哉魄 第十回 有请
作者:东头家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十回有请

  几名燕家弟子齐声喝道:“盗经贼哪里走!快快交出经书,饶尔性命!”

  待为首之人看清是羽霄然,这才连忙喝退其他几人,脸上露出歉然之色,恭声道:“原来是羽师兄,真是对不住,一时着急,还望恕罪!”

  他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无妨!山上现在什么情况?是不是那魔门妖女来了?”

  为首之人为之一愣,道:“什么魔门妖女?没有啊!”

  羽霄然的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道:“哦,没什么,那师弟们这是?”

  “启禀师兄,岳师弟发现有人私入藏经楼,盗取了一本重要的经书,师弟几人这才前来追讨,不想却碰上了师兄……”为首之人有些不好意思道。

  羽霄然微一点头,也不去问丢失的是何经书,只是又问了一句:“山上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吗?”

  为首之人还未开口,旁边的一名却抢着说道:“大家都忙着准备陆师弟和燕师妹的婚事,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羽霄然闻言心中着实吃了一惊,昨天下山时还根本没有这回事,怎么这就准备起来了?脸上却仍是若无其事地问道:“宗主回来了吗?他们什么时候定下这桩婚事了?”

  说话之人欲待回答,却被为首之人看了一眼,立即低下了头,不再开口。

  为首之人面露难色地向羽霄然道:“羽师兄来时可曾见过一名乞丐模样的男子,有弟子看到……”

  羽霄然点了点头,一指身后,道:“我以为只是个偷酒吃的,所以没有阻拦,他应该走不远,师弟就快去吧!”

  为首之人闻言大喜,道了声谢,便率其他几人匆匆而去。

  羽霄然望着离去的几人,那个方向正是通往如今已是一片死城的太云镇,若有所思。那名乞丐是从哪里来的?卧云大厅的骨山中少了的那个人又在哪里?自己真的只是昏迷了一晚吗?如果不是,那又是几天?而在这几天当中,又发生了哪些事情?

  燕师妹和陆师弟?想到他们两人,羽霄然冷漠的脸上泛起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意。此处离山门已是不远,既知那魔女并未上山,他索性不再急着赶路,而是负手缓步而行,边欣赏着山道两旁的冬景,边疏理着自己的思绪。

  果然,在离山门还有好一段路程的地方,就开始已经有了喜庆的气氛。火一般的丝绸和彩带挂满了右边那光秃秃的王枣和左边依旧青葱翠绿的君桂。

  他暗运真气,确认自己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体内的道气已经恢复至两三成,在叹服那枚“造化丹”的神奇的同时,心中也更加踏实了几分。他没有直接从山门的正面进入,而是穿过四周那片极大的梅林,绕到距离自己住处仅有一墙之隔的东侧,站定身形,伸出手来,在面前双掌交叠,口中轻轻念动咒语,掐诀步罡,喝道:“去!”

  面前的禁制既除,声落人移,羽霄然的身形聚然拔起三丈,跃过面前的石墙,恰好落在自己的房门前。房前那株秋槐沐浴在温煦的冬阳里,有几截枯残的老枝不知是被寒风吹落,还是被日前那场大雪压断,正安静地躺在檐下的青砖地上一动不动。远处不时传来的笑语声更加衬托出这里的幽静。

  他对此颇为满意,不过现在已是中午时分,自己的房门却仍是紧闭。他轻轻一推,竟是在里面闩上的,正要敲门,却不禁有些好奇起来,不知那个又呆又傻的丫头此刻正在干什么。然而当他将手举起,隔着那道门潜运道气,震开门闩的瞬间,却听到几声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女子呻吟之声。

  羽霄然的心猛地被揪紧。由掌心的道气所控制的那根门闩,就像被柔软的藤蔓系在悬崖半空之中的一块大石,明知无法阻拦它的坠落却仍竭力想挽留,只是不知那一刻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他的神识本就异于常人,特别灵敏,此时凝神细听之下,更加确定房中呻吟的女子就是烛儿,本就尚未完全平复的道心再起波涛,指尖轻颤间,随着那根门后的木闩“当”地一声落地,房门自动向两边分开,房间的情景登时一览无余。

  只见烛儿正不着丝缕、全身****地站在房间中央,前后左右各竖着一面也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巨大铜镜。她呆呆地望着面前铜镜中的自己,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地扭动着身体,口中不停地发出阵阵似痛似痒、压抑至极的轻哼声,连同镜中不同角度的四个影子,小小的一间房间,倒似有五名裸体少女一起在翩翩起舞。

  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便是羽霄然,呼吸也不由地为之微窒。

  烛儿随他上山时只有七八岁,那时的他也才十五,两人自此形如主仆、又似兄妹,相依为命,一人生病,另外一人便悉心照顾,彼此原无隐秘可言,只是随着她的年龄渐长,不知何时开始,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便已极少。

  是以此刻突然见到这般情景,羽霄然自然而然地便想退出,不想反被清醒过来的烛儿伸手拉进房中。烛儿乍见到他,就连那双向来毫无半分神气的眸子,竟也闪过一丝喜色,向他的怀中扑来。

  羽霄然的身形微顿,一手握住她的一只手腕,止住她的来势,一手的指节屈伸间,她的那件随意散落在地的衣裳便无风而起,落在羽霄然的手上。羽霄然正要为她披上,她却一把抓过衣裳,又随手扔在地上,抽出了被羽霄然握住的那只手,轻微地痛哼了一声,后退了两步,摇着头,抬头挺胸地站在那儿。

  羽霄然的脸上逐渐由微诧变作吃惊,继而是愤怒与怜惜……最终却尽归于虚无。他神情冷漠地看着眼前的这具胴体,就像看着一件毫无生命的死物。烛儿自己加上那四面铜镜上的影像,几乎将她全身的每个地方都巨细无遗地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她的整个身体除了脸上之外,手臂、肩上、胸口、后背、臀部和腿脚每处地方,凝脂般的肌肤上满是密如蚊蝇的斑点。这些斑点有的像是箭伤,有的像鞭痕,还有的似道气凝聚而成的气刃所留。

  他眼前****的少女和一道道镜影,逐渐幻化成一座古老而幽远的封魔大阵。高妙玄微的气息,化作万种神兵利器,以神罚般不可违背的意志,铺天盖地而来。他甚至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些利刃以难以言说的轨迹削去他身体的每根毛发,划破每层表皮,割裂每道血脉,直至最终抵达灵台丹府。那种焚心噬骨之痛,轻易地便穿过肉体,直达神魂深处。

  豆珠大的冷汗从羽霄然的额头上颗颗滚落而下,不过转瞬间,他贴身的衣衫便已尽被浸湿。烛儿身上的那些伤痕有新有旧,有的更是新旧加叠,自己离开的这短短数日,她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看着她身上的那些伤,却能够让他更加清晰地洞悉后山那座自己曾私下闯了无数次的封魔大阵的每一道气息的方圆曲直和阴阳刚柔?

  他一下子想起十年前与师姐凤边秋的那次谈话,难道烛儿她当真是一位精通某种道法的高手?那次她只伸出一根小指,轻轻一点便杀了一名兼具“华英”与“驰影”木、火双境的天才少年并非是偶然?这又怎么可能?这十几年来她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的身边,除了煮酒,话都不会多说一句,难不成她的高深道法竟是在七八岁上山之前学成的?

  他的神识微动,身后隐有脚步之声响起,听方向正是朝自己这边而来。衣袍轻扬间,他人已飘退出房间,转身而立,身后的房门无声而合。

  来人极快,他才抬起头来,对方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正是那位流商七秀之中最为年轻的弟子陆旻。与平日的无论冬夏寒暑总是一件青色单衣道袍不同的,是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天蓝色绸缎棉袍,上面还绣着红花,镶着金边,看着很是喜气。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却殊无即将成婚而应有的欢颜,只是在看到羽霄然时,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羽师兄好!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羽霄然心道:我这才回来连背上的包袱都没来得及取下,你就过来了,还说什么都不知道!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刚回来不久,听说师弟要和燕师妹成亲了,恭喜师弟!”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房门“呀”地一声开了,他心里一惊,侧过头看了一眼,见烛儿已是衣衫整齐,依旧是那副略显呆滞的神情,木然地站在门口,就连房间里的那四面铜镜也已不知去了何处,这才放下心来。

  羽霄然看着陆旻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就连自己方才的道喜之语也未作回应,心下微觉诧异,只好又说道:“师弟请到屋里坐吧!”

  陆旻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头,一边不停地说着“不用”,一边既不肯进屋却也不离去,只是脸上的神色越发地古怪起来。

  “师弟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羽霄然直接问道。

  陆旻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来,但当遇到羽霄然那淡泊漠然的目光时,又低下头去,以极低的声音说出了四个字:“师母有请!”

  即便是羽霄然的六觉敏锐,却也不敢断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讶然道:“宗主夫人请我?”

  陆旻以几乎察觉不到的幅度点了点头,头垂得更低。

  “宗主夫人”四字一入羽霄然的脑海,顿时激起不小的波澜。这位宗主夫人平日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自他上山以来,除了在重大盛典集会之上,远远地望见过几次之外,从未接触过,更不用说单独召见谈话之类的了。在他的印象里,她端庄美丽、雍容华贵,不失一派宗主夫人的气度。然而不知为何,在整个燕家却私下有个荒诞不经的说法流传甚广。

  传闻说她其实是一个生性奇淫的女子,燕家所有的弟子当中,但凡有些年轻清秀,面容姣好的,便会被其暗下纳为男宠,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羽霄然自然是不信这种捕风捉影的流言,但此时突然听到陆旻说她要召见自己,却没来由地想起了这件事,但随即就心中暗自失笑,自己也太过疑神疑鬼了。自己一不年轻,二不清秀,更重要的是身体虚弱,一开口往往话没说上半句就连咳几声。她要见自己,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连忙将背上的包袱交到烛儿的手上,向陆旻问道:“那是在前峰明堂还是?”

  “玄晶后峰的竹林雅居。”陆旻依旧是声如蚊蚋般地小声说道。

  羽霄然一点头,道:“好!那便走吧!”

  不料陆旻只是“嗯”了一声,身形却并未移动半分。

  羽霄然奇道:“师弟还有其它事吗?”

  虽然仍是面露难色,但这次陆旻明显轻松了很多。他抬起头,看着站在羽霄然身后的烛儿,道:“师妹她想……婚礼那天让烛儿做她的伴娘,不知羽师兄……”

  羽霄然惊讶道:“烛儿?燕师妹她怎会要让烛儿做她的伴娘?不会耽误事吗?”说着不由地又看了眼烛儿,心中连连摇头。

  陆旻却道:“师妹她就是非要烛儿做伴娘不可!”

  羽霄然看着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点头答应道:“我是没有什么意见。以燕师妹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情,别人的确是很难改变!日子定在哪天?”

  陆旻见羽霄然答应下来,松了口气,连忙道:“只等师父他老人家回山!所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师妹希望烛儿现在就过去,可能需要做些准备工作。”

  羽霄然点点头,问道:“燕师妹现在在哪?我让烛儿现在过去找她。”

  “师妹和众位师姐妹在黄庭前峰的道殿。”陆旻道。

  羽霄然回过头,问烛儿道:“你可以吗?”

  烛儿一脸迷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羽霄然这才随师弟陆旻向后峰去了。

  羽霄然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听师弟的意思宗主还没有回来,那你与燕妹的婚事……”

  “是……是师母做主,与师父以飞剑传书之后决定的。”陆旻答道。

  羽霄然还待要问为何不等宗主回来,却要这般着急,陆旻却一指前面的一片竹林,道:“到了,顺着这条道,走过一座石桥,羽师兄就能看到师母……她居住的那间木屋。未经传唤,寻常……弟子不得随意进出玄晶后峰,师弟就此告……告退!”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陆旻今日的言行举止大异往常,这让羽霄然不由地疑窦暗生,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临阵退缩,何况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只得收敛心神,将自身那不足三成的道气在体内运行一周,待至圆转如意,这才举步向竹林深处走去。

  陆旻其实并未走远,他靠在黄庭与玄晶双峰连接处的一块竖立的巨石上,望着眼前那道垂天而落的飞瀑,比起夏日,要细小了很多。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剑就是在这里,那天师父对他说,等什么时候他能剑挽飞瀑,逆斩急流,那便是剑道大成之日。

  他伸出左手,颤抖着从背上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右手四指轻抚剑刃。短短数日,他已能左手握剑,将全身的道气尽数凝聚于剑身之上。但,也仅此而已。

  他望着右手那被齐根削去拇指的地方,脸上露出扭曲痛苦之色。他已记不清那晚后来发生的事情了。他不住地颤栗着,沉溺在那种如在悬崖边上垂死挣扎的感觉,无法自拔。这是他在第二天清晨离开那间小屋时唯一的感受。

  他看着羽霄然走进去的那条小道,很奇怪,心中竟无半分愧疚之感。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早已经连愧疚都没有了资格。师父曾经说过,无论是剑之道,还是其它任何一种道法,终极之处都无非是道心通明四字而已。这个道理是每一位修道者都明白的,但古往今来,却无一人真正得证大道。只因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魔障,所谓的修道,便是除魔,不仅是要除身外之魔,更是要除去内心之魔。而他心中的魔障又是什么呢?

  什么是魔障,什么是剑道天理,如果必须要以放弃这些为代价,才能获得那种哪怕只是片刻的快乐,他也愿意,魔障便是他的天道。然而,就在下一秒中,那个如同梦魇一般的白影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咬住的嘴唇,缓缓地渗出殷红的鲜血来。

  如果他能够像师父所说的那般剑道大成,那晚便能堂堂正正地冲进那间木屋,将那白衣人斩于剑下,她便不用受尽屈辱,也不必被逼着要害羽师兄的性命。他握紧剑柄,奋力向眼前的白影斩去,却哪里碰得到它的半片衣角,脚下一个踉跄,“呛啷”一声,长剑脱手,整个人也跌倒在地上。

  羽霄然来到那间木屋前,跪在地上,伏身恭声道:“弟子羽烜拜见夫人!”

  木屋却久久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得再次开口:“弟子羽烜谨奉夫人懿旨,特来求见!”

  还是没有回应,他便默默地伏在地上,一直不知过了多久,木屋中才传来一个慵懒柔媚的声音:“起来!本宫今日身体不适,恕不能起身迎接,你自己推门进来吧!”

  他闻言站起身来,道:“既然夫人有恙在身,那羽烜就不打扰夫人休息,暂且告退,随时静候夫人传唤。”

  屋中之人一声娇笑,道:“哟,这是责怪本宫没有待客之礼喽!还要本宫亲自开门迎接,才肯屈驾移趾吗?”话音未落,随着木屋小门“吱呀”地从内打开,一名身穿绸袍,长发披肩的女子站在门前。

  她一双如雪般白净的赤足踩在墨绿色的地毯上,宛若倒立荷叶上莲藕,纤尘不染;一身衣裙如片片红云般绚烂夺目,如瀑的黑发被握在手里,如水一般从指缝间流动,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病在身之人。

  羽霄然目不斜视,低头恭声道:“弟子不敢!”心中却是着实吃了一惊,怎么与那盛典之上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石琬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便请吧!”说着转身进屋去了。

  羽霄然站在屋中足足过了有大半个时辰,无论他百般询问,她却总是不理不睬,只顾着坐在铜镜前,精心细致地打扮着自己,又是画眉贴黄,又是涂脂抹粉,便是简单的一支玉钗,就反复插了十多次,最终还是不甚满意地丢弃在一旁,换了支凤头珠钗。

  这还是羽霄然平生第一次见女子梳妆打扮,无奈之下,只好索性欣赏起这蔚为奇观的一幕女子梳妆图来。

  那石琬琰本是故意为难他,却不料他比传闻中的涵养功夫还要好,忽地想起那个人来,心中莫名地一股怒气勃然而发。她终于放下手中不计其数的首饰器物,起身转了过来,那一脸的怒气早已化作万种风情,向他柔声细语道:“然儿,你说本宫美吗?”

  “……”羽霄然被一声“然儿”叫得头皮发麻,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积累了大半天的定力瞬间就几乎要崩溃。

  他表面看似并未多大变化,但细微之处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素手轻掩朱唇,浅笑道:“论年纪,本宫连你娘都做得,叫声然儿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还害什么羞呀?”

  羽霄然强摄心神,不卑不亢地说道:“夫人驻颜有术,道法通神,弟子万分佩服!”

  她闻言冷冷道:“狗屁个道法通神,就不能说几句真心话吗?非得一开口就要说些那么个恶心人的话来,不觉得虚伪吗?!”说着她忽而又抿嘴一笑,向前走上两步,盯着神情漠然的他,问道:“我有那卧云轩主美吗?”

  原本还打算无论对方有什么言语和举动,自己都横竖只管将那道门正宗的内观返照之法反复默念,对她来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想她竟会直接便提到了那卧云轩主,心中不禁一凛,知今日此番会见定不简单,表面仍装作因窘迫而惶恐无法开口的模样,低垂着的指尖微动,轻轻地点在衣袍上。

  石琬琰见他仍是默然不语,也不恼怒,又向前踏上一步,高耸的前胸几乎便要碰到他的身体,笑意盈盈地又问道:“对不住哦,是本宫失言了,怎好这么直接地问你的相好呢!那本宫比起凤边秋那丫头又如何呢?”说完她便直勾勾地盯着他,大有不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就绝不肯罢休之势。

  她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哼了一声,又道:“什么凤师,什么天凤真体,什么帝皇嫡女,别人不敢直呼其名,可在本宫眼里,她就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你倒是说说看!”

  阵阵香风扑面而来,羽霄然强忍住不由地便想后退的身体,无奈之下,只得恭声道:“夫人绝代风华,世人敬仰,弟子羽烜岂敢妄加评议!”

  她的脸继续向前移动了数寸,就在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在一起的瞬间,她却忽然在“咯咯咯”的娇笑声中飘然而退。

  羽霄然顿觉如释重负,这才发现手心已经满是冷汗。如山一般的压迫之感骤然而去,他体内的道气竟不受控制地狂行乱窜起来。幸好他本身的道气已经不足三成,否则又难免要遭那道气反噬经脉之苦。

  “好个绝代风华,好个世人敬仰。”她连声冷笑,道,“你是在说那个丫头吧!不过我倒是小看你了!”

  羽霄然心道:这便要图穷匕现了么?脸上仍是没有露出任何不敬之色,只是口中的话语也不再似先前的那般旁敲侧击,直截了当地说道:“夫人唤我前来还有其它事吗?若是没有,弟子这便先行告退!”

  “你以为我这么急着唤你前来,就是想挑逗几下你玩儿么?”她一边转过身,向那张小小的绣榻走去,一边说道。

  羽霄然道:“那夫人为何却迟迟不肯明言呢?”

  她拉开那道帘帐,随意躺了下去,道:“那是因为——”说着欠了欠身,接着声音忽然变得缥缈起来,“你突然引起了本宫的兴趣!再要紧的事情,也只得先搁一搁了。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你的道心无垢,还是本宫的魅惑技高一筹!”说着便是一阵柔媚入骨的笑声。

  羽霄然的眉头微皱,低头躬身一礼,道:“恕弟子不敢打扰夫人的清修,先行告退!”说着便退至门口,转身正要离开,却听得她淡淡地说道:“少了禁地之钥,你当真以为就凭自己便能闯过那道封魔之印么?”

  她这句说得很轻,字与字之间有着某种宛如乐曲一般跌宕起伏的节奏美感,处处透着无限的魅惑之力。只是在羽霄然听来,却不啻一道晴天霹雳,腰间的衣带顿时无风而动,轻轻摇摆起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她,一双原本光华内蕴的眸子,陡然间闪过两道凌厉的寒芒,随即便又很快敛没不见。

  榻上的石琬琰看似浑不在意,轻轻地翻了个身,侧身向外,摆出一个越加撩人的姿势,口中满是嘲笑的语气,道:“这便沉不住气了?怎么?想要杀人越货么?人家这般待你,你就真狠得下心么?”

  “弟子不敢!”羽霄然心中震惊对方的境界远超自己的想象,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心神意念的任何轻微变化,显然都逃不出她的掌握。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弟子不明白夫人的意思。不过弟子确实需要后山的禁地之钥,只是燕家祖训,非宗主本人,不得入内。还望夫人明示!”

  石琬琰随意说道:“你可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本是要取你性命的!”

  羽霄然摇头道:“夫人若要取我性命,只需将我私闯后山禁地之事告诉宗主或者执法长老便可,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石琬琰点了点头,道:“临危不惧,心思缜密,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本宫发现自己越来越是喜欢上你了!”她说着忍不住又是一阵娇笑,接着道,“没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你不止一次地私闯禁地,就在这次下山的前一天晚上,你又去了,只可惜啊,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地负伤而回。本来嘛,你的死活我根本没兴趣,相反地,那么多人想要杀你,我倒还真有些好奇最终会是谁先拔得头筹,所以我不但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还暗中替你一次又一次地引开守卫。”

  羽霄然闻言心下恍然,道:“原来那个人是夫人。那夫人又是何时开始想要取弟子的性命呢?”

  “告诉你也无妨,就在你离山的当天晚上。”石琬琰说到此处,忽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变色,“我受人所托,要取你性命,也是那人通知我你今日会在何时回山。怎么样?这个答案可否让你满意?人家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哟!哪像你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奴家恨死你啦!”

  羽霄然被她忽冷忽热的言语说的全身发怵,竭力保持着灵台清明,道:“此人对弟子的行踪既然如此了解,想必也定然对夫人说了,弟子此刻身负重伤,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所以夫人不但让师弟传我前来,而且还想尽办法,就连区区一个煮酒的烛儿也要支开?”

  石琬琰故作惊讶道:“哎呀,这都被你猜到啦!那可说不定哦,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就敢顶着羽氏遗孤这么大的名头,堂而皇之地拜入流商燕家门下,至今不但好端端的活着,而且成了名动天下的流商七秀,就连剑圣他老人家都要屈尊前来,别说一个年已二十多的侍女,就算只是个黄毛稚子,又有谁敢小瞧呢?”

  羽霄然苦笑道:“既然夫人已经安排布置得如此滴水不漏,却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石琬琰道:“你这人呀,宁肯去卧云轩那种地方寻花问柳,却连人家正眼也不瞧上一下,根本不把人家说过的话放在心上,这不才说过了吗?人家好像已经喜欢上你了,能有什么办法?所以只好改变了心意,否则谋杀情郞这种狠心无情之事,人家可做不出呢!”

  “……”羽霄然一阵无语,只是对方完全掌握着整个局面的主动权,只得紧皱着眉头任她故意发嗲卖痴。

  石琬琰双手十指紧扣,小心地托着自己的玉颈,斜斜地倚靠在软榻上,瞥了羽霄然一眼,看到他那苦恼却又无奈的样子,“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那些簪子钗儿不断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原本就高高地挺着的胸部更是起伏不定。

  她笑了半天,见自己无论怎么挑逗,羽霄然始终就是无动于衷,不由地有些恼怒起来,冷声道:“做男人做到你这种份上,当真是无趣至极!不过你越是这样,就越激起本宫的兴趣!天下没有不会动心的男人,只有不够诱惑的女人,本宫不相信还比不上一个除了道法之外,屁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比不上一个青楼***本宫不但不会杀你,而且还可以将你梦寐以求的禁地之钥双手奉上,而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她说着伸出一只枕在头下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枚三寸来长,流光溢彩的青黑色石钥就出现在她的掌心。那枚石钥散发着一道远古神圣的气息,羽霄然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能打开后山禁地封魔印的禁地之钥。

  有了禁地之钥,他便可以进入后山禁地。四年来,他日思夜想并为之付出无数心血的,便是这一件事情,如今伸手便可取得,他却怔住了。他怎么也没想过,这枚神圣而庄严的封魔宝器,竟是要以这种方式取得吗?

  羽霄然在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却还是涩然说道:“夫人要我做什么,但凭吩咐便是!”

  石琬琰收起那枚石钥,向他款款地伸出一只手臂,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媚声道:“这才乖嘛,过来,先扶姐姐起来!”

  虽说羽霄然在心中已然做出决定,但事到临头还是迟疑了片刻,只是一想到那枚禁地之钥,一咬牙,走到她的床前,看准部位双眼一闭便向她的那只手抓去,顿时感到掌心多了一截柔嫩滑腻的手腕。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只手腕便如一条游鱼般扭了一扭,几根修长纤细的手指就缠绕在他的小指上。

  他以为自己可以将对方当成一只猫、一只狗,甚至是草木竹石之类,但这时才发现原来还是做不到。他明显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变得清晰而急速起来,感觉整间木屋似乎突然变小了许多,好像没有足够的空气可以让他呼吸。

  他定了定心神,抓着她的那只手腕微微用力,正要拉她起来,不料她的整条手臂连同身体在半空中却似忽然被抽去了筋骨,软绵绵地像团棉花,令他单凭只手完全使不上力。眼看她便要滚落到地上,他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从下面托住她的腰肢。只听得“嘤咛”一声,她趁势蜷缩成一团,便向他的怀中钻去。

  羽霄然就这样抱着柔软无骨的石琬琰,呆呆地站在床前,好似整个人都傻了一般。忽听得怀中的她娇嗔一声道:“笨死了,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将我放到床上。”说着她伸出双臂,直接便欲向他的颈中缠去。

  羽霄然“啊”地一声,猛然醒了过来,双手不由地一松,怀中的石琬琰便“呀”地一声,竟被直接扔在了床上。她又羞又急,正要起身,却听得屋外那片竹林中的风铃声大作,早已变成酡红色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怒意,低声骂道:“最近是怎么回事,醋劲怎么变得这么大!”

  羽霄然不明所以,正要向她致歉,再重新扶她起来,却忽觉面前一道无形的气流硬生生地将他向推出了五六步才止住,同时耳中传来她柔细微弱的声音:“今夜人定,扫榻相迎!”等他再抬头看时,发现石琬琰已是衣衫齐整地站在床前,向他微微笑着。

  他虽是如蒙大赦,心里却奇怪她怎么突然就肯放过自己,正要开口询问,身后却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不等他回头,来人已冲进了屋子,断断续续地说道:“不好了,出事了!”

  石琬琰轻叱一声,道:“玄晶之地,若无召唤,不得擅入,你是新来的吗?”

  羽霄然顺势扶住来人,这才看清,竟然是师弟陆旻。而那原本新做的天蓝棉袍已是破破烂烂,上面更是到处血迹斑斑,手里提着半截断剑,脸色苍白,刚想要开口说话,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喷溅在羽霄然胸前的衣服上。

  石琬琰见此情景,身形微动间便已到了陆旻的身后,连忙将他扶住,纤指数点,封住他胸口的几处气穴,这才极是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陆旻顾不得回答石琬琰的问题,急声对两人道:“快!快!快!快去前峰,魔门攻上山了,连大师兄和几位师兄都……都快要抵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