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笑 第一章 醉生梦死
作者:郭永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天地茫茫,黄沙滚滚。

  天地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这一个问题,继往开来多少人穷极一生冥思苦想,而终于不得其解,逃不了郁郁而终的命运。

  像这些人一样,戴小血也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略为不同的是,戴小血绝不会为了这个问题穷其一生的去苦思冥想。虽然他曾经偏执过,虽然他曾经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可是世事如此,人所不能预知。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执着,无非只是心甘情愿地蒙蔽自己的耳目心智,心甘情愿遭受自己和别人的欺骗。

  戴小血深明其理。他知道一个人如果对任何事都持冷血无情态度,就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但是他却往往与烦恼为伍。

  他厌恶寂寞,寂寞却往往如影随形。

  天地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戴小血躬身坐在一块巨石上,想着这个问题。他时而低头沉吟,时而摇头叹息,眉心渐渐被浓稠的汗液濡湿。

  他就是这样的人,要么全盘放弃,要么全情投入。

  他思索得焦头烂额,也许是几天不曾从这块巨石上下来,滴水不饮,粒米未进,面容难免有些苍白憔悴,但也掩盖不了他眉宇之间的精悍之气。若非细看,绝不会看出半点端倪。在横流于世俗的庸人看来,戴小血无非就是一个将死的疯子。

  但戴小血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容易死掉。

  他虽然受过伤,但绝不会轻易死掉。

  戴小血所坐的这块石头形状浑圆,硕大无比。它像一个孤独患者伫立在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广袤的沙漠中间。

  这片沙漠荒无人烟,远离喧嚣,透露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寂寞。

  戴小血就这样坐在那里。茕茕独立,形影相吊,并无马匹在旁,也无盘缠在手。他仿佛连同这片沙漠化作了寂寞的孤影,想要飞上更为浩渺的苍穹。

  谁也不知道戴小血是如何到达这里的。

  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是如何来到这片沙漠的。

  黄沙漫天,也不知过了多久,戴小血突然双目为之一振,双眉为之一轩,缓缓站起身。风吹黄沙,也吹动了他那件污迹斑斑的白袍。他突然一声清啸,长袍灌风,霎时之间黄沙滚动,旋即黄沙化作冲天的浊浪,遮天蔽日。

  沙未定,风未停,戴小血已经绝尘而去。

  他轻功神骏,奔跑在大漠之上,堪比汗血宝马,尤胜鬼魅魍魉。急遽的风从他身畔流过,吹得他通体暖和,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意,几天来对“天地距离”的苦思冥想,现在尽诸抛之脑后了。

  他得到答案了吗?或许得到了,又或许没有。

  戴小血如此施展开绝顶轻功毫不停歇直奔出三十余里,已经隐约可见不远处的集市。有集市就有东西吃,有东西吃就不至于饿死在这片茫茫大漠之中。这几天他着实饿得发慌,只是于苦思冥想之际尚且不至于发觉而已。这时见有集市就在不远处,饥饿感却瞬间倍增,提起一口气,脚下更加间不容歇。

  很快戴小血就奔出了这片沙漠,映入眼帘的是车水马龙,和一座座排列有序的商贩店铺。灌入耳膜的是人喧马嘶,还有各种酒入肝肠的声音。

  酒。

  酒的声音。

  戴小血咽了一下口水,原先脸上的苍白憔悴已然不翼而飞,尽皆散去。他激动以极,兴奋以极,他已经好久不曾喝酒了,他生平最爱的两样东西中,其中就有酒。他仿佛听到了酒呼唤他的声音。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回应这声呼唤。

  已是黄昏,天边霞光万道。戴小血的眼睛在黄昏余晖的映照下,显得那样透澈,又那样深邃。

  戴小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酒产生了一种莫可言喻的敏感,无论是从酒的气味,还是从酒的颜色,他都能不假思索地一下子说出这种酒的名字,只是他很少说出口,因为他总是一个人,总是一个人浪迹江湖。

  他嗜酒如命,酒就是他最好的伴侣,因为他知道酒是永远都不会欺骗背叛自己的,更不会处心积虑地害自己。伤心的时候,它会给自己最纯粹的安慰,会让自己在风里忘掉一切不开心的事情。酒之一物,于戴小血,就是一个温暖的归宿地。

  江湖尔虞我诈,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人的生命,与蝼蚁无异。戴小血也会感到厌倦,感到疲惫。

  酒香巷子香。何况对于戴小血这种对酒有着极强的敏锐感的人来说。所以戴小血循着酒香牵引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一家酒馆。

  只见这家酒馆的门前矗立着一块高逾七尺的方形牌匾,匾上赫然刻着四个苍劲遒健的楷书字体。书为“醉生梦死”四字。戴小血立在门口,呆呆地望着这四个字出神,半响都静立不动。他登时觉得“醉生梦死”这四个字,实则包涵了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彷徨挣扎。怎奈人生如此繁华如梦,实则痛苦比快乐是多得多了。

  这家酒馆十分寒碜冷蔽,仿佛只要狂风一作,它就会化作草芥被卷到浩渺的天上去一样。但戴小血却对这家酒馆一见钟情,情有独钟。

  他喜欢它的寒碜冷蔽,喜欢它的醉生梦死。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奇妙的东西将他与这家酒馆联系在一起。他浪迹江湖,风霜满面;它风雨飘摇,矗立不倒。冥冥之中,这家酒馆在年代的浮沉和飘零中只为了等着戴小血的到来。

  戴小血这般思索完罢,大笑一声,便迈步走进了这家名叫“醉生梦死”的寒碜酒馆。

  这一声大笑,竟是那样的萧索,那样的荒凉。就像蓝色忧郁的大海所发出的寂寞的狂啸一样。

  戴小血在靠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唤来酒保,要了十斤白干,十斤牛肉。那酒保听罢大惊失色,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一个人能喝下这么多酒,吃下这么多肉。而眼前这位客官衣着邋遢,头发凌乱,身形消瘦,年龄也不过十七八岁。

  当然,像所有生意人一样,这酒保也顾虑眼前这位寒碜少年是否够钱支付酒肉钱。

  在钱财前面,人往往会变得直接。

  如果此时的戴小血腰缠金蟒带,指套翡翠戒,那酒保的眼睛定然不会看见戴小血的满面的沧桑落拓,也绝对听不到戴小血所说的话。

  戴小血见酒保兀自站着不动,一双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显然在上下打量着自己。他人情练达,已经猜到了酒保的心思。旋即他干笑一声,取出一锭寒光闪烁的银子,“噔”的一声往桌子上一放。

  酒保见罢,心中顾虑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恭恭敬敬的取了银子,唯唯诺诺的退下,径直去取酒肉去了。

  钱虽然不会说话,却比你说烂嘴皮子都要管用得多。

  戴小血酒入愁肠,心里一瞬之间涌上一股绵绵不绝的暖流。他感到说不出的舒坦,一股从未有过的安详之感狂涌而至。

  他已经许久未曾喝酒了,这时老朋友相见,如何不酣畅淋漓一场。

  戴小血豪气干云,喝完十斤白干,吃完十斤牛肉,已经暮霭四合,月挂树梢。集市上的人也终于由稀少渐渐变成寂寥,只剩下月亮的孤影。戴小血这时心里竟感到说不出的畅快,他脸色潮红,双眼中却看不到半点醉意,有的只是无尽的萧索。

  无尽的萧索,无尽的落寞。

  他望着门口那块牌匾,望着匾上刻着的那四个字,“醉生梦死”。

  如果能一生都醉生梦死,永无烦恼,那该多好。他想。

  那么一生都是快活的。

  正念想着,突然戴小血隐约听到酒馆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极其细微,若非细听,绝难察觉。

  戴小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异常谨慎,即使是艳阳高照,烈日当空,他也会做好天将下雨的万全准备。因为他知道,风云难测,气候多变。这一刻是个艳阳天,下一刻就变成阴雨天也是未可知的。

  因为戴小血的谨小慎微,加之这种时候月光如水,万籁寂静。所以他毫不费劲自然而然就听到了这阵急促的脚步声。

  过不多时,走进来一位少年公子。

  这位少年公子身着浅蓝色长袍,手执一把文墨山水折扇。在酒馆昏黄微弱的灯光映照下,这位少年公子皮肤白晢,恰似刚刚沐浴出闺的少女,浑身上下都闪烁着扑朔迷离的光华,黛眉上挑,俏目如秋波流转,薄唇吹气如兰,其风采娇滴滴犹如梨花带雨。

  这哪里是一名少年公子,这分明便是一位面容姣好,身材苗条,惊艳绝伦的少女。她大概是为了行走江湖图个方便而易装为男子。

  只见她身着的浅蓝色长袍宽大无比,与她的身形显得格格不入,这显然是她欲盖弥彰的缘故。一袭长袍终究掩盖不了她那苗条如柳条儿,娇小如飞燕的身子。

  一眼看上去,她也只不过只有十七八岁,与戴小血的年龄相仿,都是花样年华。

  戴小血从她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察觉到她是女儿之身。

  毫无疑问,脚步声是由她所发出来的。

  这由翩翩少女易装而成的少年公子在一张八仙桌旁坐了下来。她的一张俏脸煞白如纸,显然是受了什么惊吓。她轻声轻气地唤来酒保,——这时酒馆就只剩下戴小血和这位少年公子两位客人,非常寂静,酒保倒也听得见她这轻声轻气如蚁蚋般的叫唤,只是隐隐对这声音感到有点纳闷奇怪——仅仅要了一壶稀松平常的白干。

  戴小血酣畅淋漓已饮下了十多斤的酒,虽不至于醉倒,但是肚子也已涨得哐哐作响,可他兀自意犹未尽,又觉得此刻有佳人作伴,“醉生梦死”的意境实则又更为高了一层。所以,他唤来酒保,也要了一壶白干。

  两人相距不远,都独自自斟自饮。世界沉寂,仿佛只剩下酒入愁肠的声音。

  戴小血很快就独饮完了半壶酒,旋即他霍然长身而起,拿起酒壶,径直往那位少年公子的所在走去。

  他不知道他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或者是因为寂寞。

  戴小血把酒壶轻轻放在那位少年公子前的桌面上,却并不坐下,愣愣站着,双眼迷离,细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人。

  戴小血心头不禁为之一荡。

  只见眼前这个与他相距不逾半尺的“少年公子”,双颊绯红,眼波迷离,娇滴滴如梨花带雨。

  她也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更加增添了几分女儿姿色。

  戴小血情不自禁地道:“你生得真好看。”恐怕他是醉了。

  那少年公子听到这句话,一阵娇颤,方才发觉身边站着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落拓少年。不禁停杯抬头,酒后散漫的眼睛正与戴小血的目光相触。四目相接,少女情怀羞得无地自容。她忙不迭的扭转目光,双颊火烧火燎,却更红了。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正易装成为男子行走江湖,旋即不动声色地平复自己的心。

  她霎时之间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的心如此的灼热,到底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看到了一双萧索的眼睛。

  那是一双只要看过一遍,便休想再忘记的眼睛。

  她却不接戴小血这句话,也无论如何想不到好的措辞。只好装作没听到戴小血说的这句话。

  沉默。

  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掩饰。

  她终究还是忍受不了这死寂般的沉默,淡淡地道:“这位仁兄,既然在此相聚,也是缘分一场,萍水相逢,小弟敬仁兄一杯如何?”

  未等戴小血回答,她就提起酒壶,很快就斟满了一杯酒。旋即仰脖子一饮而尽。提壶,斟酒,一饮而尽,几乎是一气呵成,动作尽极潇洒自然,毫不拖泥带水。

  戴小血看得呆了,虽然他知道她是女儿之身,但是这等饮酒的气魄,当真豪气干云,尤胜男儿好汉。

  戴小血道:“我也敬你一杯。”

  说罢,拿起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饮罢搁壶,两人相视一笑,均大感酣畅淋漓,快慰平生。

  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一边谈论江湖趣事,一边痛饮豪酒,浑然忘却了身前身后事,当真是痛快淋漓。很快,酒就已喝得精光了,但两人却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未曾说完。

  少年公子酒意微薰,双颊潮红,妩媚万千,女儿的本色更加显露无遗。

  戴小血一向很清楚自己是醉了,还是没有醉。

  他走了太多的路,喝了太多的酒,他很清楚,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现在,他却对自己是否是醉了,有了怀疑。似醉而非醉,他已经不清楚是酒醉还是人自醉?突然之间,他发觉自己愈来愈把握不了自己与周遭世界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或者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戴小血望着眼前这个人,一字一字地道:“要是你有一个妹妹,我一定会喜欢她的。”

  那少年公子满脸羞涩,不敢再抬头看他。她强作镇定,一边用纤纤素指摆弄着连半滴酒都已被风吹干了的酒杯,一边缓缓地道:“那又怎样,我想她是不会喜欢你的。”

  戴小血不假思索地道:“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会喜欢我,还是不会喜欢我。”

  “我……我……哼!”那少年公子一时语塞,却欲语还休。一句话明明是要脱口而出了,却硬生生地把它从口腔拽回了肚子里。

  沉默。

  一阵沉默。

  戴小血习惯了寂寞,这时却忍受不了沉默。

  戴小血道:“嗳,今夜煮酒论英雄,笑谈江湖事,你我也算是相知的缘分一场,只是到现在我还不曾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难免有些本末倒置了,但我们行走江湖,饱饮风霜,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原本也无需理会这些繁文缛节。我叫戴小血,你呢?”

  戴小血不禁微感诧异,因为他今天已说了太多话了。

  那少年公子低头喃喃沉吟:“戴小血……小血……我叫……”

  这一句话还未说完,突然,靴声橐橐,门外蓦然传来一阵杂乱无章巨大的脚步声,顷刻,三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如闯一般气势汹汹地走进了这家酒馆。三人呼唤酒保时的吆喝声混为一体,相得益彰,有震耳欲聋的威力。让原本像后花园一般恬静的酒馆变得混乱燥热起来。就像后花园里闯进了几头桀骜不驯,放荡不羁,胡冲乱撞的疯牛一样。

  (这个江湖,希望有你作伴。新人新书,不能免俗,如果喜欢,把它收藏。在此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