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有区别吗？”

　　“怎么没区别？不是一家人，谁也不会把别人的妈妈也叫作妈妈。”

　　“这个我真不懂，我这是跟着温腾飞叫的。”

　　说真的，陶梅真的缺少这方面的知识，毕竟她是头一次处对象。

　　“傻瓜！”

　　如果不是在车上，赖珠肯定还未完，还会拿她玩开心。

　　“我早叫你出书，你怎么不出啊。”

　　赖珠想回击，但车已到站了；她要先下车了，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下了肚。

　　第二天一早，陶梅又拿早餐过来了，这把奶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时，温腾飞到饭堂去打早餐还未回来。她把早餐交给了周小兰，叫她舀给奶奶，拿起昨天拿过来的饭盒，就告辞了。她要早一点赶到菜市场去买菜，因为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完了。她回来这几天还没空去买过菜呢。

　　温腾飞回来的时候，看到奶奶正在吃早餐，就知道陶梅来过了，就问：

　　“妈妈，陶梅来过了？”

　　“她说有事，先走了。”

　　“哎，真拿她没办法，叫她不要来还是来。”

　　“腾飞，多好的一个姑娘呀，你赶快给人家电话，叫她不要再这样天天跑了，还要早早就起来熬粥，多辛苦啊！”奶奶说。

　　“——能够把这样的一个好姑娘娶回家，真的不知我们家的人前世积了多少阴德啊！”

　　一会儿，奶奶一边吃着又一边重复昨天讲过的话。

　　“奶奶，这个话，就不要乱说了，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呢，”温腾飞哀求似地说。

　　“奶奶，您真的想孙媳妇想疯了，青年人的事您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养病吧！”周小兰也劝奶奶说。

　　“谁不操心，就你一个当妈的不操心！”

　　“看我们家这个情况，是操这个心的时候吗？”

　　“什么情况？难道等到是百万富翁的时候，才能操这个心？我同你公公结婚的时候，不就是一座看不上眼的石碉楼，到你同石生结婚的时候，不还是那一座石碉楼。”

　　“现在时代不同了，总得讲究一点，总得把老房子改造一下吧！”

　　“我都说了，我这个病不要治了，不要花这个钱了，都这一大把年纪了，是早晚的事了。”

　　“奶奶，您怎么又来了，您治病的钱，不要我们出。”这时，温腾飞也插进来说。

　　“谁的钱，都是钱，花人家的就更不好。”

　　“我说过了，等我毕生工作了，再还人家嘛。”

　　“哎……”奶奶长长地叹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妈妈，这几天，我白天都没空来了，每顿饭你就到饭堂去打，晚上我再过来。”温腾飞对妈妈说。

　　“你去忙你的，小兰，你也回去打工，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奶奶说。

　　“去吧，这里有我照顾奶奶就行。”周小兰说。

　　温腾飞一离开医院，就直奔天河城附近去找工。本来还有旅游团要他带，但考虑这里还是脱不开身，就推掉了，这样就只好来小食店找活干。

　　每天，一下了班，他就赶快到医院去把妈妈换下来休息。在医院里他一待又是两三个小时。

　　陶梅还是三头两天到医院来，而每一次来，不是拿早餐过来，就是拿汤水过来，给奶奶增加营养。到开了学，一到周末，也忘不了给奶奶熬汤送饭。

　　赖珠的妈妈是这里的护士，虽然不是负责这个病区的，可她也是三头两天地过来向奶奶嘘寒问暖的。她之所以知道奶奶在这里住院，那是赖珠对她讲过的。赖珠吩咐她要经常过来照看一下奶奶，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她每次来，就带来不少营养品和水果，比如奶粉啦，葡萄啦，提子啦。而那提子呢，是她家也很少舍得买的。

　　奶奶来广州住院后，白雪用陶梅送给她的手机，不但经常打哥哥的奶奶的病情，还经常打陶梅的手机，同她聊天。

　　春节，奶奶就在医院里过。过节了，医院里的病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既显得冷冷清清的，又显得有几分恐怖。这时，奶奶的病已得到很好的控制，陶梅要把奶奶接回家去过节，但是不管怎么说，奶奶就是不同意，说我知道我这个病，不到彻底治好，还是会传染的，不能连累你们。因此，她只好在医院过节了。年三十晚，陶梅和赖珠就给她送来了几个做的很精致的菜，还买来了几束花，把一个病房布置得生气盎然的，这让奶奶感觉到一点也不像是在医院里，比在家里还有温馨。奶奶乐得合不上嘴，说我这么大，还未吃过这么好的菜，过过这样温馨的春节。她说着说着，就惦记起了家乡的老头子和孙女，更惦记单身一人在南江市的儿子，说他们不知有没有加菜，不知不觉地就淌下了眼泪。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奶奶就吵着要回家了。陶梅和贺岚要她一定在这里把病治个彻底才回家，说这个病不治彻底，就会反复，到那时候就难以治好了。但是奶奶说，现在光吃药不用打针了，把药拿回家去吃就行了。陶梅母女拗不多她，也只好同意她回去，但要她一定要按时吃药，注意营养。

　　其实，温腾飞母子俩也有奶奶这个意思，因为，他们觉得给陶梅一家带来的麻烦和经济上的负担也够大的了；奶奶这个病是三分治七分养，这样在医院里长住也不是办法，所以也同意奶奶的意见。

　　温腾飞就请了几天假，同妈妈一起送奶奶回家。陶梅也要一起去，但这一次温腾飞任她怎么说，就是不同意她去，说这样会耽误很多功课的，况且，奶奶已经能自己走山路了。

　　“我的功课是耽误不了的，平时我就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紧张过，你就不怕耽误，怎么我就怕耽误？”陶梅说。

　　“不行，怎么说也不行，这是我的责任，你没有这个责任。”温腾飞好像是生气地说。他对陶梅的口气那么生硬，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个结还未彻底解开，他同卢腊梅的关系还未了结，害怕万一卢腊梅缠住他不放手，那样，就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陶梅了。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他绝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他想，如果他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那就是自己的罪过！

　　“怎么不是我的责任，对每一个病人，我们都有责任，何况，奶奶还是我朋友的奶奶！”陶梅也生气了。

　　“那算我说错了，向你道歉还不行，”温腾飞看到她真的生气了，觉得刚才的话真的不应该那么说。

　　“道歉，道歉，你呀你，就知道说道歉。”看到他说这话时就像一个做错事的三岁小孩子的样子，陶梅的脸就马上阴转晴，笑了笑说。

　　她生气归生气，但在上火车的那一天，她就给了温腾飞三千块钱，说这是我妈妈给的，是给奶奶改善营养的。另外还有一个包裹，里面有奶粉，还有黄精和枸杞子及冰糖。她把包裹递给温腾飞时说，把黄精枸杞子冰糖放在一起煮汤，对肺结核病人有增强抵抗力的作用，叫妹妹两三天就煮一次给奶奶喝，用完了，我再寄去。她和赖珠一直把他们送上火车才回来了。在同奶奶分手的时候，奶奶激动得流下了眼泪。老人家的眼泪，是不轻易流的；生活多艰难，也不会流眼泪；这一次是被陶梅她们感动得太过厉害了。

　　陶梅也是泪眼朦胧；她这是对老奶奶一家人的艰苦生活所产生的同情而流下的泪水！

　　在回家的路上，她记起了沈从文在一文中的一段话：

　　“这些人不需我们来可怜，我们应当来尊敬、来爱。他们那么庄严忠实的生，却在自然上各担负自己那分命运，为自己、为儿女而活下来。不管怎么样活，却从不逃避为了活而应有的一切努力。他们在他们那份习惯生活里、命运里，也依然是哭、笑、吃、喝，对于寒暑的来临，更感觉到这四时交递的严重。”

　　这时，她对奶奶，也对像奶奶那般生活在莽莽大山里，在漫漫的岁月中，默认命运带来的一切而素未谋面的老人来了尊敬、来了爱！

　　她在温腾飞送奶奶回家的路上，就给他几个电话，询问奶奶的身体情况；她还是很担心奶奶不能一路安好的走到家。因为不但要坐那么远的火车汽车，还要走过那又陡又长的乱石嶙峋的盘山路，就是对一个十分健康强壮的人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何况是一个病人。

　　奶奶一见到孙子接到这样的电话，就知道是陶梅的，就说，孙子呀，我们家下辈子都不能还清这一家人的人情债呀！

　　那几天，每当晚上睡下之后，在朦朦胧胧的睡意中，陶梅的脑海里总是奶奶一步一步地喘息着爬在雪山那崎岖的羊肠小道上那病弱身躯的画面，不知不觉就让泪水涌出眼角而淌湿了枕头。

　　本来，在出院后，温腾飞和妈妈都要奶奶先到南江市住一段时间，好把身体养好一些，也好等到春天天气转暖，大雪不再封山了，才回去，但是奶奶怎么也不肯，说爷爷会等急的，一定要这个时候就回去。

　　他们经过几天的火车汽车的劳顿之后，就得爬山了。爬山，就总得走走歇歇了，因为刚刚制服了病魔的奶奶的身体还是不大利索，一走急还是要喘粗气。

　　当他们最后疲惫不堪地走在那条摇摇晃晃的索道，就看见坐在山腰上的一块石头的爷爷的身影了。可见，老人家每一天在这个时候都是在这里等老伴回家的。

　　平时，家里有谁出远门或是下山去办个什么，到了天要黑的时候，还没见人回来，爷爷就走到这一块可以看到山下的索道的石头，坐在那，一边张望一边抽着旱烟，表面装作没事，其实在他的心里不知已急成什么样子了；他知道到了天黑尽，爬这山路是危险四伏的，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是在等出远门的亲人回家。

　　而这时，爷爷也看到他们了；爷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抖抖索索地往山下走来。当他们一走到了一起时，爷爷就一把拉住奶奶的双手两眼含泪地说，回来啦，回来啦！爷爷抓住奶奶的那双手在寒风中颤抖着！

　　“回来了，我怎么舍得不回来，我记住你的话！”奶奶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直是自己走回的？”

　　“对，要不要再走一遍给你看，你看看我的脸。”

　　说着，也不怕儿媳妇和孙子在面前不好意思，奶奶就像调皮的小孩子一样把脸往爷爷的面前一凑。爷爷用双手捧着她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当他看到奶奶的脸色很有血色了，知道她的病好多了，也就放心了。

　　这时候，两位向来不善于表达感情的老人家，都是热泪盈眶。

　　温腾飞一回到家，就马上给了陶梅电话，报了平安。这时，她那一颗这几天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在心里那份高兴劲儿都不知怎么来形容好了！

　　当白雪见到奶奶和妈妈一起回了家，一把把奶奶和妈妈搂抱在一起，高兴得一下子流下了眼泪——奶奶的病终于治好了，一家人以后再也不用整天为她的病担心了；她见到妈妈啦，她终于能见到妈妈啦，妈妈终于回家来啦；但是妈妈又瘦又老了！

　　在此时，奶奶和周小兰一下子也都把白雪紧紧地搂在怀里不放开。奶奶老泪纵横，原以为一走出大山，再也走不回来了，而现在终于走回来了；奶奶又能同可爱的孙女朝夕相处了！而妈妈也是泪如泉下，一走出大山，就天天盼着同年幼的女儿聚，女儿都长到这么大了，而同女儿在一起生活的日子真是屈指可算啊！

　　晚上，睡下后，白雪摸着妈妈蜡黄瘦削的脸心疼地说：“妈妈回家来吧，不要再去打工了，好吗？”

　　“不去打工，就没钱买米，”周小兰两眼含泪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说。

　　“我们就吃玉米马铃薯。”

　　“还有哥哥读书呢，怎么办？你读书呢，怎么办？”

　　“那就留爸爸一个人打吧。”

　　“傻丫头，我怎么放心你爸爸一个人在外打工呀。”

　　“那就再打到哥哥毕业吧。”

　　“还有你呢？”

　　“哥哥毕生了，他打工了，我读书也就有费用了。”

　　“那就打到你哥哥毕业吧。”

　　谁知后来，周小兰连这样一个打工的愿望也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