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笑 第三章 一条铁链
作者:郭永豪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记忆就像一个泥潭,如果掉进去,便很难再站起来,甚至还会越陷越深。

  也不知过了多久,戴小血方才从记忆的泥潭中挣脱出来。

  他看见郭榆的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正满腹狐疑地端详着自己,心中一荡,却也不由地微感歉仄。

  那是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任谁看了心头都会情不自禁顿生怜惜之意。

  戴小血也不例外。

  他虽然知道郭榆是女儿之身,但他却不愿就此拆穿她。

  戴小血看着郭榆的眼睛道:“郭榆兄弟,你可曾听说过‘一剑闪电’戴东阳的名讳吗?”他虽感歉仄,却也对为何自己愣愣出神的原因绝口不提。

  郭榆道:“一剑闪电戴东阳是名满天下行侠仗义的大侠,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可惜我却未能有幸见上戴大侠一面。”

  戴小血听到别人如此赞赏自己的父亲,嘴角微微上扬,油然而生的一股自豪感充塞胸臆。但他喜怒向来不形于色,旋即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道:“郭榆兄弟,那戴东阳大侠武功卓绝,一生行侠仗义,实在是深明大义的正人君子,现如今他很有可能将会遭受奸人的毒计,这可如何是好?”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戴小血为之一愕,心中转而一阵莞尔,暗觉好笑,心想自己对父亲的赞美之词比之郭榆的,更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郭榆双眉为之一竖,凛然道:“既然阴差阳错让我们两个听到这三个奸人的奸计,焉有不阻止之理?”

  戴小血道:“好,郭榆兄弟,明天戴东阳大侠便会途经此地,我们伺机行事,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那三人的奸计得售。”

  郭榆虽连声说好,俏脸却难掩忧色,她微蹙眉头,抬头看了看月亮,道:“我们还是先找一间客栈投宿吧。”

  这一夜,戴小血和郭榆投宿在一间名为“来福”的客栈里。他们听客栈的掌柜说,此地为新丰镇,位于昆仑山南面,距离昆仑山仅仅只有十八里路。

  戴小血和衣躺在床榻上,思潮起伏,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郭榆又何尝不是?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有人的地方就有烦恼。

  次日一早,戴小血和郭榆两人简单地拾掇了一番,付过了房钱,便匆匆离开了来福客栈。

  新丰镇虽然不算大,是个弹丸之地。但戴小血还是担心与戴东阳失之交臂。所以他们特地来到新丰镇的镇口处,等候戴东阳,确保万无一失。

  如今那三个虬髯大汉也不知身在何处,又不知会使什么阴谋诡计毒害戴东阳。敌人在暗,不得不严阵以待,慎重提防。戴小血这样做,是万全之计,以保无虞。那三个虬髯大汉也如戴东阳一样对于冥冥中即将发生的事还深蒙鼓里,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阴谋已经败露,被戴郭二人听到了。如此说来,戴郭二人可谓也是在暗处。他们在暗处伺机相助戴东阳。

  真是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戴小血和郭榆都运上轻功,戴小血轻如一片飞絮,郭榆娇如四两棉花,纵跃于屋顶瓦砾之上,很快便来到了新丰镇的镇口处。郭榆的轻功虽然不如戴小血那般的神骏,却也实属不凡。戴小血为此还深感诧异,对郭榆道:“没想到像郭榆兄弟这样的公子爷,竟然也会武功。”

  郭榆听罢,小嘴一撅,似笑似嗔道:“戴兄,你可忒也小看了我这个公子爷啦。”

  两人相顾一笑。

  新丰镇镇口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苍健遒劲的赤朱大字,三个大字书为“新丰镇”。在这块石碑的旁边有一片深邃莫测的树林,阴风阵阵,看上去处处透露着古怪。似乎从那树林中分泌出了一种砭人肌肤的寒气,让人观之不寒而栗。

  戴小血和郭榆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

  戴小血道:“郭榆兄弟,这树林虽然处处透露着寒气,也许是晨间雾重,湿气甚大的缘故,但是我们还是最好呆在树林中,无需与戴东阳大侠相见,这样反而于诸事不便,很可能还会让那三个虬髯大汉察觉先机,所以我们只得暗中保护戴东阳大侠免受奸人诡计所害即可。”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戴小血聪明至斯,又怎能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郭榆听罢此言,竟有如获大赦般,不由地轻吐一口气,仿佛戴小血这句话正是投其所好,始终藏在眼中的那一丝阴霾竟也一扫而光了,但她强作镇定,只轻描淡写地道:“戴兄所言甚是。”

  旋即戴郭两人便走进了树林,找到一个可以看到那条通往新丰镇的道路的隐秘之所,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凝注着道路的动静,留意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戴小血背井离乡浪荡江湖了多年,他虽已难以在脑海中复原父亲的面容,却也相信自己只要看一眼父亲便会认出他来的。

  所以当郭榆心生纳闷,问戴小血如何认得一剑闪电戴东阳时,戴小血便用无比神往的目光望着空气中虚无缥缈的一点,一字一字道:“我曾见过他,我认得。”

  郭榆依旧穿着那一袭与她格格不入的浅蓝色长袍,几经奔波辗转,此刻又身在树林密处,污秽之物数不胜数,她那件长袍边缘处已经染满了许多莫名的肮脏之物。

  蓝色染成了灰色。

  但郭榆却丝毫不以为忤。

  或许她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些。

  女人天生爱美,于衣服饰品的追求近似盲目。

  甚至达到了天怒人怨的程度。

  简直不可思议。

  但世道如此,女人天生爱美,涂脂抹粉,原本也是无可厚非。

  但郭榆却并不刻意地去追求这些胭脂俗粉。

  她虽然是一个女人,却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底气。

  两人正目不转瞬地看着道路的动静,突然在目力所及的道路的尽头处,传出混杂不堪的人声,说的无不是粗俗污秽的荤话。其间更参杂着长鞭抽打到人身上无不森然惨淡的声音。

  戴小血和郭榆面面相觑,各自的眼睛里都装满了迷惑。他们在观察,等待着这些人的到来,他们要瞧出一个所以然来。

  人影慢慢地走近了,边走边说着粗俗不堪的荤话。

  戴小血和郭榆已经可以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了。

  戴小血的五脏六腑急遽收紧了,拧作一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郭榆见罢道路上的境况,也惊得面无血色,拳头情不自禁握得密不透风。

  只见两个身着灰色布衣,脚踏草鞋的男人正在路上大摇大摆地行走着。他们中的一个男人手里攥着一根沉重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竟然套锁着一个人。

  他们中的另一个男人,头发凌乱松蓬,粗眉大耳,凶神恶煞。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根血迹斑斑的木棍。

  木棍里的血正是他们用铁链锁住的那个人的血。

  只见那个人的脖颈被套上了一条污迹斑斑沉重的铁链,那人只穿着一条染满了鲜血,破破烂烂的裤衩。乍看之下,浑如赤身裸体。

  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

  他披头散发,其状可怖。

  他艰难地爬在这两个人之前。

  那个浓眉大耳的男人,边走边旁若无人大声说着不堪入耳的荤话,还不忘用手中的木棍往在前面爬着的那个人的身上招呼。

  他重重地啐了一口唾沫在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身上,骂道:“狗东西,到了市集可要给我们爷俩好好地干活,如果今天还赚不到爷爷我买酒的钱,爷爷我便砍断你的狗腿。”

  那个人嘴里哼哼嗬嗬,似乎说不出话。

  手攥铁链的男人道:“王五,别吓着他了,我们还得靠他吃饭呢。哈哈。”他的言语轻描淡写,看似平和,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比任何言语都要恶毒。

  在他们的眼里,仿佛这个不是人,而是一个用以谋生的工具,更是一个低贱肮脏的畜生。

  那两个男人就这样手执凶器,飞扬跋扈地走着,被铁链拴着的那一个人在前面狼狈不堪地连滚带爬。

  他们就好像是在驱赶着鸡狗之类的家畜一般。

  戴小血看到这样惨绝人寰的一幕,早已经怒火中烧,目眦欲裂,攥紧的拳头青筋暴涨,纵横交错,犹如龙蛇盘绕。

  戴小血忍无可忍,几欲手撕了这两个视他人生命如草芥的男人,以泄心头之怒。他展动身形,正要纵身飞下去,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尘土飞扬,一匹鬃毛戟张高大剽悍的白马飞奔而至。

  白马上坐着一个留有一字浓须的中年男人。

  他穿一袭蓝湛湛似大海的长袍,背上负着一把剑。

  一把长剑。

  或许是怕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背上的长剑用一块灰色的麻布包裹着。

  如不细看,绝看不出那是一把剑。

  甚至不会有人想到那是一把剑。

  因为那是一把长剑,长得异乎寻常。

  但是戴小血却看出了那是一把剑。

  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戴小血。

  那中年男人骑着白马,衣袂和那白马的鬃毛一起随风飘荡,与风共舞。他神威凛凛,宛似天人。

  如戴小血所想的一样,当他经过那两个丧尽天良的人的身边时,突然手握缰绳往后一拉,勒紧马头,那白马吃痛登时抬起两只前腿,仰天大声嘶吼,旋即就此站住了脚。

  因为戴小血知道这个骑白马的人会出手,所以他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心安理得依旧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戴小血从来就只做自己有把握的事情。

  当他看到这个骑白马的中年男人第一眼时,就已经知道他是谁。

  他的父亲。

  名满天下的大侠,一剑闪电,戴东阳。

  那两个男人看见一匹白马倏忽而至,并且还冷不防停在了自己的身边,不由地大吃一惊。但旋即他们错愕的脸上怒气冲天,执棍的王五更是被怒气涨红了脸,阴鸷的小眼睛里红得似乎要喷出火焰来了。

  王五执棍怒指着戴东阳,不由分说地喝道:“操你奶奶的,没长眼睛的东西,没有看见你爷爷我正在赶路吗?突然在你爷爷身边勒马停行,吓了你爷爷我一跳,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王五说罢,旋即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那根血迹斑斑的木棍,往前急跨几步,做势便要往戴东阳身上打落。

  突然只听到一声“咔嚓”的声响。

  风起,棍裂,风停,棍断。

  王五手中的木棍竟在转瞬之间断成了两段。

  谁也看不清楚这根木棍是如何断的。

  甚至连戴小血也来不及看清楚。

  因为太快了。

  闪电快到转瞬即逝,但终究是人眼所能看到的,但适才这一下出手却比闪电还要迅捷绝伦。

  一剑闪电,果然名不虚传。

  王五惊骇得目瞪口呆,嘴巴半张着,半晌无法合拢。他错愕万分地看着手中那只剩下半截的木棍,兀自不知道刚才那一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惊骇得竟然忘记了愤怒。

  王五的脸上哪里还有火烧火燎的愤怒?就连终日挂在脸上的凶神恶煞也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呆滞,慌张。

  王五呆若木鸡,却又惶惶不知所措。

  他的嘴半张着,艰难地嗫嚅道:“李东,你刚才看见了吗,这木棍是怎样断的?”

  手执铁链站在一旁的李东望着一分为二的木棍,茫然不解,低头沉吟,喃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于王五的这句话置若罔闻。

  随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惊魂未定的目光投向骑在马背上神威凛然的戴东阳。

  王五手执半截木棍,颤巍巍地问道:“你……你是谁?”

  戴东阳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他看着这两个人的眼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们是恶人无疑,却也是小人。

  他突然感到有些悲哀,替眼前这两个人感到悲哀。

  戴东阳一字一字道:“你知道我是谁又有何用?”

  王五问道:“哦?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们马上就得……死…….”

  这个“死”字刚说出口,“噗”的一声闷响,王五和李东表情僵硬同时应声倒了下来。

  他们的脸上除了迷惑不解,什么都没有,他们来不及惊恐,更来不及呼救,甚至来不及听到那个“死”字就已经气绝而亡了。

  而这时,戴东阳也早已又坐回了白马的鞍鞯上。

  谁也看不清楚他们是怎样死的。

  藏身在树林之中的郭榆见电光火石之间,原本两个趾高气扬心狠手辣的恶棍,就已经横尸在地,看得不禁呆了。她兀自无法相信,竟然有人出招的速度会如此之快,快迅绝伦得非肉眼所能捕捉的了。

  但真真切切有人做到了,并且这个人就在自己的眼前。

  戴小血则面无表情,他并不感到意外和惊奇。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

  这时匍匐在地上的那个被沉重的铁链拴着的“血人”,眼神呆滞地望着倒在地上的王五和李东。

  他们未曾流下一滴血就已经死了。

  那个“血人”有些迷惑,但这时他的心却恍惚从地狱瞬间来到了天堂。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所流的血是暖的。

  他血脉喷张,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的亮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气,他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睛却片刻也没有离开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两个死人。

  他走到那两个死人前,他这时的目光如炬,满腔的仇恨和愤懑似乎都融入到了他的眼睛里,它们化成一团火焰,在他的眼珠子旋转不休,徘徊不去。

  他要用这团积攒了仇恨和愤懑的火焰焚烧躺在地上的这两个死人。

  尽管他已经知道他们已经死了,他还是拾起两截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木棍。

  他的两只手伤痕累累,但是这些累累的伤痕已经被浓浓的鲜血掩盖了。

  这是一双“血手”。

  他的两只“血手”紧紧攥着木棍。虽然鲜血浓稠,木棍滑不可握,但他还是发疯似地用木棍捣击着这个死人的脑袋。

  他披头散发,远远看着就像一只凶残的野兽正在撕裂它的猎物。

  但是任何人都能容忍他这种“凶残”。

  须臾之间,那两个死人的脑袋就被捣得血肉模糊了。

  不知道何时这个“血人”颈上拴着的那条污迹斑斑的铁链已经断开。

  悄无声息般地断开了。

  这时候戴东阳已经脚拍马腹,骑着白马风驰电掣般飞奔进了新丰镇。

  郭榆看得近似呆了,眼里满是迷茫的神色,她悠悠道:“这人的武功如此了得,当真惊世骇俗,戴兄,你可认得他是哪路英雄好汉吗?”

  “他就是我……他就是戴大侠。”在心怀神往的仓促间,戴小血差点就说出那个人就是他的爹爹,如若是这样,郭榆只怕难以相信,更会心生鄙夷,她会想:“人家武功如此高强,你便把他说成是你爹,也不害臊。”戴小血于电光火石间念及此处,忙不迭将要脱口而出的“他就是我爹爹”硬生生改口为了“他就是戴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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