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笑 第二章 三个大汉
作者:郭永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少年公子的那一句话始终都没有说完。

  戴小血两人不禁为之所动,话头就此截住,戛然而止,都把目光投向刚闯进来的那三个虬髯大汉。

  戴小血一向都对新鲜奇怪的事物很容易接受。因为他知道,一个人浪荡江湖总会与很多人擦肩而过,这些人有一天可能会成为你的朋友,或者成为你的敌人;总会受很多不同程度的伤,这些伤可能是为敌人所创,也可能是遭受朋友的背叛打击。

  戴小血望着这三个虬髯大汉,愣了愣,觉得再稀松平常不过,也就不以为然了。旋即逆转目光,孤注一掷的目光又落在眼前的这位“少年公子”身上。

  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还没告诉他她的名字。

  却见那少年公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原本殷虹如霞的俏脸霎时间变得无比煞白。仿佛突然间看到了一件极其可怕骇人的事物一般。

  戴小血见状,心中不由地略微一惊。他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嗯,也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少年公子神不守舍地道。

  戴小血道:“那走吧,酒也喝完了。”

  听完这句话,少年公子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戴小血隐约察觉到这和那三个刚进来的虬髯大汉有些瓜葛,却也不知是何瓜葛。

  少年公子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酒杯,开始有点语无伦次,道:“嗯,酒喝完了,是要走了……嗯……”但突然又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黛眉一轩,神色渐渐安定下来,压低嗓子道:“戴兄,如你所言,偌大的江湖,你我二人在此相逢,也是缘分一场。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总有曲终人散的寂寥,但是时光正好,离别暂且让它来得再晚一点。你说好吗?”

  言下之意就是,酒虽已喝完,却不想走。

  戴小血察言观色,更加确定这少年公子与那三个虬髯大汉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或许他们认识,却不知道是敌人还是朋友?

  戴小血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哈哈。”

  说罢,戴小血又不自觉地把眼睛瞥向那三个虬髯大汉。

  这时他的一双眼睛深邃如海,让人无法猜测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那深邃的眼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那三个虬髯大汉坐定之后,点了酒菜,大吃大喝一番。

  三人酒量惊人,觥筹交错,豪气干云。酒过三巡,三人脸不红耳不赤,依旧面不改色。

  戴小血暗自留意着他们,发现他们喝酒的时候很少说话,也对他们三人惊人的酒量不禁暗中纳罕,不由心生钦佩。

  戴小血是个嗜酒如命的人,自诩酒量非常人所能及,或者是因为阴差阳错,他对周遭有关酒的一切都有着最为直接的敏锐感。

  一个人想醉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醉不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戴小血常常与这样的悲哀为伍。

  那三个虬髯大汉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狂饮不休,根本无暇也无意顾及身边的人。过不多时,那少年公子也留意到了这点,轻吐了一口气,暗自放下了心。脸色渐渐由煞白转微红。

  那少年公子这才故意把声音拉扯得阴阳怪气地对戴小血道:“戴兄,今日酒就喝到这里,你看外面的月光多好,出出走走吧。”

  戴小血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好。”

  付了酒钱,两人便走出这家名为“醉生梦死”的酒馆。

  地下洒满了月亮的清辉,把他们的身影拉扯得婆娑古怪犹如鬼魅。

  入伏之后,南方夜里的风清凉透彻,易于醒酒。戴小血两人信步走在寂寥无声的街道上,风似乎从两旁的房顶上压下来,戴小血两人都倍感清爽,心胸也似乎开阔不少,恍惚觉得可以容纳整个世界。

  风把他们身上的酒气吹散了不少。

  也把他们身上的烦恼吹散了不少。

  两人不缓不急并肩走着,走了好长的一段路都未曾说过半句话。

  但他们并不以此而感到尴尬,反而觉得就这样走着,静静地看着整座城镇被朦胧的月色慢慢覆盖,更是别有一番清新脱俗的舒畅之感。

  戴小血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未曾有过这种舒畅之感了。

  两人走到月下桥头,桥下水波粼粼,引人遐思。戴小血凝视着水中的波光,不知在想着什么,旋即他一字字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那少年公子蓦地转过头来,俏脸殷红如血,教人顿生怜惜之意。她的眼睛像天上那一轮月亮一般皎洁,明亮,她望着戴小血道:“嗳,你说我是不是马大哈?我怎么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呢?真是失态,失态啊。”

  戴小血笑着道:“那么,你叫马大哈吗?哈哈。”

  少年公子轻嗔薄怒,道:“我才不叫马大哈呢。我姓郭,单名一个榆。榆为榆树的榆。”

  戴小血暗自思忖:“何苦要起这样的名字呢?”

  正念想着,突然,戴小血隐约听见左首的竹林中窸窸窣窣似有人声,心中一动,缓缓走近一看,果不其然,只看到竹林中有三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围作一团,不知在做着什么?

  那三个身影却不是原先在酒馆中遇到的那三个虬髯大汉是谁。

  戴小血暗自纳闷,何以夜黑风高他们却在这竹林中干什么?

  这时郭榆也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明眸顾盼,一看之下,正是那三个虬髯大汉,不由地大惊失色,险些惊呼了起来。她的身子竟陡然微微颤动。口中喃喃道:“难道他们……难道他们发现了我。”

  见到郭榆刹那之间花容失色,戴小血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诧异,反而暗想:“他们果然是有些瓜葛的。却不知郭榆何以一见到这三个人就如此惊慌失措?”

  戴小血轻声道:“郭榆兄,你认识他们?”

  郭榆嗫嗫嚅嚅道:“我……我……不”

  话还没说完,一个虬髯大汉似乎听到了些声响,往前大跨一步,一颗头颅三百六十度旋转了一次,旋即大喝一声:“谁?”

  这“谁”字似乎还未传到,戴小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携了郭榆的手闪身到了竹林的隐蔽之处。这隐蔽之处却离着那三个虬髯大汉更近了,只是竹林密处,不易被发觉。

  只听到另一个虬髯大汉道:“大哥,你也忒警戒了,也许是一些小虫猫狗之类的,大半夜的,有谁会到这劳什子地方来?就算是有,也是那些风花雪月下急于云雨翻腾的相思情人们,人家忙着翻云覆雨,又哪里会有余裕留意咱们。哈哈哈哈。”

  那个被称为大哥的虬髯大汉脸有愠色,道:“三弟,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这劳么子玩笑。这次少主交给我们办的事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怎可有半点疏忽大意,若有什么闪失,我们兄弟三人的脑袋瓜子非得要搬家不成。”

  站在一旁的虬髯老二神情木讷,却不怒自威,这样一张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戏台上带着面具的戏角,永远都是以一个表情示人。无论这一个表情是喜是悲是怨是哀,由于它的静止,由于它的永不改变,都给人一种绝对凛冽的寒意。让人不明其理,让人不知所措。

  像虬髯老二这样的人,往往很难被人看清楚。

  情绪永远是人的一个致命伤。

  这时虬髯老二也道:“三弟,大哥所言甚是,凡事都还是小心谨慎点好。”

  虬髯老三听得两位大哥这样说,自觉无趣,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垂手呆立在一旁。

  虬髯老大和虬髯老二不敢疏忽大意,还是仔细搜查了周遭的竹林,见并无异状,便又集中到了虬髯老三那里。

  虬髯老三把双手交叉放在胸膛前,嘀咕道:“看吧,连阿猫阿狗都找不到。”声音微如蚁蚋,但颇有自鸣得意之意。

  虬髯老大瞥了一眼虬髯老三,道:“过两天就是七月二十了,现在各门各派都在赶往昆仑山,去赴由大名鼎鼎的昆仑圣者号召下而举办的武林比武大赛,前去赴赛的无不都是些武功精妙绝伦,武学造诣登峰造极的武林高手。现如今,昆仑圣者虽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却也已是风烛残年。他年事已高,早已将生前身后事看得淡如烟云。这不,竟连陪伴了他行走江湖大半辈子的神剑也愿意拱手相送。我听说今年的武林比武大赛得冠者可以得到昆仑圣者早年游历天涯,行侠仗义时所用的佩剑。”

  虬髯老三目瞪口呆,兀自难以相信虬髯老大所说的是真的,忙不迭道:“你是说艺压群雄的得冠者可以得到昆仑圣者的佩剑,就是……就是那把名满天下的神剑‘天涯’?”

  虬髯老大道:“正是此剑。少主早已对这把巧夺天工的神兵利器瞻仰许久,这一次少主对这把‘天涯’宝剑可谓是志在必得。但想要夺得此剑的人又何止少主一人,每一位赴昆仑山参加比武大赛的人均非等闲之辈。少主虽然武功卓绝,但世间高啸自命不凡,更有长啸在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样的道理少主是懂的,所以,少主就派咱们兄弟三人……”

  虬髯老大这句话还没说完,虬髯老二就抢着道:“所以少主才派咱们暗中使诈。”

  虬髯老大怒道:“什么暗中使诈,咱们光明磊落,还用得着暗中使诈吗?”月光映衬下,他的眼睛发出咄咄逼人的阴鸷的光芒。

  这些话戴小血尽数都听在耳里,诧异间也暗觉好笑,暗忖深更半夜的在这种地方密谋,也算得上光明磊落吗?

  虬髯老三不知何时手中执了一根五尺来长的竹子,悄无声息地在双手间来回抛来抛去,似乎乐此不疲,这时他停了下来,道:“原来少主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咱们去投毒以吸掉各门各派当中的高手们的内力。”

  虬髯老大一字一字道:“没错,我探听到消息,明天有一位在江南赫赫有名的侠客将会路经此地,明天无疑就是咱们下手的绝佳时机,咱们就先拿他开刀。”

  “那位侠客姓甚名谁?”虬髯老二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

  虬髯老大道:“除了‘一剑闪电’戴东阳,江南还会有谁能冠以‘侠客’二字。”

  戴小血和郭榆躲藏在竹林后面,屏息静气。当戴小血听到“一剑闪电戴东阳”这几个字时,心头不禁为之一震,却也不动声色。

  却原来那江湖人称“一剑闪电”的戴东阳正是戴小血的父亲。

  之所以将戴东阳称之为“一剑闪电”,是因为他出剑的速度快如闪电,很少人能够看得清他的剑是如何出鞘的。

  戴小血漂泊江湖数载,他背井离乡,已经好久未曾见到过自己的父亲了,于父亲这一概念竟渐渐有些渺茫与隔阂。这时陡然听到“一剑闪电戴东阳”这几个字时,他脑海里并不是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的父亲,而是下意识地感到心头被某种异样的东西撼动了。

  戴小血百感交集,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

  正神游往事愣愣出神间,戴小血双手情不自禁紧紧地攥着,这时才陡然意识到自己还握着郭榆的手。他只感觉自己手中所握着的这只手柔软如风中柳絮,嫩滑如水中游鱼。

  这分明便是一只深闺小姐的纤纤玉手。

  戴小血恍然惊觉,心神一阵荡漾。他知道郭榆是女儿之身,何况他自小便懂得“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一个在这一年代里根深蒂固的道理,自小他便严于律己,不敢稍有逾越礼法之举。只是适才于千钧一发之际牵了郭榆的手,以便躲藏,才对自小就根深蒂固的礼法明义弃之不顾了。这时想到已然脱险,才忙不迭地松开了郭榆的手。

  郭榆的脸一下子飞红了。她眼睫低垂,不敢再看戴小血。

  因为她明白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说出很多嘴上说不出的话来。

  戴小血一阵恍惚,旋即想到眼前这三个来历不明的虬髯大汉的阴谋,且是对自己的父亲痛下毒手,他便如身遭电击,从恍惚中醒来,眼睛为之一亮。

  既然阴差阳错让戴小血听到了这个阴谋诡计,即便他们要毒害的人不是自己的亲人,他也会设法相救的。

  他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售。

  多情的人往往会自找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本可以不这样做的。

  但他却非要这样做不可。

  即便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虬髯老三将手中的竹子往地上一插,再反转手掌,作势往竹子上一拍,这根竹子在虬髯老三这一反掌一拍之下,竟悄无声息地直直没入了地下,须臾之间,只见地下仅仅还可以看见那根竹子的末梢。掌中劲力之奇幻诡谲,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旋即他道:“大哥,二哥,虽说咱们这样做有违江湖道义,但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狗屁江湖道义了,若不是当年咱们承蒙少主相救,焉有性命能活到今日?就算是做牛做马,咱们也要报答少主的恩情啊。”

  虬髯老三把这段话说得澎湃激昂,他的慷慨陈词让虬髯老大和虬髯老二都为之动容,深受感染,旋即均齐声叫好,都说今生今世愿为少主做牛做马。

  戴小血看见虬髯老三于瞬息间诡谲莫测地将一根竹子插得直没入地底,心头不禁大骇。暗想:“这大汉的掌力竟如此诡谲,似柔非柔,似刚非刚,柔中有刚,刚中带柔,刚柔并济,却不知这是什么掌法?”

  须臾,这三个虬髯大汉便霍然齐身跃过了竹林的梢头,没入在黑暗中,转瞬间便无影无踪了。

  郭榆看着他们一纵一跃,已然远去了,方大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和额头都已涔出了冷汗。

  戴小血却兀自站在原地不动,活脱脱成了一座雕塑一般。

  风吹过,竹叶纷纷落下。

  落在戴小血和郭榆的肩头上。

  这时的戴小血百感交集。

  风从他身旁吹过,他无关痛痒。

  竹叶落在他的肩头上,他置之不理。

  明天他的父亲就会来到这里,来到这样一个扑朔迷离的地方。

  他明天就可以看到他的父亲。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离开家乡已经有多久了,他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了父亲的面容。现在伫立在风里的他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或许他从来都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