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天欲雪 第十九章^谁与相配
作者:然一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十九章

  赖小天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坐过冰凉的石阶,走过寂静的巷道,折了枯败的花枝,冷风一吹,倒也没有先前那样悲痛欲绝。

  想着自己和楚夕夜到底怎么了,自己对楚夕夜又是存着怎样的心,总觉得千丝万缕,让自己缠覆在其中。

  离开清河村这两个月来,不由得追溯到初见时。也许是那乡村里的一句相公娘子,让她不知不觉入戏忘了形;或是河边的亲密关心;或是数次想也没想救他,关心他。就好像上辈子欠了他一样,此生他便是她的劫。那种奋不顾身的感觉,那种悲痛欲绝的感觉,是喜欢吗?自己喜欢他吗?这就是公子姑娘之间的喜欢吗?到底喜欢是什么,她喜不喜欢他了,她分辨不清。

  从小,她都懒于去分辨事物,于是,便不再去想。

  只知道刚才心里的难受,真真切切。那是可以为他次次置生死与度外的不顾一切,转眼只剩下冷言冷语的无可奈何。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难道真的只是彼此的过客,不值一提?长久相处的人转眼可以毫不在乎当做不认识一样么?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师父在身边,一切问题,将会轻而易举的得到答案,都不会成为问题。

  师父,是了,她总是依赖师父,她不能再这样依赖师父,她必须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否则出来,有什么意义……

  一想到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不由得用右手感觉左边胸口。那里似乎刚在地狱走了一遭,劫后余生般还隐隐作痛,越感知,痛觉越强烈。鼻头发酸,隐隐又有泪水想要夺眶而出。

  她就这样站在街道中央,仍由行人冲撞,面容凄然如风中落叶,泪水顺着脸庞慢慢滑下,时间好像就此定格。

  慢慢被梨花清香包围,愣愣的抬头,似有不解。

  南风好看的眉眼间满是担忧,“怎么了,小天?”见她没有说话,南风把她揽尽自己怀里,梨花清冽之气盈盈在赖小天的鼻端。“没事的,还有我了。”

  他一点一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触及她的长长如蝶翼般的眼帘,温柔道:“傻瓜,这么美丽的眼,不适合流泪,只适合欢笑。”

  她猛地脱离他的怀抱,缓住自己的情绪,道:“我没事……”这一出声,才觉得声音嘶哑。

  南风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心里忽地一松,见她嘴角扯过一丝牵强的笑意,勉强的声音,“被楚夕夜赶出来了而已,没事的,嘿嘿。”

  南风神情不悦,那张总是如沐春风的脸上阴云密布,就像在酝酿着狂风暴雨。见赖小天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他忽又莞尔一笑,安慰道:“是这样吗,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再说了,楚夕夜那人本来就是冷冷的,哪像本公子温文尔雅和煦可亲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形容天人,你就不要跟他玩了,来我的风眠居吧。”

  赖小天被他这样一逗,情绪不似刚才那么阴霾。不对,等等,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苦衷,对啊,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

  她像破云见日一般,笑道,“谢谢你,南风,我之后再去风眠居找你。现在我还有点事,先行告辞。”说完像一阵风一样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那神情不似先前的悲痛欲绝。

  南风摇摇玉扇,眯眼一笑,“真是个小孩子啊。”笑意慢慢隐去,狭长的眼里变得深邃如渊。却一刹那,又笑得如沐春风。

  只是那眼里的东西,笑意盈盈之下,总是让人看不清的。

  赖小天一边奔跑一边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最后一次再为他做一件事,最后一次再如他所愿。

  她气喘吁吁跑到那扇隐蔽的朴素木门前,素手推门进去,一片安静,她有些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看见,面带狐疑走进前厅,见所有的侍卫都在,齐刷刷看着她。

  多了几个陌生人,为首的坐着一个黑色窄袖武打装扮,清秀的脸庞温润憨实。不待她开口,便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赖姑娘对阁主的救命之恩,请受玄凌一拜。”

  赖小天连忙扶起他,“不用行这么大的礼,我又还没死拜什么拜呀。”

  玄凌脸唰地红了,刚要解释就被她抬手打断,“好了。正好,我来是想告诉你们,你们阁主旧毛病犯了现在在将军府,他似乎很不愿意呆在那里,你们赶快去把他接回来,要不然他那个冷急的性子出了什么事那就了不得了。”

  玄凌脸色大变,道:“多谢姑娘,以后用得着玄凌的地方,定当万死不辞。”说完转身凌了几个侍卫,迅速消失在大厅。

  赖小天喃喃,几句话就是万死不辞,“还真和他一个性子,难怪是一个堆里出来的。”

  见已无人,想着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便收拾东西离去。

  玄凌等众人动作迅速且神不知鬼不觉,很快就在将军府不远去找到靠在墙角歇息的楚夕夜。

  他衣衫有些凌乱,满脸疲惫地靠在墙角,斜长眼眸微阖,右手闲闲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当靠近他五步之内,便见他倏地睁开那深邃如夜的眼。

  一瞬怔怔,似意外,眨眼间深冷的瞳仁恢复平静,也没问他们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如往常一样高高在上冷凛霸气的模样,冷声吩咐道:“立刻启程回暗夜阁,并传递消息给织锦,动用所有暗夜可以触及到的手段,查出最近江湖有什么组织新起并擅以音律杀人,还有近年来所有死于音律之下或失常于音律之下的有身份之人。我要在十天之内收到结果,立刻行动。”

  玄凌恭敬答道:“是。”脸色有些不自然,还是悬着心问道:“那赖姑娘了,这次……”

  却见楚夕夜漠然道:“不用,直接回暗夜阁。”一个凌厉的眼神,阻止了玄凌还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临走之前,深深的望了一眼不远处将军府的大门,毅然掀开准备好的小轿青色帘子,再也不曾探出看一眼。

  他注定,要回到那个孑然一身的冰冷世界。

  一行人神出鬼没,没有过多言语,来入闪电,去如雷霆,隐于黑夜中的鬼魅将全力出击。

  楚为鉴回府后,面对的是杳无人影,人去楼空之景,徒留一滩药汁和不远处的五彩丝带,他蹲下缓缓拾起丝带,相对无人,心下黯然。

  看来侯爷的静等计划,已经行不通。

  ************************************************************

  风眠居。仍然是风暖花香,人间如画。她却没有时间多欣赏,直接询问谢清裳在何处。南风折扇遮脸,露出眯成一条长缝的眼,声音温和似笑似嗔:“原来在小天眼中小裳比我有魅力,我们家小裳最擅长的就是帮人除去记忆,你不要想不开找她让你忘了所有人。也没关系,不要忘了本少就行。本少可是第一公子南风少,风流……”

  “吾爱南风少,风流天下闻。是吧,我都知道了。我们所向无敌迷死一大堆武林稚童少女老妪的南风少,你就赶快带我去见小裳吧,我真的有急事找她。”

  南风被她这迅速接过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什么稚童老妪?他专是少女杀手好不好,怎么成了个浪荡采花贼似的?脸上却不露半分,一派温润,“小裳就在穿过后院的园子里,估计在看那些药草,你去吧。”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慢慢放下折扇收好,神色淡然。以繁花为背景,一身白衣墨发,犹如画中仙。

  赖小天找到谢清裳,就想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谢清裳正在用手拨弄泥土,还没等她开口,清冷的声音就响起,“慢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的问题一时半刻也帮你解答不了,这热辣辣的天气,你难道要我顶着太阳和你说上一半天?我这就快好了,待我净了手我们去后面的凉亭说。”

  赖小天看着顶头的太阳,今天千回百转,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竟浑然不觉太阳的毒辣,现在这一看去,才觉得如此热烈。她撇撇嘴,“为何你们都好像很聪明的样子,还没开口便知我要问什么?”

  谢清裳扶正那株药草,“那是因为你什么事都写再脸上,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却呆呆的偏头想“既然如此,我想什么,为何他不知?”

  谢清裳叹了口气,世间之事,唯情字难解,也最是动人。也许是当局者迷,醉了也不知。真真假假,清醒迷醉,谁又能分得清。

  凉亭之内,赖小天正色问道:“楚夕夜的顽疾,能否治好?”

  谢清裳早已料定她的询问,云淡风轻一笑,“既然是顽疾,又岂有治好之理。”

  听她这样一说,赖小天心下黯然,“难道真的别无他法吗?”

  谢清裳凝眉,“楚夕夜的症状,是精神常年遭受折磨所致,带动着身体各个机能开始衰竭。此人心性顽强,一惯撑着,外人只以为没事,其实他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寿命难长。”

  什么?寿命难长……

  英年早逝,这四个字不期然出现在赖小天的脑海里。原来,他的英年早逝,是真的,是这样的。她兀自苦笑一声,“那你看我,可是长寿之人。”

  见谢清裳欲言又止,她不在意弯起眼角,“没关系,你直说无妨。”

  谢清裳轻轻的吐出一口兰气,沉重道:“其实,在第一次看见你,我便在想,这姑娘为何笑得如此开心,她难道不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很危险吗?”

  “那我身体的危险是什么?我只知从我出生便是这样。”对于这个问题,她的确很想知道,以前多次询问师父,师父都只是说出生时寒气入体。

  谢清裳轻轻摇头,“我一开始只觉得你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寒气,便想可能是出生之时寒气入体,与生俱来。可是那晚我见你呼唤成群的蜜蜂,不由得想到曾经云隐的用蛊之术。可是除了能呼唤毒虫,在你身上其他中蛊之人应该有的现象,却在你身上都看不到。似病非病,似蛊非蛊,我也想不明白。我想除了等待,暂时没有解救之法,因为连病因都找不到。”

  其实这样的结果赖小天早已接受,小时候她的周围总是会有大量毒虫出没,被所有的人都看成怪物。那时候每隔一段日子,甚至是几天,脚都会疼得厉害,好像血液胀满,要破裂肌肤而出。那种身体的疼痛和心理的阴影,犹如黑暗的种子,被自己埋在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自己以灿烂笑容应对外物,这样,大概就会遗忘那颗种子,遗忘了,也许就没了。

  “那我,可是长寿之人。”她问。

  “病魔缠身,红颜不寿。”她答。

  赖小天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宛若夜风中凋零的凌霄花,那样无力,可是,那笑居然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欣慰,“这样说来,也便是英年早逝,也是好的,至少,这点,我跟他很相配。这样的苦,我懂他,他知我。”

  谢清裳捻了一颗红豆在手,幽幽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她不禁有些感慨,“世人只知此物最相思,可知此物也最是剧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