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天空中又飘起了细细的雪花,一点一点的,粉饰着这个世界。轻薄侯一直在轿内留意窗外的行人,没有看见赖小天,便直奔风眠居而去。在离风眠居还有二十几步的样子,便停轿。
掀开轿帘下轿抬头的刹那,风雪中瞥见一个戴着官帽的人从风眠居出来,有些奇怪不免多看几眼,而当他再抬头想看清楚的时候,那人却一个转身,向另一头走去。
看着那人的背影,他试着叫唤道:“陈侍郎?”
那人似没听见,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转角之处。
轻薄侯歪着头想了想,莫非自己看错了,陈侍郎怎么可能出现在,他可是刑部侍郎陈杰啊,虽年纪亲/亲,却高居官位。那人的背影,真的很像。
还记得前阵子,二皇子叫上他们几人一起去狩猎,有意拉拢陈杰。可陈杰却是个有三分硬气还带着七分清高气的人,一向不满二皇子在朝中的所为,便出言讽刺了几句。二皇子当下大怒,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还是他打了个圆场。事后陈杰才察觉自己的失言,还特意去侯爷府道谢。
轻薄侯嘀咕几句,感觉到一阵冷意,便跺脚提着篮子向风眠居走去。哼,他要先去挫挫南风的锐气,这飞雪城可是他的地盘,他倒要看看,那个总是一副笑得怪里怪气的南风少还能不能那么威风。
于是他,抬头,挺胸,一副高傲的样子走到大门口,清了清嗓子,准备去扣动门环。可是在他拉上去的时候那门居然自己开了。
开门出来的女子一身蓝色长裙,冷傲冰霜的样子,一如既往的高雅出尘。
轻薄侯的手停在半空中,那挺直的背脊慢慢软下来,抬起的下巴也微微缩了缩,他张了张嘴,却有些发不出声。
南风在院子的不远处站着,没有撑伞,沐浴在飞雪之中,一身白衣,天地一色。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问道:“不知小侯爷来此,所为何事?”
轻薄侯不自主地握紧手指,才想到来意,他提起手中的篮子,笑得无比灿烂。“我来给天天送人参粥。”
落无尘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篮子,什么话也没说。
轻薄侯这才如若无事地问道:“落落,原来你在这啊?我还以为这么冷的天,你不喜出门了。”
“哦,也对,你和南风是朋友,来见见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看着他自问自答,都没有接话,尴尬和沉默在落雪寂寂中如冰尖锐。打开的一扇门,两人分别站在门的两边,谁都不肯让一步,风雪之中,一门之隔,门外的人进不来,门内人出不去。
“轻薄侯,你怎么来了?”一个清软的声音冲破那层冰面,接着又道,“落无尘,你怎么也来了?还有你们俩,怎么杵在大门口?”
她推开另一扇门,走进去,道:“你们这是要走了还是要进来?”
“我要走了。”
门道变得宽阔,落无尘说完带着侍女抬步走了出去,就这样和轻薄侯擦肩而过。轻薄侯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变化也太快了。而那带起的清冷的风,吹起了衣角。
赖小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
她又指了指他双手提起举到胸前的篮子,道:“给我的?”
轻薄侯生硬地点点头,赖小天一把抢过篮子,在推了他出去,“我收到了,还不快去追。”
轻薄侯有些懵,呆呆道:“哦?”忽然想起什么,一溜烟的跑了。
看着轻薄侯那傻样,赖小天摇摇头,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她关上大门,转头看见南风站在雪地里,兴味地看着她。
她走过去,看了他几眼,道:“这么了,今天都傻了?”
忽地一阵风起,卷起地上白雪,层层叠叠,砸在两人的身上,迷乱了眼。南风的表情很奇怪,因风雪的缘故,微眯着眼,就这样看着她,好像透过了千万年的光阴,想要一眼记住。
赖小天毫不知情地走过,低头抱着篮子向屋里跑。走到门口,见南风还站在院子里,意味难明地看着她。
她回头,看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像棉絮飘飞在空中,“南风,怎么不进来啊?雪越落越大了。”
南风眨了眨眼,唤了她全名,“赖小天。”
又走了几步的赖小天错愕地回过头,“啊,叫我?”他很少直呼她全名的。
她看着他,南风的脸上居然没有了平日的笑意,而是很平静的,他道:“我看见楚夕夜了。”
此时的她正站在檐下,前面是一方宁静,身后是喧嚣的宁静。她动作缓慢转身,心跳得很快,唇微微颤抖,强制的平静,“哦。”
在胸前抱着篮子的双手,慢慢滑下,突然又五指握紧,提着向屋里走去。
南风眼里一闪而逝的阴冷,慢慢弯下眼角,变得温暖,也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你难道就不想像轻薄侯一样,去追去找吗?”
赖小天快走几步,猛地把篮子放在桌子上,“我是个懒人,这屋里多暖和,我为什么要去外面冷得受罪!”
南风也缓步走了进来,一步步踏上台阶,“哦,那你是宁愿在本少这里温暖如春,也不愿去外面风雪受寒的找楚夕夜?”
南风已经走到她身后,看着她继续假装,眼里笑得很欢。她突然转身,抬头双眼盯着南风的眼睛,面上微笑,眼里如雪,刺骨的冷。她自嘲地冷笑一声,“南风,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愿我在这里,还是可怜我。”
南风轻笑一声,“可怜你什么?”顿了一顿,“如果你要去找他,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去将军府,一定能等到他。”
赖小天暗自咬着唇,一扭头,拂袖往里屋走去,此时她心里莫名有一股烦躁和厌恶。
南风看着她消失在转角的阴影里,眯着眼,想着什么,意味难明。
第二天一早,赖小天就背着包袱,离开了风眠居。
她在离去前,站在院子里看了很久,眼前是她来飞雪城的这半个月来居住的地方,为她遮风挡雨,给了她温暖。可是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南风,不管你的本意是什么,我能猜到的大约是你想我离开。用那样委婉的方式,真不像你那我行我素的风格。
她看着园内的一物一景,眼里是纯粹的感伤,她闭上眼,低着头,朝着里面鞠了一个躬,便大步流星地离去。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她在听到楚夕夜在飞雪城的那一刻,心里雀跃想立刻奔出去找他。可是另一方面她又矛盾着,且不说飞雪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而她的心里居然再害怕看见楚夕夜。
那种期待与害怕突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所有她强装镇定,告诉自己从长计议,来日方长。
而南风,根本不给她考虑的余地,他算准了她会去找楚夕夜。
当那小小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风眠居后,木格窗下,男子面无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样做,大约是形势所逼自己也要离开了,可是自己连她都保护不了?呵呵,不是,他心里冷笑道。其实他自己比谁都怀疑赖小天的身份,而此时他,自己都还在危险之中,将来是敌是友,生死存亡关头,他都不敢肯定。
像他这样的,注定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因为他本身都是一种牺牲。
她的离开,是把一切不确定的因素先抛开,在还没有覆水难收的时候。
所以,这正是他想要的。
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七夏已盼望多时,只等太……”
南风一扬手,打断了他的说话,“立刻走。”
两人迅速离开,一天之间,风眠居已经人去楼空,只留窗棂山的细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显示着冬天来过……
一无所知的赖小天,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饿,才想起没有吃早点。就随意在路边挑了个摊子,叫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思绪放空的吃了起来。
而邻桌人的对话,陆陆续续传到耳边。
“你们可知最近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卖炭翁一案,本来是一件小事,却牵扯出那么多势力。”
另一人道:“哦,你说的是四年前的那桩案子吧,如今被音王翻出来说事,你说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拿到这年关来说,惹恼了皇上,还让不让我们这小老百姓过年啊。”
一人冷笑道:“哼,你怕是不知,这年关事最多,一年最看成果的时候,如果要想兴起什么事,最好趁这时候。”
“你是说,音王想起……事”最后一个事字,几乎不可闻。
“嘘,那事可牵扯得多了,二皇子,太子,音王,楚大将军……朝中有些势力的,哪个不沾点边?这事啊,难说!难说!难说得很……”
赖小天吃完早点,在路边抓/住一个人问了路,边沿着胡同走去。
来到将军府门前的时候,正好辰时刚过,她远远看着巍峨的将军府大门,不敢靠近。
其实她内心是个极其矛盾的人,表面给人的感觉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然而内心却极其小心翼翼。特别是泣红山庄的事件后,这种现象更加严重,总是会有一种身处闹市而觉孤独的感觉。
就好像,她想交很多的朋友,她总是热情而随和。而她心里又觉得,她是孤身一人,那总与生俱来的孤独与排斥感,就算,她有再多的朋友,仍觉孤独。而这种孤独,是她自己赐予自己的。
她站在另一边的墙角,盯着将军府的牌子看了很久,久到脖子都僵了,才慢慢地走过去,沿着那道围墙,脚尖一点跃了进去。
她选了一个地势较高却守卫较少的院落,里面好像没人住的样子,地面上厚厚的一层雪只有几个凌/乱的鸟脚印。
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想进去看一看,她一步步,轻轻踩在雪地上,提气尽量发出小一点的咔嚓声。
她慢慢的走上台阶,走过檐下,走进回廊,耳边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看着回廊尽头的那间屋子,她总觉得刚才纸窗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她一双眼盯紧那扇窗户,看是否那个淡淡的影子会再次出现。她脚下一步一步,及其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向前移动。
却不料太过小心,没有注意到脚下,那抬起的右脚,一脚踢飞一个物什。那东西滚了很远,哐当哐当哐当几声响。
院外大门处一声喊,“谁?”便静止了片刻。
赖小天再也不顾,飞快地越过去,拾起那墙角的拨浪鼓。而这时,院外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在她以为来不及躲时,腰间突然一股力量袭来,还不待她反应,就被人揽腰带进屋里,在迅速的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