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相 第九章 踏雪寻梅(5)正名
作者:屋顶骑兵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左光斗要出题考阿继,众人皆安静下来,听左光斗的诗句:

  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

  左光斗道:“这四句为首颈二联,给你一注香的功夫,可对出后四句?”

  接诗!这题目并不容易,不但要应了之前的韵律,意境也要切合,左光斗虽然相信他不会剽窃,但考较起来却不会徇私,考较的时间是一柱香,古代一炷香没法凭空说,但大概也就是一段不长的时间,要在这么点时间内接住四句意境韵律相近的诗,可是比考场上做贴试诗更难的要求了。

  四句诗吟出,众人纷纷点头,转眼看着阿继。左光先更是焦急,心说大兄怎么出了这么难的题目,有的岁考,县尊出个贴试诗还给个一两个时辰,现在一炷香如何能做得好?

  阮大铖倒依然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那阮大钦看阿继皱着眉在一旁踱步,一脸得意地等着看他笑话。

  阿继踱了几步,心中渐渐有了底,抬头看见远处寺庙的飞檐,微微一笑,转身吟诵:

  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

  本来无色相,何处着横斜?不识东风意,寻春路转差。

  阿继恭恭敬敬对诸人行礼:“小弟献丑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语,纷纷看着左光斗。

  “好诗!”左光斗首先叫好。人们反应过来时,纷纷颌首称道,也在碗上敲了一下。

  左光斗点评道:“阿继这四句,不但伴随首联颈联踏雪寻梅的意境,而且一联‘本来无色相,何处着横斜’应了云台寺的景,意境深远,读来满口留香,当浮一大白。”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端起酒杯一起敬了阿继一杯。

  众人都是文人墨客,对于诗词之道纵然境界不同,但个个满腹经纶,诗句好坏谁都能分得清楚,纵然左光斗也不敢胡乱说话。而且这么短时间,能接出这样四句,就算比左光斗夸得更甚,别人也只会觉得应当。

  阮大铖有些惊讶,心想此人诗才敏捷,看来再考唐诗是难不倒他了。众人把酒杯放下来,阮大铖道:“叶先生高足果然名不虚传,于唐诗一道已是上乘。既然如此,大铖便考考你的词量。吾先献丑,填一曲蝶恋花。阿继小友便依这个词牌填一首词吧。”

  拂晓相逢花弄口。如此天寒,何事清晨走?小院绿熊铺褥厚,玉梅花下交三九。

  招入绣屏闲写久。斜送横波,郎莫衣单否?袖里任郎沾宝兽,雕龙手压梅花手。

  阿继一听不禁想笑出声来,填词?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阿继就怕你不考较词曲。想当年他大学本科主攻了两年明清诗词,毕业论文就是清朝四大词人纳兰容若、陈维崧、厉鹗、蒋春霖的词曲比较。

  一曲恋花毕,众人笑成一片,这首词虽托借梅花,但一听就是与名妓唱和的艳曲。阮大铖留恋南京、安庆府的勾栏,早已赢得青楼盛名,众人只会以此为风雅,纷纷举杯调笑一片。

  “听说阮老弟的词唱遍秦淮,不知道如今又是哪位花魁枕上人?”

  “听说阮府上来了一位小莲生,端的楚楚可怜,这阙莫非是与她唱和?”

  只有左光斗心中有些恼火,明明只考诗,现在却考起了词,谁不知道词牌众多,格律繁杂,阿继只蒙学半年有余,如何能吃透?就算急切间让他自己填一首蝶恋花,还要应和此情此景,也是不易。只是看阿继摸样气定神闲,仿佛胸有成竹。

  一片扰攘之中,突然一声清脆的嗓音响起:“萧瑟兰成看老去。”

  众人觥筹相错,品味阮大铖词中调调,几乎都忘了阿继的存在,此时他一句吟出,众人纷纷放下手中杯,朝少年望去。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阿继只一句吟出,左光斗,方大铉相互对望一眼,目光中都有惊喜的神色。

  只见阿继站在门边,长身玉立,不愠不火继续吟道:“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一阕飘来如天外飞仙,众人鸦雀无声。阮大钦夹在筷子中的菜肴悄然落下,他却浑然不知;而阮大铖眼中放光,他是诗词大行家,自然品味得到此曲之妙。

  阿继仿佛沉浸在诗词的情境之中,背着手,吟出下阕:

  “惆怅玉颜成间阻,袖口春寒,不是繁华主。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疑无路。”

  静,不一般地安静,除了偶尔风声,亭间针落可闻。谁都没想到,阿继竟然吟出这样一首词,轻吟浅唱间,才子红袖的爱恨缠绵跃然眼前,同是青楼薄幸,阿继这首蝶恋花,款款情深,一步三叹,完爆阮大铖的轻浮调笑之词。

  经过当初的错愕,左光斗终于醒悟过来,连忙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叮地弹了一下,众人纷纷弹碗相贺。阮大铖的脸色微变,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事,这个号称蒙学半年的白丁,竟然做出这般词句!

  “大兄!”阮大钦在一旁小声说道。

  阮大铖才如梦方醒,默默地用筷子敲了一下,他没有办法不敲。

  众人微笑着鼓掌,左光先狂敲着饭碗,痛快淋漓地说道“阮小二,这首词也是抄袭的?也是狗屁云游道人,化缘和尚吟过的?”左光斗深知自己弟弟的脾气,此时不发出来就不是左七郎了,他也含笑不语,任由他发作,这也是对刚才阮大钦出语讥讽的回击。

  阮大钦面如关公不敢做声,自己哥哥亲口出的题目,再怎么也挑不出骨头了,他虽骄横却也不傻,知道这曲词的分量。

  但阿继在他眼中却依然波澜不兴,站在门边犹如一尊雕塑。

  方大铉微笑着道:“看来我也不用考较了,日后要当面为叶先生贺,又教出一位才子。”

  众人纷纷点头之际,突然听到亭外响起一声:“考,为何不考?!”大伙抬头一看,一位中年文士昂首阔步走入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