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深几许,冬至雪折枝。这是一个呗群山包围与外界鲜少往来的山村,近处光秃秃的枝桠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有些枯枝不负重量,咔嚓一声断裂,随着树枝掉落的还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几只麻雀在地上跳蹿着寻食,它们知道这个时候树上已无东西可食,便来到雪地里寻觅,有时为了躲避偶尔路过的人会飞去树上叫几声。远处的山峰被雪覆没,像用雪堆成的土丘。
女子捂紧身上的旧棉袄,娇小圆/滚如同一个巨大的雪球,滚的速度要有多慢就要多慢。她无聊的踢着雪玩,想着师父也真是,在这村子开什么破学堂,一看就是她自己闲不下来,不是去给别人施医赠药,就是叫他们这些小孩子去学堂上课,无论男女。说什么事,读更多的书,明更多的事理,即使将来不为国为民,能为自家寻一方和睦,不危害民众,也算是功德一件。偏偏吧,其他人都还都点头称是,即使村民们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谁叫她的师父是闻名乡野的才女了。对,她的师父是个女的,却让世人摒弃偏见获得尊重,像男人一样三十而立,在这乡野里也算是一番作为。
可自己都已经是十三岁了,却还要跟着那群小屁孩上课,弄得自己现在还童心未泯,真是害人害己啊。古人曰,道不同,不相为谋。随即还摇头晃脑的吟了出来,此时她正两手插在袖子里抱在胸前,在路上歪歪扭扭的走着。
“赖小天!”一本书伴随着轻柔却严厉的女声飞出了茅草门,砸在正站在院子里的赖小天身上。
她连忙笑得天真无害,“师父,发火容易老,老了就嫁不……”
唐浅端坐在屋里,面前整齐的坐着十几个总角孩童,也不算整齐,因为有一个位置没人。她眉眼都没抬一下,显然不吃赖小天这一套,“进来,顺便把我的书捡进来。”
赖小天皱着眉头把书拾起来,拍了拍上面沾着的雪花。她知道,师父怕冷,为了捡书或者骂她这样的小事绝对不会踏出屋子半步。虽然是茅草屋,屋子里有四五个火炉,那清瘦的身子正仙姿绰约的裹着白色披风坐在中间,白/皙的脸上眉眼淡然,活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她想,师父如果真是仙为什么还如此怕冷了,莫非是天上某个寒冰洞深水池里偶然获得仙身的鲤鱼精。
她走到唐浅身边,假装用手扇了扇,“师父,你难道不觉得很热吗?真是浪费银子,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喝了三天的红豆粥,我都快吐了。”
唐浅斜了眼旁边坐着的双儿,隐着笑意,神情作思考状,“哦,原来你双姨的手艺这么不好?”
赖小天心里一个咯噔,双姨一定会让她再吃三天的红豆粥,她假装没有看到双姨愤愤不满的眼神,努力挽救道:“我是说这么多火炉,真的很热,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唐浅还是不咸不淡的,“热吗?应该是你走路走得太快。”
“哪有,我明明走得很慢……”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可是出口的话已经捂不住了。
她惊恐地看着师父赞同的点头,“也对,村尾到这里大约三百步,你走了半个时辰,看来是相当的慢。”
她连忙低头认错,她怎么敢去和师父斗,真是找死,“师父我错了,我不该迟到,以后我再也不迟到了。”
唐浅摸/摸她的头,“真是个乖孩子,可是你迟到半个时辰,不罚你别人会说为师偏颇。那就这样吧,你说说你刚才说的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何人所说。”
她就知道师父不会那么轻易饶过她,以为认个错就完了真是太天真了,她还赔上了以后都不能睡懒觉,狠,果然够狠。她是最怕别人叫她背那些之乎者也。
左看右看,大眼睛骨碌的转,向坐在双姨旁边看兵书的尘光示意,尘光看了看自己娘/亲,还是张着嘴轻声对她说了两个字,因为坐得太远她听得不是很清楚,只听得后面一个字,子。她突然看到手上的书,老子!!大脑灵光一闪,声音大而洪亮,“回师父,是老子所说。”
“哈哈哈哈……”
堂上的几个男孩已经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唐浅叹气,“尘光,你来告诉她,是何人所说。”
尘光站起来,接受赖小天愤恨的眼神,委屈地答,“回姑姑,是孔子所说,语出《论语·卫灵公》。”
“嗯,很好,坐下吧。”赖小天不以为然,好什么好,人家只问是谁所说,又没问说在哪里,拍马屁。哼,夸你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叫姑姑,能叫师父的只有我赖小天。
典型的欺负弱小啊……
她迅速回到座位准备坐下,那不咸不淡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可没叫你坐,你站着听课。为师也顺道为你讲解一下,老子所言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指事物的本原可以被命名,但不是永恒不变的,也就是说并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好了,现在把书翻开,我们来读一遍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赖小天撇撇嘴,站在一群小孩中跟着大家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是故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这就是师父,当你饿时不给你饭吃,还会义正言辞一脸慈爱对你说,我其实是为你好,你看你这个样子圆/滚滚的样子,还是饿一下比较好……
所以她在摇头晃脑中鄙视师父,她想,这视线经过一番摇晃,师父应该无法分辨这是鄙视,可能还会认为这是赞扬。
正当她一篇文章读下来,摇得头昏神智都有些恍惚还不清醒的时候,又听见师父叫自己的名字。
“赖小天,背诵一遍孟子的《鱼,我所欲也》”
赖小天一听,乐了,这篇她能背,读起来可谓朗朗上口,于是清了清喉咙,大声道:“生,我所欲也;死,我所欲也……”
然而又是一阵无所顾忌的嘲笑声。
“哈哈哈……真笨。”
赖小天停下声音,不明所以,“没有错啊,笑什么?”
唐浅拿起戒尺,手颤抖地指着她,“那你就去死吧……”她当然不可能去死,可是她知道,师父又要拿自己做例子教导别人了,她不会放过任何打击她的机会。
果不其然。“大家自己看着书本,孟子的这篇文章,要我们明白的是二者不可兼得的道理,有舍才有得。比如像赖小天,长得比你们略微好看一点,可是气质却是后面,当然,脸后面的那个脑,更是在后面。”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唐浅继续道:“人,生活在这个世上,就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选择,我们选择一样就必定要舍弃另一样。能二者兼顾的屈指可数,大多都只会得不偿失。我们能做的是坚固心中的信念,选择了一条路,就不要再留恋其他路上的风景,而是在自己的路上坚持走下去,无所怨,无所悔。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赖小天觉得师父说后面这段话时,一直盯着自己,好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一样,让她微微有些害怕。
于是开口问,“那我可不可以站在原地不选。”
唐浅早已收回那别有含义的目光,眉眼淡然。“有一天你死了,肯定是蠢死的。”
外面几只寒鸦呱呱地飞过,北风呜咽着,是谁要一语成谶。
课业完毕,赖小天,唐浅,念双,尘光,四人收拾东西回家。从赖小天的记忆起,双姨和尘光就一直跟着师父身边。
师父什么都好,就是她都已经这么大了,却还要跟着那一群小屁孩上课,还必须坐在她们中间,像晨光就早已经学习完毕现在只是跟着师父身边看孙子兵法。人人都说师父是才女一点不为过,除了学识渊博,懂得医术,还会武功。武功只教她和尘光二人,而且是在自家院子练习。可是以赖小天的资质,常常在唐浅鄙视的目光翻滚。
四人中就唐浅轻轻松松的抱着个手炉在路上走,赖小天抱着一大堆书很是不满,家里就只有那一个手炉,她还抱得理所当然。她们居住的茅屋是在村尾,和其他村民的房屋中间隔了好几块田。
四人前前后后走在阡陌小道上,那样子好像西游记里面唐僧带着三人去取经,师父是唐僧,尘光是沙僧,哇,那自己当然要是大师兄,那双姨岂不……赖小天这样想着就笑了出来。唐浅摇头白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脑袋瓜子在想什么,只是叹道:“唉!笑点低的人真可怕!”
回到自家的那个茅草屋,吃饭的时候她才知道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可谓立竿见影,终于知道了对付大人没什么好处,不对,现在她也算大人,应该是对付老人没什么好处。
三人皆是端着一碗米饭,唯独她的面前是一碗红豆粥。她低头喝粥,苦着脸,却必须让自己表现出十分欢喜的样子,“双姨,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红豆粥非常好喝。”
念双扬了眉,笑得很和善,“是吗?好吃你就多吃点,锅里还给你准备有了,本来是想让你喝完粥去盛米饭,既然你这么喜欢喝粥我们就不用给你留饭了。”
一粒熬烂的红豆就这样从赖小天的嘴里掉下来,大有吐血的景象,让她哭笑不得,只得用哭笑不得的声音,“别,双姨米饭的手艺更好……”
米饭也分手艺?
赖小天无视尘光要把米饭献给自己的意图,她还在生气了,谁叫他刚才说答案的时候不大声一点,害她没听清楚。趁这个机会,她得好好压榨晨光一番,要他做什么好了。抓小白兔来养?不好玩,去年才养过,死了又得伤心一番。堆雪人,前天才堆过。
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竟然没有什么可玩的。那就等到明年春天吧,等天气暖和了再原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