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长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回到市委，准备向正在开会的龚书记等领导汇报，这件事还要向孙市长汇报。这个高中生居然拒绝了六万多的资助，转而寻求得到一份十万元的低息贷款作为启动资金，要承包破产荒废多年的洮北造纸一厂。这个结果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搞经营本来就风险很高。能够放弃眼前的既得利益，能够自己率先创业，为市里分忧，真是一个赤诚君子啊！

　　这还给市里提供了一个机会，一个考察这条道路是否能够有效缓解下岗压力的机会。如果他成功了，市里头完全可以以此为典型来号召其他下岗职工学习，这可比什么高亮的口号都管用。嗯，一定要成功，相信市政府那边肯定会给予很多帮扶吧。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严敬一是真有创业之心，绝不是为了骗贷款，因为十万元的启动资金可能刚刚够把机器开动起来，绝对没有直接拿六万多更划算。

　　和秘书长一样满心感慨的还有龚书记，在下午就未来洮北下岗问题的专题会议间隙，听完了秘书长的报告后，直接就在会上宣布了这件事，市委常委们交头接耳。

　　龚书记叹口气道：“我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个学生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只能归结为两点：一是他确实十分关心这个问题，也希望能够为市里头做些贡献，所以要身体力行；二吗，这是搞研究的典型的脾气，我要用事实来验证我的观点是正确的。良平啊，你看这件事怎么处理好？”

　　孙市长皱着眉琢磨了一会，龚书记要二线的事情不是秘密，他调到洮北就是为了接班来的，龚书记固然性格强势，但也开始逐渐放手了，常委会上越来越多的征求自己的意见，自己这个未来的当家人要考虑周全。

　　“龚书记，对于下岗问题的解决，我们也认为让下岗职工自行创业是一条好出路，市里头进行一定的创业资金、技术等方面的扶持也是应该的。但更需要有一个普通职工创业的典型来鼓励大家，这比我们的宣传更有用。既然这个学生有创业之心，加上这篇文章是他研究的成果，想必他已经进行过一定的可行性研究，那么我们干脆就顺水推舟，以他这个事情为案例，为以后下岗帮助政策搞一个前期调研，摸索出一条路来。即便失败了，也可以从中吸取经验。现在下岗大潮还没有到来，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嗯，那就这么定了。哦，对了秘书长，这个学生的学费，我们还是要管，一码归一码。学费是我们表达对他积极研究洮北社会课题的感谢，和给我们想办法的感谢，也是我们对人才的重视。至于低息贷款是正常的政策，即便没有他这个为下岗职工创业趟路子的因素，社会上信用贷款的放贷情况也很多嘛，根本不算什么。再说，这里边一个是市委的，一个是市政府的，两回事。”

　　从编辑部出来后的严敬一，匆匆辞别了老师们。刚刚和秘书长交谈的时候，一时冲动想出了这条创业的路子，实际上是因为半年前自己父亲和叔叔一次闲谈时候，曾经提到过这个洮北造纸一厂的情况，家里也曾经动过承包的心思，但因为多种原因最后不了了之。但是严敬一的记忆中很清楚的是，按照正常的发展过程，这个造纸厂最后也是被人承包了的，成功了的，头一年就给老板赚了不下五十万，在1997年的洮北这可是一笔巨款。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回到家中后，严敬一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来根据记忆写了一份可行性报告，写了一份创业规划、承包规划，包括资金的使用，人员的聘用、管理规划等等。因为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严彬就是去这家工厂打工多年的，严敬一毕业后没有工作也曾经在这里打工两年多，情况太熟悉了。

　　晚饭后，严敬一找来了叔叔严衡。洮北制药厂在未来破产后，严衡远走广州，一年就能回来一次，让严敬一的爷爷奶奶每年都要大病一场，而且还和没法去广州的婶子离婚了，弄的小弟严敬禹成长的也不顺利。严衡的性格谨慎有余、魄力不足，可以守成，难以创业。但严彬的性格正相反，有胆有识，但是失之于细节，两人的性格正好互相补充，所以在严敬一的计划中，要把叔叔也拉进来。自己马上就要开学了，不可能留在家里搞这个企业，以后也不会用太多精力放在这上边，这就是给自己一家、叔叔一家走上富裕道路的机会。1997年的洮北，社会思维还相当守旧，谁能先走一步，以后就步步领先了。

　　搞这个企业，对于严彬来说，主要是没有资金，也缺少这方面的经验、思维，而对于严衡来说，主要是因为性格上犹豫不定，不敢迈出这条路。所以，严敬一就打算造成既定事实，逼着他们转变思想，大胆创业。

　　所以，当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叔叔满脸愁容的看着计划书，听着自己的讲述的时候，严敬一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如果不走这条路，严彬、严衡以后的日子更难过。

　　“爸，叔，我跟市里领导已经谈过了，市里头会提供支持的。”严敬一准备拉大旗扯虎皮。

　　“那，要是赔了怎么办？”严彬担忧。

　　没有多少资金的工人就担心这一点，因为平时工资太少，思维总是很保守。

　　“赔就赔了呗，反正赔的银行的钱。赔光了以后不贷款就完了，咱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严彬和严衡对视一眼，轻松了不少。赚的都是自己的，亏的都是国家的，自然胆子大了许多。

　　“我们的工作怎么办？”

　　“爸，你在服务公司就是不去上班也没啥，请假吧，长假。承包这个造纸厂怎么也得干半年，半年以后要是不行，你接着回去上班，要是行，就不用上班，等着将来办退休。要是服务公司黄了，等着办下岗。叔，药厂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眼瞅着要上学了，也没多少时间来管厂子的事情。你和你们车间领导请假吧，反正咱们承包了造纸厂以后，每个月也都开工资，我们自己给自己开工资。”

　　严衡眉宇间的忧虑淡去了不少，但还是没点头。

　　“叔，别指望厂子了。厂子寅吃牟粮的早晚得黄，咱们都得自己找出路。趁着现在厂子还在挺，你先从厂子请长假，先走一步，成了以后就不用担心了，就是不成，你也有退身步。但这步你要不走，以后想走可就没机会了。到时候厂子黄了，大批有关系的人都下岗了，到时候再想让政府支持我们就不可能了，轮也轮不到我们普通工人家庭。”

　　“敬一，我是打算明年去广州销售部的，那边的情况能好一些。”

　　“叔，你要是广州了，我婶子怎么办？你们两地分居能坚持多久？”严衡顿时沉默下去。

　　严敬一只好再劝：“广州那边情况可能好点，但根子还是在厂子这边。厂子要黄了，广州那边也就完了。你看看咱们周边的私人药厂，有咱们厂子这样的情况吗？进原料的时候，花三倍的价钱，人家私人小厂子哪有这事？咱们厂子的药价比人家高一大截，怎么可能站得住脚？”

　　“咱们厂子还是有不少医院关系的。”

　　“那有啥用？医院也都改革了，自负盈亏了，医院也要赚钱，老关系能顶多久？”

　　“那政府怎么也不能不管厂子了吧？几十年的厂子了，这么多人。”严衡迟疑的问道。

　　严敬一摇摇头：“叔，我这文章你是没怎么看啊。实话说吧，政府管不了，要管就得拿钱，咱们洮北这么多厂子，哪来那么多钱？政府的钱靠税收，靠的就是向这些企业收税。这么多企业交不了税，政府就没钱，怎么帮厂子？你也别指望省里、国家管，全东北都一个样，都和洮北是一样的。政府的主要税源，工厂都交不了税了，政府都没钱了，管不了了。所以，厂子都得黄，咱们工人都得自己想办法。”

　　严彬插话：“行了，敬一，让我和你叔再想想。”

　　严敬一急了：“还想，想到什么时候？政府能拿出来的钱很少，咱们现在不争取，以后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亏了是国家的，赚了是自己的，还想什么？反正我话说到这，明天我就去市委提交这些材料，贷款这两天就能下来。这个厂子我是承包定了，你们要是不干，这个学我就不上了，我自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