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今夜星光灿烂,今夜花好月圆,今夜所有人都放下恩怨仇恨,只为享受这辞旧迎新的一刻,除夕之夜。
月光静静的流淌在无月楼上,将一楼的寂静收敛。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轻微的呼吸声。月光如水银般铺了一方天地,洒在站在床边的人脸上,明暗交接,无波无澜。他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暗夜阁的建筑成黑白色,影子不齐和月色分割开来,难得的喜庆增添了温暖的色泽。
他为何会带赖小天来暗夜阁?他也不知道,居然就这样自然而然,直到看到玄凌等人的反应,他才惊觉,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改变了,变得陌生,变得不像自己。他以前都是活在痛苦的记忆里,现在他想走另外一条路,一条没有回忆的束缚,遵循自己心意的路。
床/上的赖小天静静的睡着,月光照在她脸上,安静得如同刚出世的婴儿,没有忧愁与烦恼。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在泣血山庄,看到她浑身是血的样子,心底生气一股恐惧,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着,逃也逃不开,只能生生的疼。也想起在飞雪城,她说,让我陪着你走,在我们都还在的时候。他没有接受,没有拒绝,却是觉得欣喜的。
蓦然想到什么,他从窗户飞下无月楼,如一只轻/盈的蝴蝶……
无月楼里的静谧悄悄流转,亘古绵长。赖小天在睡梦中被饿意唤醒,她恍惚的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只看到窗外流进的月光,淡淡的流淌在被子上。她惊坐起来,“怎么就天黑了?这是哪里啊?姓楚的了?”
房间里依稀可以看见离窗较近的桌子,窗户敞开着,月光正好晒进来。
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起来想找点吃的,桌子上只有一壶茶,她倒了一杯猛灌。没有点灯的房间还是有些不适应的,完全陌生不知道方向。
她摸索着,“姓楚的,楚夕夜。”整个房间就听到自己声音,周遭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她摸/到门边,闻到一丝丝肉/香味传来,她猛地打开门,想要奔出去。一只手伸过来按住她的肩,“别乱跑。”
赖小天欣喜的拉着他的手,“姓楚的。”边往屋里走,鼻子凑了凑,声音更加热切“哇,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还有肉,姓楚的你真是太好了。”
楚夕夜把盘子放在桌上,有些不习惯的抽开被她抱着的手,声音平静道:“快吃吧。”
突然没了依靠,她脚下不知道怎么走,往旁边一挪,“啊……”险些被脚下的凳子绊倒。楚夕夜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扶到凳子上。
“我还是点灯吧。”声音里有着无可奈何。
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正好照在那一方小桌上,朦朦胧胧,不清晰,但却可以视物。
赖小天抓/住饭碗,拿着鸡腿往嘴里塞,支支吾吾,“不要点,不要……辜负了……这……好月光。”其实她心里是想,点着灯在你的眼底下我还怎么狂啃,岂不形象全无。为了她吃得开心,还是不要灯光得好。不知道为何?现在在楚夕夜面前,她总是会收敛几分。
黑夜中,一人静坐,一人开始吃得忘形,刚开始还想着是在楚夕夜跟前要收敛几分,可是吃着吃着,居然太投入,忘了……
外面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就见到五彩斑斓的光点从天边洒下来,赖小天不知道是吃得太多的缘故还是被吓住,一下子呛住了。
咳咳咳……
楚夕夜无声的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哎,慢点。”
咳咳咳……
猛咳一通,双颊发烫,赖小天才缓过来,用楚夕夜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倒了一杯茶一喝,手忙脚乱的,跌跌撞撞的拉着楚夕夜去到窗户边,“哇,好漂亮,就像一场彩色的雨。这是什么啊,姓楚的?”
楚夕夜被她拉着,看见她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出醉人的光彩,轻轻道:“烟花。”
小时候在将军府的时候,每逢过年都会放一些,很久没有看过烟花了,大约又是玄凌、织锦他们在搞鬼。
赖小天兴奋得跳起来,拍手指着外面天空,脸上的笑容真切,“姓楚的,我们去外面看好不好?这里看不到多少,我们去房顶看好不好?”
楚夕夜静静的看着她,一会儿,点头,“嗯。”
话一落完,就带着她,两人掠出窗外,像暗夜下的两只燕子,从暗夜阁的屋檐瓦砾上飞过。五彩的烟花雨落在两人身上,也不拂去,就让这倾世的美丽停留,证明,这个夜是真的。
两人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肩,足尖轻点,衣袂翻飞。
在院子里的四人,尉迟婥率先发现,那两个人影双/飞在夜空中,最终静静的立在飞起的檐角上。之后玄凌也能发现,指着道:“看,那是阁主和赖姑娘。”
织锦一手搭在他肩上满足的叹气,“哎,看来我这银子没白花!”
他们都只是静静地、无声地看着,那屋檐上的两人,迎风而立,仰头看着烟花如雨。好似上天给予了一场盛大的洗礼,绽开的烟花飞向四面八方,急速的光线像流星划落拖着长长的尾巴。这一刻,心里只有眼前的美丽,心中是被巨大美丽击中的震撼。繁华之下,仰望观止。风吹起飘发丝,飘散在夜空中。映在那一轮圆月里,宛若九天宫阙的天人。
那一刻,尉迟婥心里的那股别扭突然变得很淡很淡。其实,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不是吗?
烟花虽美,可再多的烟花,也都有寂灭的时候。倾城的美丽凋零,盛大的欢喜之后,仍然是长夜漫漫。只是,有的人依然寂寥,有的人,心里,却住进了一个美丽的画面。
久久地,他们都抬着头,就算夜空中已经寂灭黯淡,内心却还是无法平复,那种激荡的心,提起来就不想落下。
良久,赖小天才幽幽地道:“唔,居然就这样完了。不过能看到这样的美丽,在这样的夜里,也是值得了。”她的眼里,由明亮到失落又恢复色彩,变幻如星辰。
“嗯。”
赖小天看了看周围,脚下围绕的院落都挂着红色灯笼,让整个局势一眼清晰。那黑暗如同星河,绵延万里。而这里的天空,离头顶好像很近,站在这里,就犹如置身于九天银河中,手可摘星辰。
“这里是暗夜阁,对吗?”
“嗯。”
“你把我带来的?”
“嗯。”
“暗夜阁真好看。”
“嗯。”
“姓楚的喜欢我。”
“……”
嗯字出来半个音,就再也没有了。
赖小天生气道:“姓楚的,楚夕夜你干嘛不说了?你不是只会说嗯吗?怎么不说了?”
楚夕夜目光平静的看着远方,平日里就算直视他的眼睛,也看不出什么,更何况夜晚,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没有答话,只是避开她的目光。
“夜深了。”
赖小天佯装气道:“才醒来,不困。”
楚夕夜却突然侧过头,看着她,认真道:“今夜是年夜,你,可有想做的事?”
“想做的?啊,今天过年……”
赖小天后知后觉,这才想起,原来今天过年,这几天赶路,居然把一年中最重要得节日忘记了。
她眼里的神采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想做什么,突然间,她很想师父。不对,是一直想着,在这样的日子里,变得格外想念。也不知,现在师父、双姨、尘光现在在干什么,尘光一定会去杀一只鸡,双姨肯定会包饺子,而师父,肯定是……
师父,肯定是在气自己,气自己跑出家就算了,居然在过年的时候也不回家,不去看望她们。师父一定会骂自己没良心,她真的没良心,居然这么任性。
师父,我是一直想与你在一起的。可是,我不想一直呆在那个小山村,我想看很多风景,我想吃很多好吃的。可是,师父,双姨,尘光,我更加想你们……
她的双肩慢慢下垂,坐在房顶上,两手交叉抱着自己的双臂,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直留出那双眼睛在外,波光点点,落落寞无垠。
楚夕夜蹙起剑眉,不解道:“怎么了?在这里你不开心?”
“不是。”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伤感,很寂寞,就像这夜里的风。楚夕夜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这样子的赖小天,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会跟着变得很沉。“你这是为何……”
“姓楚的,我想家了,我想我师父,我想……”她的声音哽咽,漫出来的泪水浸没在袖子里,在黑夜里消失不见。而楚夕夜还是瞥见了那一闪而过的光亮,就如同是落在他心里,让他永远记得。
他把手伸道她面前,“来,走。”
赖小天把手伸到他手里,不解的看着他,“去哪?”她能懂他话里的意思,却不知道他要去哪。
楚夕夜淡淡道:“去了你就知道了。”他拉着她,飞下屋檐,两人的心绪散落在夜风中,如同蝶翼。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空空如也的院落,一颗古树在院中,盖如参天,月光如宽大的银纱罩在上面,让树下的阴暗,如同一个独立的房间。
楚夕夜率先走进树下的阴影里,赖小天站在月光下的阴影外,听他叙说。
这是一棵古槐,具体多少年纪了,没人知道。可是,有一个传说却人人皆知。
如果你很想一个人却又见不到,就把你想对对方说的话写在一张纸上,折成纸鹤的样子用盒子装好锁好埋在地下。第二天再到树下,如果你埋盒子的地方落满了槐花。打开盒子,盒子里面也会有一朵槐花。这就代表,你想的那个人他也在想你。
赖小天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槐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白白的小小的花朵,在夜下并不真切,却能望到那沁人心脾的香味。
“这个传说是真的吗?”
“传说的真假没人知道,只是暗夜阁的上一代阁主经常说着这个传说,直到他死。可是没人看见过树下落满花,之后,老阁主故去,也再也没人这样做。然而住在暗夜阁的人,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个故事。这颗槐树花开四季,而落下的花瓣却会飞离树外,从来不会落在树荫盖下的范围内。所以,没人看到过树下落花,也没人知道这个传说的真假。”
她抬头,睁大眼看着,有些失神,好像沉浸在美好的传说里。楚夕夜看着他,黝/黑的眼在夜里定然有力,他认真而专注的看着她,在没有光的地方,没人知道。
他几不可闻的叹气,“不管传闻是真是假,但是当思念一个人却又别无他法,不能相见的时候,又何妨试一试,毕竟,让心里住下一个希望。”他想他今夜一定是疯了,一定是被那挂满了的红色灯笼魅惑,或者是那烟花太过耀眼,要不就是今夜的星月太过迷人。要不然,要不然他怎么,怎么会对一个人说希望,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居然有一天会寄予那种无处可循的东西,想借此来安慰那个黯然伤神的人。
却不知道到最后,真正黯然伤神的是他自己……
赖小天拍拍手,突然毫不在乎的笑笑。“我想一个人,就只是想着,对方知不知道我才不管。不过,这么美得传说,我倒想试试是真是假。”她走出去,晒在月下,转头,笑眼明媚的看着他,“但是,不是今天。”
楚夕夜低头蹙眉看她,“你,好了?”
“嗯,听了这么美得传说,怎能不好?姓楚的,你真好。”她用两手抚了抚他的眉间,就像抚平一张不小心褶皱了的纸张。“楚夕夜,别皱眉了,你总是对着我的时候皱眉,是我气到你了,还是你想气我。”
楚夕夜如同石像定在了原地,那只小手在他眉间,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成了他的天地。鼻尖是那不经意间沾的槐花香,让他的心慌了慌。“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
楚夕夜蓦然转过头,冷冷道:“你知道的。”
赖小天生气的放下手,喂,姓楚的,楚夕夜,你以前可是经常说我蠢,我又怎知?你那么聪明,我那么笨。”
“那是以前……”楚夕夜轻微叹气道。见鬼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变得很笨了。
“无赖。”
月下,两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走出了院子。说不清,道不明,那边不说吧。佛曰,多说是错,多说是劫。
无赖楚天争朝夕,只盼与君共遥夜。
今夜,只怪一切太过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