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袁自省是真的说完了，周正终于有了痛快鼓掌的机会：“你简直就是个哲学家，要知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怎么才能从爸妈手里要十块钱去买四驱车！”

　　“四驱车？”

　　“呃，那只是一种玩具而已，没其他意思。”

　　不明所以的袁自省，很自然地无视了这个小小插曲，他很郑重地向周正鞠了个躬，请求道：“周……”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之前他还想着把周正砍成两段：“周大哥，您被一个佛门高手的记忆所扰乱，却能从中挣脱，仍旧保持着清醒，用自己的意志来判断一切。我希望能庇护在您的身边，多聆听您的教诲，也能像您一样，成为一个自由的灵魂！”

　　“咳咳，你把我说得太好了，我其实并没有那么优秀。不过你自愿呆在我身边，总比我们强迫你要来得好。至于庇护和教诲，这都谈不上。我也说过，你是我除夕之夜所有遗憾的集合，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帮助你渡过难关。这是我的一个心愿，也是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的一个小小誓言。”

　　“那接下来的日子，就都拜托您了。”

　　这一回不只是鞠躬，袁自省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他的额头贴到了地面，整个人纹丝不动，像是一尊石像，直到周正去扶他，才肯站起来。

　　在袁自省站起来之后，周正右手扫了扫，替他掸去了腿上的泥灰。接着，周正又动用真气，切下了自己的一截袖子，且将那袖子撕成一条长长的布条，包扎在了袁自省的脖子上，遮住了他那有碍观瞻的伤口。

　　“扎一扎，省得到了街上，被人当怪物来看。”

　　“那撕我自己的衣袖就可以了。”

　　“你个子这么小，背着把长刀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再破衣烂衫的像个什么样子？对了，以后别说‘您’，我听着有些不习惯。”

　　对此，袁自省在感动的同时，又有些诧异地问道：“那为什么离开枕流书社的时候，您不替我包扎，却要现在给我包扎？”

　　“咳咳，又一个好问题。”周正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件衣服是思绮……也就是我师姐买的，如果弄破了她肯定又要大发脾气，所以当时我就没弄。”

　　“那为什么现在您又弄了呢？”

　　“现在确认你不会试图杀我了，那我弄坏个袖管，也就不是什么不值当的事了。”

　　“周大哥，您的意思是，您早就知道我有杀念吗？难道您继承了佛门的他心通？”

　　周正挑了挑眉，解释道：“哪有什么他心通，整个佛门十三宗，修习他心通的人都不满两只手的数，有所成就的就更少了。我能知道，不，确切的说，是我能猜到你的心思，全靠了你背后的那把刀。”

　　“刀？”

　　“你背上的那把刀，其中的刀魄也是空印大师赠送给我的，早就被他温养到几乎心意合一的地步了。而我又得到了他几乎所有的记忆和神通，自然也就获得了这把刀的认可。虽然这并不能帮着我探查你的心思，但是却能探查你的心跳快慢。你走在我的身后，心跳越来越快，我就猜到你可能是想杀我。”

　　“是你跟我谈白头翁肌肉生长特点的时候吗……”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被周正一提醒，袁自省才回想过去，便察觉到了当时似乎有些诡异。

　　“对啊，我想着，如果能用大自然的美好，化解你心中的戾气，那将是最好的。可你并没有配合我，我也就只能和你多说了一会儿。”

　　“原谅我理解不了您这么高深的暗示……”袁自省有些翻白眼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不过一个问题得到了答案，另一个问题却又浮上了心头：“可既然您知道我对您有杀心，怎么还能放心让我拿着刀，让我走在您的身后？”

　　“这个嘛……”

　　周正挠了挠自己的脸，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其他动作，总之就是没有任何的表示，因为答案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

　　满心疑惑的袁自省等待着周正的回答，却在忽然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仿佛有猛虎从密林间奔袭而出，直扑他的背心。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令他恐惧的不是猛虎——

　　只觉得背后一阵巨颤，大团真气猛然凝聚，袁自省背后的戒刀，竟然无人而动，激射出鞘。刀光好似蛟龙腾渊，刀鸣如同虎啸山林。

　　而在下一个瞬间，快得袁自省都来不及反应，戒刀便已自动归入鞘中，隐去了所有的气息，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唯一能证明方才真的发生过什么的，是一旁野地里，那道半丈深浅，七八丈长短的刀痕……

　　“这个我说过了，这把刀和我心意相通。所以除非是比我高一个境界的高手，否则谁拿着它都一样，它只会听我指挥。”

　　“也就是说，就算是在最一开始，我拿刀指着您，其实也根本伤不了您分毫。而相反的，您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要我的脑袋，是这样吗？”

　　袁自省有些失魂落魄，他直愣愣的盯着周正的脸，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但答案其实已经在他心里了，只不过他自己不愿意相信。

　　“是的。”

　　周正的回答，让袁自省闭上了眼，他回忆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一件件地梳理起来。而想清楚的事越多，他的脸色也就越是难看。

　　“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自以为是。最初的我，根本就无法伤到您，您对我用幻术，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您，而是为了保护我。如果那一刀真的砍下去，孟卓一定会下狠手，那我几乎就死定了。

　　就算我没有暴毙当场，孟卓也会将我视为不可理喻的怪物，为了平江府的安全，他绝不会让您将我带走。而在您走后，我或许会被当场格毙，又或许会被抽干死气，永久封印。总之，我的下场要么是死，要么是生不如死。

　　现在想来，我的刀无法砍下去，也不仅仅是降服秘法的作用，应该是您控制了刀，阻止了我做傻事。您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让孟卓相信，我仍是个人类，我仍有善良和感情。而见识浅薄的我，还胆大妄为地对您横加指责，却没有意识到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我。”

　　“呃，其实也没……”

　　“您别谦虚了，我都明白。您跟我聊起鸟类的事情，其实应该算是一个明示了，通过一个无聊的话题，提醒我，您已经发现了我的企图。您是希望我能好自为之，打消动手的念头，是这样对吗？您不希望我暴露心中不良的想法，因为这些想法，会让我在如同此时此刻的环境下，倍感到自身的浅薄和卑鄙。只是我过于紧张，一心想着自己的计划，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

　　“不，唯有这个你理解错了，我真的觉得白头翁的肌肉结构很有趣，想和你分享一下。我以为这能拉近我们的感情，让你放弃对我出手。”

　　“……”

　　“不过我确实希望你能提前放弃的。怎么说，万恶淫为首，缘迹不缘心，缘心世上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过恶念，但只要没将它说出来，没有将它付诸行动，而是让它默默消散于心间。那么，其实这就不会有什么影响，可惜的是，没能将心情传达到。

　　最初，我并没有提起降服秘法的事，也不想将一切都说个分明。就是因为我能猜到，你在知道一切以后的反应，大概就像现在这样垂头丧气，而这是我不愿见到的。你要与你体内潜藏着的负面存在对抗，就必须乐观、自信、开朗，垂头丧气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但后来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你对我的猜忌和排斥，有些过强了。我实在不能等着你对我出刀，因为如果到那时候再把一切说明白，你恐怕会更加自责。

　　但纵然如此，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过于苛责自己。在最近的这些天里，你经历过的事情，比大部分人的一生都还要多、还要诡异。任何人面对这样的情况，都会焦躁不安，失去对别人的信任，只相信单纯的力量，我觉得这是非常正常的事。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的话，因为对你用过降服秘法的缘故，我应该算是挺了解你的。我相信你是一个善良而聪明的孩子，我期待你能走出眼下的阴郁和忧伤。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爹娘的期望，永远不要放弃。”

　　静静听完了周正的话，袁自省呆站了一会儿，他的嘴唇嗫嚅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能开口。周正在一旁看着，很是为他担心，便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就是在这一下拍击之后，袁自省紧紧地抱住了周正，嚎啕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