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天欲雪 第六十五章^白雨迟
作者:然一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六十五章

  这样的夜,有人不仅头上落了雨,湿/了身,心里也落了雨,湿/了心,这注定是一个让人无眠的夜。

  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雨停了,天才蒙蒙亮,白衣孤影,一骑绝尘冲向朦胧的大雾里,路边的泥泞溅起一朵颓败的花。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再也不是温文尔雅,能万事一笑置之的南风少。白马在狂奔,飞起的泥水却总能飞到白衣之外。

  马蹄之声好像要踏破内心的山河,平常温玉的脸上萧瑟一片,他双目赤红,视眼前如无物。在出了药梅谷谷口不远处,路旁有一匹黑色的马,身边立着一个锦衣玉冠的玄衣公子,他好似等了很久一般,可是出来的人并未看他一眼,急速狂奔向前。他也一字未说,翻身上马,向前追去。两个人好像不要命的比赛般,马儿的速度已经达到极致。

  行至路面较宽阔的地方,花随意瞥了南风一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悦,却始终什么也不说。两人路过树林,路过山溪,最后行到一个不大的草坪里。马儿累了,速度渐渐减了下来。

  南风一个骤停,花随意也相随而至,一言不发地解下马上的两坛酒,扔了过去。南风看也不看,一手接住,扯了封盖,仰头便大口大口的灌下,酒液顺着他的脖子缓缓而下,打湿衣衫,与其说是在喝酒,还不如是在用酒浇自己。可此时的他,只有酒中那辛辣的味道能解。

  花随意拿着酒坛,举向南风,南风也示意了一下,两人便仰头大喝。天地浩大,万籁俱静,唯有知己与酒能解心事也。

  这一刻,仿佛回到以前,两名少年并肩坐在草原之上,喝着美酒,享受阳光。那时候的他们,可以一笑天下,豪言道:“美酒、利剑、快马,人生快意如斯,夫复何求。”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两人背靠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美酒,利剑,快马,还需有一人在旁。”

  “君若随意,南风自来。”

  而如今,一样的人,只是昔日骄纵的少年如今已褪去青涩,变得如深沉的大海,可以独当一面。

  灰色苍穹之下,潮/湿的空气中,那两道映着天地黑白一色的影子,挺拔如松,扬起的侧脸,缓缓流下的酒液,承载了多少难以言说的无奈。

  酒坛已空,两人同时向后一甩,向空中抛去,应声落地,破裂之声。

  花随意终于面带不满的说了句话,“堂堂雪国太子,为了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幅德性。”轻哼一声,“真是让人瞧不起。”

  “不乐意便走。”南风毫不客气道。

  花随意终于受不了,纵身一跃而起,一拳狠狠地落在南风嘴角,恶狠狠道:“白雨迟,别给我得寸进尺。”

  毫无防备的南风,或者是,本身就不想躲的白雨迟,被他一拳奏落下马,摔在还带湿得草地上,白/皙的嘴角便落下一个紫红的印记。

  他偏过头,伸手擦了擦嘴角的一丝血迹,仰起脸,冷笑道:“花随意,你也别揍得太随意。”

  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一拳回向花随意如花般的脸。花随意动了动嘴,阴邪的一笑,心里却是恼火得很,“那女人爱上的又不是我,你揍我有何用?”

  “看你不爽。”南风冷冷道。

  看着他双眼布满血丝,那郁郁的模样,花随意心里没来的一疼,真是见鬼了。

  他回他一记冷眼,“白雨迟,别忘了你自己受过的苦难,我怕你以后承受不起。”

  南风一怔,却忽然仰天大笑,那笑声,回荡在山间,惊起丛林飞鸟。那是一种怎样的笑声,空洞无力,里面透出的悲凉之气,却又那么盛世宏大,彰显出举世瞩目的哀伤。

  花随意在一旁,皱眉看着他,双拳捏得紧紧的,骨节发白,真想在揍他一拳,最终却又徒劳的放下,见他如此,他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南风笑了好一阵,悲凉的笑声,震起湖水的圈圈涟漪。他眼角湿/润,有一颗细小的雨珠。是了,天空又开始下雨了,细细的,并不大,开始让脸庞微微湿/润。

  “以前的苦难……”又自嘲的低笑几声,“承受不起。”如此反复,“呵呵,我,还有什么苦难没受过,又有什么是承受不起的。呵呵呵……”“哈哈哈……”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声音冷得怕人,“花随意,这些,我都不需要你来提醒。”

  花随意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又是一拳把他揍倒在地,“不需要是吗?我还就要。”

  “提醒你幼时丧母,不得宠爱,只能一声不吭吃别人的剩饭。”

  再拉起来,又是一拳,“提醒你被送到西凉,当别人的玩物,受□□之辱。”

  第三拳,“提醒当年别人是怎样鞭打你,让你一身伤痕。”

  第四拳,“提醒你日夜奔逃,只能像只野狗一样睡在山洞。”

  第五拳,“提醒你沦落街头,只能和乞丐争食。”

  第六拳,“提醒你腊月寒冬衣不蔽体,在雪地里冻得昏倒。”

  第七拳,花随意甩了甩有些发麻的五指,“最后一拳,我还有提醒你,是我,是我花随意,冒着刀光剑影,把你从死亡手中救出来。”

  看着眼前的人,狼狈地从泥地里爬起来,看着他带着血丝的嘴角布满笑意。花随意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异常平静,“所以,这七拳,这些痛,我是要你记住,你不是那个白衣优雅,可以风流天下,笑傲江湖的南风。你是那个受尽苦难的白雨迟,那个只有花随意才能救你,才能提醒你、帮助你的的白雨迟。”

  那一身白衣,曾经翩翩似谪仙般的白衣,如今满是污泥,肮脏不堪。

  昔日的南风,如今的白雨迟,玉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爬满了青紫伤痕。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眼中的神色,声音很淡很淡。“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伟大,我受过这些不堪,你也好不到哪去?不得父爱,亲人冷落,杀兄之名,呵呵,一世骂名?”

  他看着花随意,轻轻的笑了起来,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那个温润的南风。只是他在笑,声音却不再温暖,好像冰凉的雪花落下,“所以,花随意,你不是在救我,你只是在救你自己,你只是希望,找到一个和你同病相怜的人,可以并肩而行,让你不那么孤独而已。”

  他缓缓走过去,相向而行,两肩相错,路过他时,停住,“这几拳,我不还手,就当报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如果你觉得不够,再打回来,只是记住,下次别再打脸。”

  他走过,雨水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梨花香,飘散成一段遥远的记忆。

  他走了,那个喜欢别人叫自己南风的白雨迟,骑着一匹马,不紧不慢的离去,消失在那条小路的尽头。独留花随意一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越来越大的雨落在身上。他来找他,就落得这个下场?

  他真的只是太过孤独,所以想要找一个并肩而行的人吗?

  不是这样的,那个昔日会对他笑,和他共谋划的人。晨起一起练剑,看谁先挑下谁的头巾;午时一起吃饭喝酒,笑着说,美酒当有美人;日落只时一起对弈,直到天黑也是一盘平局;天黑之后同榻而卧,说着问鼎天下的心愿。那绝不是同病相怜这么简单,也不是一时心起,更不是几句话就可以转身远走天涯的。

  南风,白雨迟,你难道真的以为,几拳就可以还得清的吗?

  他翻身上马,向着小路尽头驰骋而去……

  早晨,药梅谷空山新雨,呼吸之间清新干净,一切,也安静得出奇。赖小天从昏睡中醒来,身体虚软无力。

  用过早膳,喝了药之后,身体不似之前那么冷,她伫立窗前,看着毛毛细雨,纷纷洒洒。她喜欢雨,喜欢雪,然而这样的天气之下,身体却总是受不了。昨天的事,就好像大梦一场。心里的疼痛和身体缓和的温度,却是那样真真切切,一觉醒来,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