不过是取几百两银子而已,你倒还审问起我来了?你也忒不贤德了。”
凤姐心内一冷,面上就淡了下来:“二爷想为了咱们家去学做生意,我自然赞成。只是当初林表弟给的银子并不多,也不过是两千两,我本想着先支撑两三年过去,家里产业的收入就能盈余下来,靠着那些银子,咱们家俭省些,再置办些产业,以后咱们的日子就能越过越好,说不得还能恢复当初荣国府时的风光。可是给二爷这么一支取,便超出了当初的计划,少不得又要花费,再加上三节两寿亲戚家的走礼,照这么算下去,林表弟给的两千两银子怕是撑不过一年。二爷,我算得可是?”
贾琏顿时虚了下来:“林表弟当初才给咱们两千两?他可是公爷,家里家产万贯呢。”
凤姐冷冷道:“林表弟便是家里家产再多,也是林家的。肯给咱们两千两,并替我们家要了些我的嫁妆回来,已是仁慈,我们还能再奢求什么?”
贾琏又道:“便是林表弟那里不方便,不是还有你娘家么?”
凤姐面冷心更冷:“巧儿、苼儿和萱儿如今都住在我娘家。便是巧儿的嫁妆,我娘家、林妹妹和二妹妹都说愿意帮忙,她们都已经仁义到这份上了,二爷,我说句难听话,做人得知足。若咱们家不思自食其力,一味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早晚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不待贾琏发火,凤姐又道:“我也知道二爷如今还不习惯俭省的日子。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咱们家败了,就得认命。便是二爷再怎么不舒服,咱们家如今就是没权没势更没银子,全靠亲戚念着过去的情分才能安然富足的度日。为了不薄了亲戚间的情分,为了苼儿和萱儿今后的前程,便是老爷,从前那样喜欢的古玩,如今都克制着不买了,不过逗逗鸟,赏赏花罢了。二爷,苼儿和萱儿可都是你的亲儿子,还请你学学老爷,平日里多在家里修身养性,把过去的那些习惯都改了罢。”
说完,凤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暴戾,勉强克制自己行个礼,便甩门出去了。
贾琏脸上青白交加,有心怒吼几句,又不得不承认凤姐说的是正理。故他在房间里站了一阵,便颓然倒在椅子上,黯然失色:如今的日子是越发艰难了。手里没银子,竟要受自己婆娘的气。真真是让人过不下去了。唉……怎么就没法子一下子发个大财呢?唉!
说了贾琏一顿后,凤姐便将账房里的银子账册都收到自己房间来,让明才专心去做小厮了:“咱们家如今艰难,大手大脚的日子过不起。我也知道,二爷要用银子,你不敢驳也驳不得,倒不如我统一管着。你每月来我这里领一次采买家里用品的银子。”
明才心里委屈,一下子从地位尊贵的账房降成了普通小厮,心里落差自然大。当初他因识字而被凤姐提拔,兼职做账房的时候,大家伙看他的眼神都是尊敬的,俨然将他当成了领头的管家。如今倒好,又回到了原点。可也没办法,这个家里凤姐说了算。
明才心里埋怨贾琏:都是二爷的错!没节制的乱花银子,不仅让奶奶生气了,收了家里公中的银子和账册,也让自己成了普通小厮。
凤姐收了账房的事情,只消一会便阖家都知道了。邢夫人和贾琮并无大碍,横竖凤姐不会短了他们的月例,他们如今的银子很是够花。贾赦和贾琏就有些不满了:连零花的银子都没处拿了,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只是贾琏知道先前是自己太过了,凤姐生气了,故只好摸摸鼻子,自认凄苦,不敢多言。贾赦却不干,直接找了凤姐来问话。凤姐便拿着教训贾琏的话回了。贾赦听完后大怒,恶狠狠的骂了贾琏一顿,到底无可奈何:凤哥儿的主意是正理,家里就那么些银子,都这么花完了,日后真喝西北风去不成?罢了罢了,如今自己手里还有二丫头给的一些银子,凤哥儿也极少短了自己的月例,只要俭省些,每月还是宽裕的。大不了日后真不称手的时候,再找二丫头要些便是。横竖女儿孝敬自己亲老子,天经地义!
文家给巧姐过小礼和大礼的东西,凤姐只肯给贾赦、贾琏看名单,东西全部拉到林珏那里做成巧姐的嫁妆:“老爷、二爷,咱们家如今根本准备不出巧姐儿的嫁妆,文家给的这些东西,就都给巧姐吧,就当是我们家准备的,好歹也给咱们家留个体面。”
贾赦和贾琏虽然眼馋,但看凤姐那样坚持,也不敢再说什么,真把凤姐惹火了,这个家就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