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总是容易被打破。
就在此时,蓦然间,整个天空猛地一暗,本就冬日天气,阳光消散,更显冷冽。一道光芒从半空中闪出,化作一面镜子。抬头望去,便可看到镜子里面的倒影便是整个叶家村。
诧异的周易走出学堂,抬头便看到了头顶处的异常,只见那镜面忽的泛起层层涟漪,在倒影浑浊的一刹那,两道身影从镜中跨步走出,这二人一人身着白衣,出尘若仙,而另一人则是笼罩于黑衣之中,鬼魅阴森。
紧接着降下的,便是一股如山沉重的威压!
周易面色大变,咬紧牙关承受这股重压,先是安慰了自己的这几个弟子,而后抬头看向天空悬浮的那二人,恭敬喊道:“不知二位上仙驾临我叶家村,有何指教?”
黑衣男子立于虚空之上,低头看向周易,沉声道:“此地便是叶家村,对吧?”
威压之下,周易浑身欲裂,但依然坚持,恭敬道:“正是。”
黑衣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那我再问你,村子里可有个叫周易的人?!”
周易?可不就是在说自己吗?
周易微微一愣,细细打量了两位仙人,心中生出几分疑惑,自己并不是认识这两位仙人,这两位仙人为何来寻自己?
虽然心中诧异,但显然此时并不是思考的时机,黑衣男子冷冽目光紧盯之下,周易点了点头道:“在下便是周易。”
“你便是周易?”
闻听周易点头回答,黑衣男子眼睛一亮,顿时哈哈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青兄,动手吧!”
动手?
周易面色猛然一变,忙抱拳恭敬开口道:“两位仙人,在下并没有得罪过两位啊——”
只不过周易的话音还未落下,那黑衣男子袖口一摆,紫光闪过,顿时间,离周易最近的一间草屋房舍顷刻间炸开,露出屋内正做着中午饭菜茫然失措的村民。
是七婶和七叔。
七婶最是温柔善良,连说话都是温温婉婉,从没有大声说过什么话。村里人都说是叶老七祖上积德才娶了七婶为妻,七叔也从未反驳过,总是站在一旁傻笑,只是在七婶心中明白自己嫁的很幸福,七叔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多出力,就能多挣钱,也能过好上日子,所以一年到头从来都是起早贪黑,他心疼媳妇,所以从来不让七婶收拾庄稼地。
“娘——”
羊角丫儿藏在周易身后,看到父母,顿时惊呼。
可是下一刻,那惊呼便成了痛哭。
黑衣男子手指一弹,七婶和七叔那惊恐的目光便成了飞灰,猛然炸开的身体,鲜血迸溅一片。
周易双眼一黑,差点没栽倒在地。
“娘,爹——”
羊角丫儿一见,双眼止不住的泪水滚滚落下,她拼了命想要冲上去,却被周易死死拉住。
“别去——”
周易目眦血流,胸中被怒火充斥仿佛要炸开一般,可是如今他仍然要保持清醒,不然,身后这些小家伙的处境更加危险:“他们是仙人——”
他们是仙人,高高在上,举手抬足便能够决定凡人的生死。
羊角丫儿面色惨白,泪水滚滚落下,那一双本来灵动的大眼睛充斥着痛苦,她凄苦痛哭,哀声哽咽:“易哥哥,仙人为什么要杀我爹娘,我爹娘又没招惹他。”
周易如何不想知道,他浑身颤动,向来临危不惧的周易此时却也是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抬头怒吼:“为什么?我们不过是凡人,你们这些修仙者,何故杀害我们?”
“为什么?”
黑衣男子大袖扇动,又是几间房舍炸开,露出房舍内恐惧茫然的村民。他手指连点,顿时又有几人炸开,血肉横飞,一片狼藉。
“要怪只能怪你周易,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周易牙齿近乎咬碎,抬头看着悬浮于天上的两人,双目充血怒声道:“我周易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们,因我而起?究竟何事是因我而起?!”
“此事,你无需知晓原因。”
黑衣男子冷笑着,面色阴沉,大袖一甩,顿时间,一团紫色火焰冲向四面八方,小山村顿时陷入一片火焰之中。
“够了,不要多说!”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头,提醒道。他也未曾歇手,手掌拍出,便又一座草屋顷刻间化为乌有:“此事做完,你我立刻离开!”
“爹!”
被羊角丫儿欺负习惯了的小男孩叶小尘泪流满面,他亲眼见到自己的父亲被火焰吞没,发出凄厉尖叫,最终化作一抔尘土。
“奶奶——”
学堂里早已失去双亲,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孤僻男孩叶小林痛声哀嚎,他眼见着奶奶摔倒在地上,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便已是被紫火燃尽。
眼前所有的,所有的村民,邻居,亲人,在顷刻之间消散,死去,没了生机。
“不!”
周易放声怒吼,他感觉到身体都快要炸开了。鲜血,怒火,所有的一切充斥在胸口处,却发泄不出来:“给我住手!”
那个慈眉善目,最喜欢和小孩子聊天的老村长爷爷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那个一直严肃不苟言笑怒此刻却吼连连,在火焰中紧紧抱着自己的妻子的三叔发出凄厉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过是凡人,从来没有的罪过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那个最喜欢凑热闹,待人和善的四叔痛苦挣扎,想要逃跑,可没走几步,便倒了下来。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那白衣男子看似仙风道骨,但出手却是毫不留情,手掌心处飘出一道血光,散向村落,凡是接触到血光的人在刹那间便被吸干了身体,化为枯尸。
火焰,鲜血,惊恐,惨叫,呐喊,哀求,咒骂——如潮水一般排山倒海袭来。
“小易回来了,晚上来婶子家吃饭啊。”
两年前周易遵行义父离世时的要求行医走天下刚刚回到村落,是五婶拉着他先说的这句话。
老村长,三叔,四叔,三婶,四婶,五叔——
所有熟悉的人在顷刻间便失去了性命,或是直接炸开,或是倒地不起。
鲜血染红了整片大地!
“住手!住手啊!”
周易仰天怒吼,张开嘴便是满口鲜血,双目充血死死盯着天空之上的二人,怒吼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凭什么无缘无故杀戮凡人?!凭什么?!”
刽子手并不回话,依然在马不停蹄地杀戮。
一间一间院落化为飞灰,一条一条生命成为泡沫!
很快的,原本前一个还云烟袅袅,生机勃勃的小村落,顷刻间便已是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一刻之前还在草屋学堂内无忧无虑背诵文章的几个小家伙,此时躲在周易身后,却是失了魂丢了魄。他们惊恐胆怯而又痛苦地抓着先生的衣袖,再没有平日里的调皮,可爱,欢快,美好,仗义,胆小。
有的只是失声痛哭。
周易满眼通红,嗓子已经沙哑,他只感觉胸口仿佛有一块巨石压着,让他无法呼吸,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再次看向四周,除了身后的几个小家伙,已经在无生还。
“先生——奶奶死了,娘亲死了,呜呜——我怕——”
“易哥哥——娘亲死了,爹也死了,呜呜——”
“先生——易哥哥——呜呜——我不想死——”
“易哥哥,救救我——”
听着身后这一群尚还不懂多少事情的小家伙们一声声抽泣的哀求,周易双目中眼泪混着鲜血滚滚落下,他多想张开嘴,承诺下一定救下他们。可是,眼见着,一道紫光闪过,身后那个最喜欢偷吃零食的小胖子叶福,却是已经倒地而亡!
我再也不吃零食了。
他总是信誓旦旦地说,然后偷偷摸摸地吃。
可是下一刻,他真的再也吃不上零食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周易哪里得罪你们了?哪里得罪你们了?!”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周易歇斯底里怒吼质问,他感觉到体内好像炸开了一般,疯狂而又绝望!
身后的这些小家伙是谁?
是他周易的弟子,是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是这个贫瘠山村里走出这片山村的希望。
可是此时此刻,他们便倒在了周易前面,倒在了先生面前。
他难以抑制的失声痛哭,流泪,像是被重重地击打在泪腺上,流泪不止。
多少年了?
自从苏醒意识开始,即便是被人喊做傻蛋,即便是流浪街头,即便是被人咒骂欺负,他也未曾如此感到多么痛苦,更没有痛哭。
他是一个成熟的灵魂,哭泣对于他来来说只是弱者的表现。
可是如今,他却难以抑制!
“求求你们,放了他们吧,他们还是孩子啊!”
他双膝跪下,苦苦哀求,那个从未因困苦而去磕头乞讨的人,此刻下跪乞求,却丝毫没有犹豫。
只是,即便如此,仍然换不来哪怕一条生命。
那个柔柔弱弱经常感染风寒的小女孩叶小燕,也是已经停止了哭泣。
她说她想跟易哥哥学医,易哥哥也已经答应她了,等再过两年,她认识的字再多一些的时候,他便教她医术。
“为什么,为什么?有什么恩怨,你们冲着我周易来,他们还是孩子,他们才六岁!你们这群畜生!”
周易疯狂嘶吼,泪已干,血却还在燃烧,他撑开双手将身后仅存的——那个总喜欢叫他易哥哥而不是先生的羊角丫儿和那个被青梅竹马欺负了好几年的胆小小男孩护住。
总是拍着胸口摆出一副老气横秋样子的仗义男孩也小风,再也不能昂首挺胸了。
最最害羞的小男孩叶听一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再也看不到了。
最为孤僻,却最敬重周易的小家伙叶林,再也喊不出一声先生。
还有那个个头最高却总是一脸迷糊样子的小家伙叶小冲,再也不用每天背诵先生教授的文章了。
“你们这帮畜生,畜生!”
他不再质问,哀求,只是咒骂,他心痛欲碎,悲愤欲狂,若是能够可以选择以自己性命杀死面前的两个刽子手,他会毫不犹豫同意。
羊角丫儿眼中再也没了最初的狡黠顽皮,有的只是惊恐。她紧紧抱住她眼里易哥哥的胳膊,滚滚泪水淌下。
胆小的叶小尘抱住周易的另一只胳膊,咬紧嘴唇,却咬不紧流泪的双目。
“易哥哥——”
“先生——”
幼小的生命无声无息闭上惊恐不甘的眼睛,直到死,他们仍然仅仅抓着周易的衣服。
“为什么——为什么——”
周易已经忘记了哭泣,他失魂落魄,仿佛又重归六年之前的那般浑浑噩噩,呆呆傻傻。他轻声呢喃,闭上眼睛,可满脑子都是这群孩子惊恐的目光。
“易哥哥,我怕——”
“先生,救救我——”
耳边环绕着那群孩子临死时的痛苦哀求,深深撕裂周易心脏,再难愈合。
一道火焰冲向他的身体,顷刻间,便已经烧至全身,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木然,只是落寞,只是痛苦,只是——悲伤。
他猛然睁开眼睛,死死地将眼前的两个罪魁祸首模样看在眼中,他要等到下一辈子,回来报仇。
“你们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我们这些凡人不过是你们眼中的蝼蚁,只是就算是蝼蚁,也应该知道为何而死,我马上要死了,求——你们给我个理由!”
白衣男子飘落而下,看着双目充斥着仇恨的周易,淡然道:“三年前,你救下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斩灵在即,但你却成了魔障,难以勘破,唯有你死,她方才能斩灵成功,得修长生。”
周易双目猛然圆瞪,血流满面,仰天疯狂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阵风吹过,尸骨无存。
白衣男子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恍惚,转身离开。
而那黑衣男子则是召出一面小旗子,微微晃动,便在周易护住的那八个小家伙尸体中便飞出道道黄烟,融入旗子之中。
一场风雪后,一切被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