哉魄 第十一回 圣月
作者:东头家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十一回圣月

  羽霄然向石琬琰说道:“弟子这便赶往前峰,师弟就有劳夫人了。”

  石琬琰点点头,道:“好!那你先去,待我安顿好他,立刻便来!”她说着便扶起陆旻向床边走去。

  羽霄然走出木屋,这才发现已经过了中午。原本一碧如洗的晴空,不知何时已涌起数团阴云。

  他看着一路上应该是陆旻留下的点点血迹,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起来:既然是魔门大举攻山,为何却听不到丝毫的喊杀兵击之声。相反地,整座流商山竟似比往日还要安静很多。难道是魔门已经控制住了整个局势,燕家弟子尽皆以死殉道了吗?

  想到这里,羽霄然的心不由地往下沉去,虽说宗主和几位长老不在山上,但流商七秀除了自己,其余六位全部在山,又有大师兄燕枫坐镇,加上三千弟子和驻守山下的五万道兵,至少也有燕家七成的战力。何况神流祭典在即,流商燕家作为祭坛所在地,早已加强了戒备,魔门究竟都出动了哪些老魔头和多少魔兵,才能做到令大师兄连登霞鼓都来不及击响呢?

  羽霄然的脚步不停地加快,心中更是一息数念,苦思种种对策。就在他踏入黄庭前峰时,猛地看到道殿上空,有四道交织着的青光正与一团黑云斗在一起,难分难解。他的心这才略微放下了些,看来情况尚未至最糟。

  而就在他看到那团黑云的一刻,不知为何,心头忽然一阵剧震,就连那团黑云也觉得似乎向自己靠近了几分。隐约之间,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连他体内的道气也莫名地活跃起来,不住地窜升。

  他惊奇地发现,就在方才,自己被那石琬琰困住的短短几个时辰内,体内的道气竟然已经恢复到了四成。虽然功力还不及往时的一半,魔门攻山也非他一人便能力挽狂澜,但道气在体内重新修补过的经脉气穴中充盈鼓荡,他心中的豪气陡然而生,道衣微动,长袖飘飘,向前峰的道殿泠然而去。

  羽霄然踏入道殿之后,差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除了青一色的燕家弟子黑压压地挤满了整座道殿,人人神情沮丧地耷拉着头,数千柄长短各异的佩剑白花花地散落了一地之外,却唯独没有看到一名魔兵魔将。

  少数修行较深的弟子虽然也都负伤在身,脸色苍白,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神情专注地望着道殿中央的一片空地。

  一名绿衣少女负手而立,脸上的愁容与倦意之间,隐隐露出几分轻蔑与傲然。在她的四周各站着一名青衣道人,俱是脸色赤红如血,掐诀步罡,口诵真言,胸前法剑祭空。

  羽霄然的出现,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那名绿衣少女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之外,便是站在道殿上方石阶上的一名中年人。中年人约摸三十来岁,一身赭红色的道袍在一片青色中极是醒目,腰间松松地挂着一柄乌鞘长剑,朱红色的剑穗如腾飞的火焰,映照得他本就俊美的脸愈发显得英气逼人。

  流商七秀一川枫,说的便是他——燕家嫡子,七秀之首的燕枫燕川云。

  他只在看到羽霄然时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朝他微微点头示意,随限便一脸凝重之色地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羽霄然径直走到燕枫的身边,低声叫道:“大师兄!”

  燕枫头也不回地“嗯”了声,道:“之前听齐师兄他们说师弟你伤得极重,如今看到你无恙我就放心了。对了,陆师弟他怎么样了?唉——”燕枫说着一声轻叹。

  羽霄然道:“多谢大师兄关心,陆师弟有夫人照顾,应无大碍!其它魔物呢?我从后山一路赶来怎么全无踪迹?”

  燕枫闻言先是愣了下,接着便摇了摇头,苦笑道:“哪里还有什么其它魔物,单是这名女子,燕家上下便无人能应付了!”

  羽霄然一阵错愕过后,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就只有她一人?她究竟想干什么?师兄怎么不用登霞鼓?山下五万道兵以及其它一些早到的宗门高手,还怕她区区一名妖女不成。”

  燕枫摇了摇头,道:“她依江湖规矩一人前来拜山,言明一为替属下复仇,二为向燕家挑战,虽说打伤了无数弟子,但确实也未曾痛下杀手,所以这登霞鼓我也不知该不该击!”

  羽霄然怒道:“她只凭自己一人便想单挑整个流商燕家?未免有些太……”

  燕枫苦笑道:“如何?不自量力么?现在父亲和几位长老都不在山上,只怕还当真是找不出能与之抗衡之人。”

  羽霄然惊讶不已,眼前的燕枫与往日那位眼高于顶、恃才傲物的大师兄简直判若两人,不由地开口道:“难道连大师兄你也……”他的话虽未说完便停住,但燕枫自然知晓他的言外之意,道:“不是师兄我妄自菲薄,只是……”他说着目光投向场中的几人,接着道,“能一人独抗齐师兄四人的四象伏魔阵,而且还能如此地神定气闲,即便是父亲他老人家亲临,只怕也未必做得到!”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一齐望着道殿上空那变幻莫测的青光与黑气。许久,燕枫忽然立问道:“师弟可有看出来点什么没有?”

  “齐师兄他们的道行虽然极为精纯深湛,但在那团黑气的笼罩之下,全然动弹不得。那妖女似乎志不在取胜,而是——”羽霄然震惊之余,低声说至此处,没有再说下去,脸色却变得极是难看。

  燕枫叹道:“师弟果然眼力非凡,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出来了!不错,她的确一直都没有主动攻击过,但无论是刀剑、术法还是符咒,甚至是意念之力,落在她头顶的那团黑气之中,全都像泥牛入海,消失地无影无踪,根本连她的半片衣角都沾不上,更不用说伤她了。她每与一人比试,落败之人虽说伤势均不甚沉重,但却会被她取走一魄,这人身之魄虽不像三魂那么性命攸关,但对修行者来说也极为重要。现如今整个山上,除了你我二人和齐师兄他们四人之外,已经没有可战之人了。她自称魔门中人,却不知是何来头。”

  羽霄然道:“她就是魔门的月梳羽,被称作圣女,地位极崇,想不到竟会只身犯险,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她逃脱下山!”

  燕枫闻言一阵惊讶过后,脸上露出恍然之状,道:“原来是她!难怪能与师妹齐名。我原想她终究不过一介女流,也顾不得什么名声颜面,只求能击退她自保即可,这才不惜落下以多欺少的口实,让齐师兄他们四人同上,希望她能知难而退。谁想,就连四象伏魔阵也奈何她不得,就算想留住她,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难不成她已练成了魔门至高无上的玄月不灭神功?”羽霄然惊讶地说道。

  燕枫摇头说道:“那倒未必见得,我反而觉得她能够如此,多半和她腰间系的那个东西有关!”

  羽霄然随着他的目光,果然在那绿衣少女的腰上看到一块手掌大小,上圆下方的奇形黑色玉盘。一看到它,羽霄然的心中便又是一阵莫名的跳动,有种极为熟悉的亲切之感,不由地问燕枫道:“那是什么?”

  燕枫道:“极像传闻中的魔门至宝——乘玄玉圭!”

  羽霄然脸色剧变,失声道:“主宰整个大陆浮沉的三元道器之一的玉圭‘乘玄’?”

  燕枫点了点头,道:“我看着很像,只是听说它虽然本来是魔门的重宝,但数十年前曾被我天梧的帝师羽公夺取,自那时起便一直是君师府羽氏之物,之后羽氏一夜之间……”他说至此处忽然发觉羽霄然的神色有异,猛然醒悟过来,连忙话锋一转,道,“不知又怎会重新回到了魔门。古卷记载它不但可以载魄重生,而且能够搬山移海,夺天地之造化,转乾坤之气运。”

  羽霄然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只怕齐师兄他们也撑不了多久,而且这般耗着对他们的修行损害极大!”

  燕枫点头道:“师弟一向足智多谋,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吗?实在不行,就只有击登霞鼓一途了。”

  羽霄然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现在道殿里数千人的道魄都掌握在对方的手里,那些普通的道兵只是数量上的优势,对于她这种真正的魔头来说根本毫无意义,反而只会激怒于她,何况登霞鼓一响,山下那些早就对我们燕家心怀叵测的宗门,难保不会趁此机会对我们落井下石,到时燕家只怕会陷入前有猛虎、后有饿狼的危境。”

  燕枫连连点头称是,说道:“我迟迟不肯击登霞鼓,也是如师弟所担忧的一般,只是……”

  羽霄然看着燕枫,心中似是做出了一个的决定,道:“为今之计,只有让师弟我换下齐师兄他们,大师兄和他们再做计议,拖得一刻便是一刻,我想夫人也快到了!”

  燕枫的目光落在羽霄然的身上,良久,才道:“不妥!母亲她的道行甚浅,来了也无济于事。师弟旧伤新愈,只怕也拖不了多久,还是由我来吧!”

  羽霄然心中一阵苦涩,道:“大师兄终究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燕枫微怔,然后缓缓地将双手放在羽霄然的肩上,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师弟你想多了。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在山上过得并不快乐,我也知道你并非是个天性凉薄、寡言少语之人,我甚至还知道有很多人都想要你死,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管什么羽氏遗孤,即便是,那也都是陈年旧事了,上代人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何必要牵扯上我们?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师弟,虽然这些年我做的一点都不好,但我一直将你与其他师弟一视同仁,你明白吗?”

  羽霄然的心中极是感动,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只是低下头去,小声道:“羽烜明白,是羽烜错了!只是这魔女实由羽烜多管闲事招惹而来,理应由羽烜一人承担,还望大师兄成全!”

  燕枫摇摇头,道:“师弟你又错了!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辈修行之人的天命所在,又何来多管闲事一说?否则当初我又怎会同意让齐师兄他们下山助你?若真说起来,责任也该由我来负。但此刻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相信如果有需要,只要是燕家弟子,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师弟你听我说,我觉得应该由我出手,不是我要充英雄,更不是觉得师弟不如我。恰恰相反,在师兄的心里,师弟你不但心思缜密,而且见识渊博,正是留下来随机应变的最合适人选,师弟你明白师兄的意思吗?”

  羽霄然这次没有再多说,重重地一点头,道:“羽烜明白!”

  燕枫说着解下腰间的那柄乌鞘长剑,交到羽霄然的手上,然后握住他的双手,脸上满是肃穆之色,不容他分说道:“这把斩魔剑是昔年剑神明夙所铸的三神剑之一,希望到时可以助你戡魔定乱,如果在我倒下之前,师弟仍是没有想出破解之法,便用它敲响登霞鼓,然后自行逃命去吧!”

  羽霄然心头剧震,听这话燕枫分明是已下定决死之心,想要劝说什么,但当碰到他那无比坚毅的眼神时,到了口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心道,也罢,你既以性命相托,大不了我便也以命相报就是了。

  他将手里的那柄斩魔剑握紧了几分,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越是强大的法器,便越是需要消耗大量的真元,时间越久,对魔女越是不利,大师兄当以‘绵剑’尽量消耗她的真元。”

  燕枫微微点头,毅然向前踏出,同时右手随意凌空伸出,地上一柄再寻常不过的青钢长剑自行跃起,被他飞舞的衣袖轻轻卷住。他双手举过头顶,握住那柄随便捡起的长剑,口中喝道:“燕家弟子燕枫,特来领教!”说着尽力向前挥出一剑。

  羽霄然只觉眼前冲天而起的青光犹如闪电一般的绚烂夺目。普普通通的一块凡铁,一入燕枫手中,顿成神兵利器,暴长至十数丈匹练般的剑光以排山倒海之势斩向空中的那团黑气,就连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月梳羽也不由地为之喝了声彩。

  月梳羽素手微扬,原本结成法印的五指倏地展开,轻叱一声:“破!”她头顶上方的那团黑气便如通灵活物般竭力向下甩去,原本早已是筋疲力尽、苦苦挣扎的四条黯淡无光的青色剑气如蒙大赦,一齐跌落尘埃。

  四名青衣道人齐齐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晃着从地上拾起各自的法剑,相互搀扶着走到羽霄然的身边,个个面如金纸,不发一言,默默地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羽霄然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月梳羽与燕枫两人。月梳羽的两弯细眉微颤,鬓畔的几根秀发微乱,唇角亦是微动,说出自他进入道殿以来的第一句话:“你就是燕枫?气象还不错,那就尊重下你吧!”她说着伸手抓向腰间的那块黑色玉盘,就在她将其收回怀中的同时,头顶的那团黑气也一起消散不见。

  燕枫不虞她突然有此一举,祭出的那道剑光骤然失去黑气的阻挡与羁绊,顿如垂天飞瀑般向她娇小的身上倾泻而下。就连羽霄然和四周的众人也忍不住一齐惊呼出声。燕枫更是大喝道:“小心了!”他手中的后劲虽然凝住不再催发,但仅凭那道剑光,便足以将巨石斩作粉末,何况她一名弱不禁风的少女。

  不料那月梳羽却像没事人一般,只是不慌不忙地伸手从后背上拔出一支九节紫玉箫,看似全不在意地随手举起一封,便如横江铁索般尽敛漫天的滔滔剑光,脚下就连半步也未曾移动。她微微一声冷笑,说道:“方才我若趁势中宫直入,破你灵府,此刻你已是死尸一具了,竟然还有心思留手,你当真以为就凭那些剑光便能伤我?”

  她说完忽然身形凌空,如柳絮突遇狂风般乱舞起来。她一展手中的紫玉箫,方才被敛没的无数道青色剑光竟神奇地再次绽放出来,其威势竟丝毫不弱于先前。她不避反迎,直接便冲进那能断金裂石的剑光之中。

  她的身体瞬间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便如春日万花丛中翩翩起舞的绿色蝴蝶。然而下一刻,那满天飞舞的绿色蝴蝶穿过道道剑气织出的光幕,却再次重合,现出月梳羽的样貌来。她双手握箫,犹如从天而降,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燕枫当头击下。

  燕枫的心中惊骇无比,连退数步,手中剑光再起,苦修一身的道气毫无保留地如长江之水源源不绝地涌向手中的长剑,最终全部凝于剑尖一点,欲挡月梳羽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

  无论是身处战局中的燕枫,还是作为冷眼旁观者的羽霄然,都没有想到她一上来便会使用硬拼真元这种毫无取巧的方式。不过这对于双方来说,亦未尝不是皆得所愿。按羽霄然的分析来看,月梳羽独自一人车轮大战整个流商燕家,虽说大获全胜,但毕竟已过了大半天,又新破“四象伏魔阵”,真元必然消耗不少,此刻碰上燕枫这样的高手,自然是速战速决最好,而燕枫虽说不能依照羽霄然所说的那样采取消耗对方真元的拖延战术,但假若能如此直截了当的一决胜负,却也正符合他的一贯风格,正是他求之不得。他对自己一直都很有信心。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准备迎接这惊天动地的至极一击的瞬间,空中的月梳羽却再次做出惊人举动!只见她紧握紫玉箫的双手忽地松开一只,在这生死关头竟然只是为了随意掠起鬓角处被风拂乱的几缕青丝,剩下的一只单手提箫,本是下劈之势的紫玉箫蓦然变作直刺。且不说胜负如何,单就她能在燕枫的全力一击之下,铺天盖地的剑光道气笼罩当中从容变招,便已是惊世骇俗之举了。

  羽霄然的心陡然悬起,竟不知是为燕枫即将获胜而激动紧张,还是因为眼看着那或许是自己“故人”的月梳羽香消玉殒而痛惜。燕枫蕴含着毕生修为、不留丝毫余地的剑光以不可阻挡之势,直冲依旧面带愁容和倦意的月梳羽。

  如果此刻陆旻在场,他便可以亲眼看到师父曾经对他说过的何谓剑道大成!不过剑挽飞瀑、逆斩流沙而已!说的不是已至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之境的燕枫,而是宛如秋风落叶的绿衣少女月梳羽!她手提紫玉箫,末端似有若无地轻轻点了下燕枫手中的那柄暴长出数尺青芒的剑尖,一触即退。

  燕枫全力击出的剑光,其威势何止胜过黄庭、玄晶之间那道飞瀑十倍,便是一座山峰,也要削平数尺。然而那月梳羽只是玉箫横挽,便轻描淡写地卷起这道万钧之势的剑光,凌风步空而回,神姿缥缈、闲庭信步般地落在地上,当真称得上“剑挽飞瀑、逆斩流沙”八字。

  月梳羽随意将手中的那根轻飘飘的九节紫玉箫微扬,落在羽霄然的眼中,却似举起了整座大山一般。就连燕枫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横剑自封,凝神戒备,不敢有半分疏忽。

  却听得她淡然道:“还不错!能在半息之间便将一身道气凝于剑尖,又能在全力一击落空之下从容封剑自卫,无论是道气抑或心境,确实皆已至弥苍巅峰,不出半年当能破境入落萧!”

  她那淡绿色的衣衫随着山风轻轻飘动,如云如雾的青丝梳作两根长辫,一左一右顺着耳畔,沿着清丽的脸庞,一直垂落至腰间,一手负背,一手轻提三尺长箫,看起来便如一名新出道不久的优伶,言谈举止之间,却自有一派宗师侯王的气象。

  羽霄然看着她,眼前的她竟似化作了那名同样高傲冷漠的黄衫女子,她若是在此,定然也是这般的风华绝代、超凡脱俗!

  燕枫的神气竟也不由地为之一夺,片刻的失神之后,才沉声道:“姑娘道法精深玄妙,实在令人佩服,燕某不才,愿再请赐教!”说着燕枫倒持剑柄,不卑不亢、法度森严,正是流商燕家最基础的“迎客剑”。

  月梳羽却反将手中的紫玉箫缓缓插回背后,漠然道:“胜负已分,还比什么?我说过,今日我只是依你们天梧的江湖规矩前来拜山,我圣门中人俱是恩怨分明,念你方才出手之际尚有留情之心,我便也不逼你太甚,只须依得我先前所说,我这便归还其他之人的道魄,就此下山,如何?你已尽力,再多作无用的挣扎,徒取其辱却又何必?”

  燕枫的脸色微变,却没有作半分的犹豫便摇头道:“燕枫身死,姑娘所愿非吾之事,但教吾一息尚存,吾终是不能!”

  听到燕枫口中的“燕枫身死”、“非吾之事”,羽霄然不禁将手中的那柄斩魔剑又握紧了几分。这时先前盘膝调息的四名青衣道人皆已睁开眼来,起身站在他的身旁,待看到他手中的斩魔剑,俱是一怔,随后便一齐明白了燕枫的意思,脸上顿时露出悲愤之色。

  羽霄然轻声向其中一名问道:“秦师兄,那魔女先前有何要求,逼得大师兄誓死不从?”

  那名被称作“秦师兄”的青衣道人脸露愤恨之色,道:“她说杀人偿命,要带师弟你我四人走,这原本无可厚非,要怪也只能怪我们技不如人,只是她竟然要……”

  “她还想要怎样?”羽霄然忍不住问道。

  不等姓秦的青衣道人开口,旁边那名手握“破指”金剑的青衣道人怒恨交集道:“那魔女竟然要大师兄在燕家山门前竖起‘流商七秀不如狗’的大牌一个月,大师兄怎肯答应?”

  羽霄然听完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也难怪,倘若大师兄当真答应了她,那我们流商燕家虽存犹亡,此后恐怕在天梧更是再无立足之地。”

  四人一齐躬身道:“正是!”他们隐然已是奉他为首,誓死与流商燕家共存亡。

  月梳羽皱了皱眉头,一张小脸骤然冷了下来,伸手缓缓握住背上的紫玉箫,平静地说道:“我今天本不想杀人,但如果非杀不可,我也不介意!”她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羽霄然一眼。

  羽霄然心中一动:她为何要看了自己一眼,难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么?即便是,那又如何?他收敛杂念,心无旁骛地盯着她与燕枫两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手中的斩魔剑悄然指向道殿一侧的登霞鼓。

  才看了几眼,他便皱起了眉头,暗暗诧异起来,若说先前大师兄是想通过简单直接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长处,孤注一掷尚情有可原,为何此时既以基础剑式“迎客剑”起手,摆出一副中规中矩的架式,分明是要打一场消耗战,本该按照先前的计划以“绵剑”御敌,如今招招却是需要消耗大量真元的“光剑”。虽说大师兄平素为人性格豪爽,不擅权谋,但也绝非鲁莽草率之人,否则即便是宗主的亲生儿子,宗主也不会将整个流商燕家的一切大小事务全部交给他。他既然舍弃以防御为主的“绵剑”,改用旨在进攻的“光剑”,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又或者是想借此对自己暗示些什么?

  羽霄然再次向那月梳羽望去,只见她进退趋闪之间形如电光,看似不胜娇柔的身体竟是不惧任何剑气术法的伤害,乍离乍合,炎炎烈日之下,竟令他感到浑身泛起阵阵寒意,竟不知其是人是鬼。

  起初他还以为她只是单纯靠着那块极似传闻中的“乘玄”玉圭,如今看来,她若非真的已练成那魔功“玄月不灭”,便是天生拥有旁人无可比拟的强大道魄。而让他几乎感到绝望的,是她似乎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这怎么可能?一个人任凭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但道气毕竟是后天所修,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有盛衰之兆。

  “随着时间?随着时间流逝……”羽霄然忍不住轻轻地反复念着这几个字,脑中倏地灵光一闪:难道大师兄想要告诉他,或者是他想用自己的剑去印证一个根本不可能,却又偏偏真实出现在眼前的事实——她体内道气的盛衰生灭,也许根本便与时间的流逝无关,甚至也和消耗得多少无关,那会与什么有关呢?

  既然有了头绪,便有了方向,虽然眼前燕枫苦战的身影让他无法欣喜若狂,但总算是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点光亮,即便它像流萤般微弱而不可捉摸。他需要的只是时间,假如大师兄还能支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太长的话,一盏茶的功夫也行,实在不行,哪怕只有半柱香也好,他一定可以……

  可惜月梳羽似乎终于不耐烦起来,一声娇喝:“再不滚开,那就去死吧!”她手中的那支九节紫玉箫蓦然脱手而出,竟似伸长数十丈,宛若一条紫龙横亘天际,疾如奔雷般向早已是精疲力竭、连连倒退的燕枫当头扑来。

  随着四周的一片惊呼之声,燕枫惨然一笑,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道气,举起手中的长剑奋力向空中的那条“紫龙”的龙首刺去。

  “呯”——

  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整个道殿都被震得砖瓦横飞,接着便是一连串“磔磔磔……”的金石撕裂摩擦之声,道殿四周好一些修为较浅的弟子直接便被这刺耳至极的声音震倒在地,耳膜碎裂,昏了过去,不醒人事。

  即便是燕枫的双足早已深深地陷入地中,却仍是阻不住整个身体向后一寸寸地退去。道殿用青石铺砌而成的地板上,露出两道半尺深浅的沟槽,被燕枫以血肉之躯生生磨碎的石屑,混合着粘稠的血浆,缓缓流入其中。

  燕枫双手紧握剑柄,整个长剑却从剑尖开始,节节碎裂,直至剑柄。煞白的脸上全无血色,耳鼻口眼诸窍中,不断地渗出丝丝血水,他却始终屹立不倒,须眉皆张地看着眼前的月梳羽。

  羽霄然身旁的四名青衣道人神情庄严肃穆,双掌合于胸前,低声齐诵道:“无上太一皇父道君!”正是天梧自古相传的殉道往生之礼。紧接着四周不断有人如同四人一般,合掌诵念创世道君名号,唯愿他能显灵,度世间一切苦厄。

  “无上太一皇父道君!”

  ……

  整座道殿顿时不断回荡着一声声悲壮的吟诵之声,就连向来冷漠的羽霄然也不禁为之动容,手中的斩魔剑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决死的意志,竟是微微震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剑鸣声。

  月梳羽也未曾料想到燕枫竟能接下自己的“龙箫”之威而不倒,加上四周此起彼伏的吟诵之声,反而越加增添了她的怒意。她冷笑一声,向前踏上半步,只是随手一探,整条十数丈的“紫龙”便又重新回复成了那支三尺来长的九节紫玉箫。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一端,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向回拉去。

  玉石本为天地之间至坚至脆之物,要它粉身碎骨易,要它弯曲却绝无可能,偏偏那她只是如此漫不经心地轻轻一掰,整支紫玉箫便被弯成如满月之弓一般。她没有任何的犹豫,双手自然地一松,整个箫身都因伸展的时间太过短暂而荡出无数圈幻影,它便如一支摩云破空的神之箭,向燕枫的胸**去。

  就在月梳羽双手掰弯那支紫玉箫之际,羽霄然便已决然地放弃了去击那登霞鼓的计划,而是斩魔剑如龙吟般地铿然出鞘,左手掌心紧扣的几枚棋子倏地以不同的角度同时向她袭去。

  只是,此时此刻,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挡下她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圣月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