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章曰：方昌义巧破连环套，闺中友暗羡读书郎

　　京都方府。

　　李墨源又是一惊。银子？自己房中怎么会有银子，居然还这么多。但也只是一霎那，他就恍然大悟。刚刚回复的心就往下一凉，胸中的酸楚再次泛起。他明白了，自己遇到的这是一个连环计，是一个欲罢还休精心策划的阴谋。一招之后紧接后招，招招毒辣，不怕你闪避有术，只让你防不胜防。

　　他自言自语地说：“完了。”

　　王氏有点得意地对柳氏说：“这是我弟弟暂存在我这里的聘礼钱，怎么自己长脚跑到墨源屋里去了？妹妹可别说这些钱是你的积蓄，是你给墨源的哦。”

　　柳氏刚才说过自己积蓄不多，没有钱给墨源。话犹在耳当然不便反悔改口，听了王氏的话，竟然呆愣着，一时无言以对。

　　王氏胜算在握，寒意逼人地盯着李墨源：“你快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哪里有什么解释，分明就是有人栽赃，故意陷害。但自己那么说出来，有人会相信吗？

　　“墨源，你就直话直说嘛……”进门后一直没有吭声的方昌义倏然开口，众人都是一惊。

　　他面容沉静地坐在那里，腰肢挺拔，说起话来声音沉沉有力。

　　墨源望着舅舅有些纳闷，直话直说？让我怎么说啊。

　　方昌义看着他，笑笑说：“你不好意思，舅舅来说。……夫人，这些钱是我拿到墨源屋里去的。”

　　王氏一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继而完全阴沉了下来。她惊愕地看着方昌义，脱口而出的语气表明了她根本不相信：“老爷，开什么玩笑？我的钱你拿给墨源，这算哪门子事情？”

　　方昌义憨憨地笑着：“真是我昨晚拿给墨源的。我不知道这是你娘家的钱，只以为是方家的积蓄，就先给墨源拿去急用，原因嘛，刚才二夫人已经说过了。”

　　方老爷娓娓道来，一点也找不出说谎的迹象。

　　只有墨源清楚，他和舅姨娘一样，这些都是临时变造的，目的就是在帮自己脱身。

　　“既然是我弄错了，这钱还回夫人你这里就是了。”

　　“老爷，家里这么多的钱你拿了都不跟我商量一声吗？”王氏言辞尖厉，语气咄咄逼人。

　　“这件事是我不对。”方昌义表情诚恳，似乎是在向对方认错。“也怪你平日把钱看得太重，这件事情我要是跟你商量的话，结果就是没得商量。”

　　王氏恨恨不已，似乎看出方昌义和柳氏都在有意维护墨源，但却找不到对方话中的破绽，虽然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她放过银子的事情，转身又问柳氏：“你说要送给墨源簪子，姐姐相信。但姐姐的金簪怎么会从折桂轩搜出来呢？这又该如何解释？”

　　柳氏显然很累了，说话的声音也微弱到几乎听不清：“那就要问这只金簪自己了。姐姐这里一整日大门洞开，什么人都有机会下手。东厢房弄得惊天动地，真正的蟊贼还不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找地方藏赃物啊，折桂轩墨源一人居住，平日里下人的身影都没有一个，进去最方便也最安全，另外还可以找个替罪羊，也好继续掩饰自己啊。”

　　柳氏说得在理，围观者纷纷点头。

　　“再说了，只有痴痴呆呆的小偷，才会把赃物藏到自己屋里等人来捉赃吧。”柳氏最后说。

　　舅妈沉吟一会儿，脸色突然转变。那些凶狠、毒辣、愤怒、鄙视的神情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和蔼、慈祥、关切和愧疚。她语气诚恳，声音和缓地对墨源说：“墨源啊，都是你舅妈心急，事情没搞清楚就乱发脾气，要不是你舅舅他们解释清楚，刚才就真的委屈你了。”

　　“你可别生舅妈的气啊……”

　　这个女人，实在是有演戏的天分。刚才还是地狱里的魔鬼，转眼就装成了天堂中的大善人。她张牙舞爪地一口没有咬死你，马上就腆着个脸来求同情装可怜，墨源的心里五味杂陈，像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他本意不理睬这个女人，但是看到舅舅和舅姨娘关切的眼神，心马上就软了下来。

　　仇恨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挂在脸上。

　　“没事。舅妈，事情说开就算了，再说金簪和银子都不是我偷的。”墨源故作大度地说。

　　“好了好了，弄清楚就好了。”王氏环顾四周，高声说：“你们一起围着干什么，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一哄而散，临走时心中憋屈：“谁有那个胆子到东厢房来看热闹，不是你亲自派人喊我们来的吗？”

　　翠竹苑里，方丹霏此时正和欧阳倩、王璐在一起叙话。东厢房那边闹哄哄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终于引起了丫头红玉的注意。

　　“小姐，夫人老爷房中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呢？要不要奴婢过去看看？”红玉放下手中的绣活，轻声地问方丹霏。

　　“别多管闲事了。十之八九又是爹爹教训不真气的哥哥吧，那种人打死活该，如果过去看到了，不劝还不好。”方丹霏没心思去管方本良的事情。她正和两个闺中密友聊得火热。

　　“看不出来，丹霏你的心还真够狠的啊。”礼部尚书家的千金王璐笑意嫣然，故意拿丹霏开心。

　　“那要看什么人吧。听说府上新近来了个表少爷，人家丹霏现在只喜欢表的，不喜欢亲的。”一旁的欧阳倩打趣道。女儿家在一起，说的都是这些自娱自乐的话。

　　丹霏竟然羞得满脸通红。她擂了欧阳倩一粉拳，咬牙切齿地说：“你的耳朵咋就这么长呢，我家里进来什么人你都知道？只怕你是知道我表哥来了，今天才找借口过府来窥探的吧。”

　　她犹不解恨，继续说：“一会儿你们走之前，我带你们见见我表哥，如果他看上了你们中间的哪一位，你们可得给我做表嫂。”

　　“那敢情好。只要你舍得，我们就把他掰开分了，一人一半。对了，三人都有份，大家共享……”王璐大大咧咧地，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只好收住了话头。“就怕是个歪瓜裂枣，看着倒胃口的，那还是留给丹霏你自己解馋吧。”

　　这么说表哥，方丹霏还真有点受不了，她气冲冲地说：“哼，只怕你们见了我玉树临风的表哥之后，在倩儿这里，你就伸不出手去，没你的份了。”

　　说的王璐欧阳倩还真的有点心动，想一睹为快。

　　“丹霏，我可没惹你，你咋又挤兑起我来了。”欧阳倩脸皮薄，不似王璐，她的样子像是有些着急。

　　丹霏和王璐看到她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几个人你推我搡笑成一团。

　　“你们听说了吗？前几日皇太后想让太师的小女儿进宫，圣上没答应。”欧阳倩的父亲欧阳山尊是当朝正二品的参知政事，消息十分灵通。

　　“是吗？是不是这蔡小姐长得粗鄙，圣上看不上啊？”王璐好奇地问。

　　“不是。你们不知道，这蔡三小姐可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人，而且颇有才情。圣上现在宠着她的姐姐蔡贵妃，怎么好意思再把妹妹接进来呢，所以才没答应。”

　　“还有啊，圣上现在最忧心的是自己妹妹的婚事，哪有心情给自己找妃子呢。”欧阳倩补了一句。

　　丹霏和王璐哦了一声。王璐说：“安国公主还小着呢，你是说安平公主吧，她今年应该有十八岁了，再不招驸马，就成老姑娘了。”

　　“十九了。”欧阳倩说：“高不成低不就的，当然难了。不过公主的人品很好，对人客客气气的。只是运气太差。我爹爹说她一点也不嚣张跋扈，说话很和气。”

　　丹霏和王璐就有些出神地抬头，想象公主和蔼可亲的样子，王璐说：“我倒是听说，要送她去和北鞑的皇帝和亲呢。”

　　欧阳倩说：“不可能。圣上就这一个亲妹妹，皇太后也是爱若奇珍，怎么舍得送到大漠？绝对只是猜测。”

　　说话间，红玉突然插了一句：“东厢房那边终于停歇了。”

　　方丹霏侧耳听听，果然已没有了刚才的吵闹。

　　王璐说：“再过两个多月就是会考。全国各地的举子们陆续都进京都了，最近城里也开始热闹了。”

　　提到会考，丹霏似乎特别留心，她试探地问：“春闱的主考还是礼部的人吧？”

　　王璐笑笑：“这个都是太师直接插手，礼部从来也做不得主的。前几科都是太师拟好了人选，让圣上去圈定的，估计这一科也不会例外。”

　　她望着方丹霏，把声音放得很低地说：“太师他们只要露露口风，进账就很可观呢。”

　　欧阳倩哀声叹气地说：“我爹爹就说，现在的风气坏得一塌糊涂，哪里是在考状元，都是在买状元呢。”

　　丹霏心想，有什么法子呢，这个世道从根子坏掉了，不随波逐流又能如何，清高又不能当饭吃啊。

　　欧阳倩突然跳起身来，尖声说道：“娘啊，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得赶快回去，不然爹娘该着急了。”

　　大家探头望望屋外，太阳即将落山，时辰确是不早了，方丹霏却依依不舍地道：“再坐一会儿，你们每次都是，凳子没坐热就走……”

　　欧阳倩却不管不顾，站起身来，王璐和丹霏无奈，也只好一同出了厢房门，朝方府大门走去。

　　路过折桂轩门口，方丹霏突然说：“等一下。”朝红玉使了一个颜色。红玉会意，快步朝屋里走去，不一会儿，同一个年轻的书生出现在折桂轩的门口。

　　欧阳倩一见到清癯颀长的李墨源，双眼就惊呆了。她原本以为丹霏的表哥从南方过来，一定是个灰头土脸的乡下秀才，至多也就是一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书生模样，却不想对面的男子神态自若，高大俊美。白皙光洁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掩映着一对黝黑深邃的眸子。鼻梁英挺，唇嘴微勾，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大有目空一切的自信和旁若无人的风采。

　　王璐惊鸿一瞥，已是迈不动腿。对方凛然俊美的容貌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眉眼极美又极耐看，是她心目中的美男子。斜飞入鬓的眉，刀削剑刻的脸，水墨画一般朦胧的眼睛。配上嘴角若有似无的一丝微笑。王璐直勾勾的眼神也已经无法转动。

　　丹霏见到欧阳倩、王璐惊艳的神态，心中先是暗笑，继而闪过一丝懊恼，渐渐有些后悔。她不愿意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于是催促欧阳倩和王璐说：“倩儿，走吧，你爹娘该要着急了。小璐，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吧？”

　　欧阳倩、王璐却是无动于衷。欧阳倩莫名其妙地说：“丹霏你急什么？若是你有急事，就先走吧。”王璐竟然头也不回，只顾望着李墨源，哪里还记得身边有个方丹霏。

　　李墨源陡然看见方丹霏等人，也是感到莫名其妙。他不知道眼前的这几位女子是谁，红玉又为什么要他出来相见。他的心里还在想着适才东厢房里发生的事情。到底是谁要陷害他？舅姨娘和舅舅为什么会那么不遗余力地帮自己？还有，对了，这方府还能继续住下去吗？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些别的打算？

　　他的眼睛因此透出一丝迷茫和漠然，深黑色的瞳仁里水光潋滟，更加显出一丝凄楚之美。面对美色，他是如此镇定，毫无一丝艳羡和惊慌，却也没有过分的清高和孤傲，表现得如此恰到好处，真真迷死了眼前的欧阳倩、王璐。方丹霏懊悔得想钻地缝。

　　欧阳倩属于西施般纤巧的美人，嫩生生的瓜子脸吹弹可破，笑盈盈的丹凤眼顾盼生辉，身材高挑、苗条而略显单薄，皮肤白皙而细腻。手如柔荑，面如凝脂。配上她惯以一身素色的衣裳打扮，霓裳羽衣，翩然若仙，多少男子陡见之下，以为广寒宫下凡的天人。

　　她的腰间，挂着一个金黄色的香囊，在素衣的陪衬之下，格外显眼夺目。

　　与欧阳倩不同，王璐周身散发的是另外一种类型的美。她杏眼桃腮，眉目清秀，身材丰腴而不显臃肿，个头恰当而不见矮小。一身艳丽夺目的装束，雍容高贵，气质高雅，凛然不可冒犯。人人都说她是唐朝的杨贵妃转世，风韵迷人，闭月羞花。

　　看到闺友们的失态模样，方丹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快步迎上前去，喊了一声表哥。同时一把攥住了李墨源的手，堪堪地牵了出来。

　　看她与表哥的亲密模样，欧阳倩与王璐都是大吃一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表哥，这位是当朝太子太师欧阳大人的孙女欧阳小姐，那位是礼部王尚书家的千金王小姐。”方丹霏给他们介绍。

　　墨源的手被丹霏攥住，感觉一阵酥麻。表妹什么时候跟自己这么亲近了？他带几个千金小姐过来是什么意思呢？胡思乱想一时竟不得要领。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没有了刚才的淡漠和冷峻，却更显得光彩照人。离对方这么近，欧阳倩与王璐呼吸急促，感觉全身无力，整个人都要晕倒了。

　　两人勉强稳住心神，款款施礼，墨源连忙回礼。

　　墨源道：“表妹，是不是请二位小姐到房中坐坐？”他拿不定主意，只好征求表妹的意见。

　　丹霏急了，这可使不得。可自己还没来得及一口回绝，却听欧阳倩与王璐已自一叠声地答应了。

　　王璐说：“走吧，还是李公子好客。”

　　欧阳倩道：“好，就到李公子处坐坐无妨。”

　　说完竟然双双朝折桂轩轻挪莲步，迤逦而行。

　　方丹霏气冲牛斗，但却无法发作，只能提醒道：“璐儿倩儿，时辰不早，真的该回去了，以免长辈们怪罪。”

　　王璐才不管这个，他的爹娘宠她如掌上明珠，晚回去一会儿无关要紧。

　　欧阳倩更是可笑：“丹霏，你让个丫鬟到我府上知会一声吧，说我晚点回去，求你了。”

　　方丹霏忍无可忍，还得再忍。心中禁不住骂起自己来。都是你这个妖精婆娘多事，现在麻烦终于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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