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书生 第11章 略施小计
作者:亦成章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成章曰:皇后设计换主考,圣上托梦回太师

  京都皇宫。

  文德殿内,烛火通明,慧宗赵倨正在阅览奏折。粗略一看,摆在案头上的大多是一些请安、谢恩、庆贺之类的折子,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絮絮叨叨,烦不胜烦。赵倨越看越打不起精神来,逐渐变得心不在焉。头又开始有点痛了,估计是头风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用手揉揉眉心,身子往椅子后背一靠,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站在一旁的太监李德福及时察觉,动作麻利地捧上来一碗参汤。

  “圣上,不如早些歇息吧。”李德福小心翼翼地说。

  赵倨没有吱声,他端起参汤浅浅地呷了一口。随手拿起左边案头上的一本折子。心中疑惑,这里怎么会有一本折子?他漫不经心地打开奏折,突然眼前一亮,未及细看内容,就被奏折上的字体吸引住了。

  奏折上用的是行书,字体遒劲,大小相宜。赵倨细心观看,只觉得构字精巧,整体协调,极具美感,似乎每个字都值得品鉴玩味。

  赵倨忽然感到头不痛了。

  “嗯,好字。”赵倨自言自语地赞叹。“这是师法王羲之,形神兼备,并且师古而不泥古。”他感觉奏折上的字已经不亚于蔡太师的水平。

  论起朝中诸臣的书法,蔡太师功力最深,举朝公认。他的字体娟秀端庄,颇有书圣遗风。赵倨向来喜爱书法,自身的书法功力也是不弱,但看着眼前的奏折,还是自叹弗如,爱不释手。奏折上的这些字不但完美,更主要的是气势磅礴,一挥而就,绝无半点生涩之感。

  李德福察言观色,及时奏报:“这本折子是奏事太监刚刚送来,未及整理,圣上突然驾到,就急急回避了……”

  “怪不得。”赵倨心里释然。刚才他还奇怪,这本奏折怎么没有跟其他折子放在一起呢。

  赵倨对奏折的事情一贯不上心,多年来即是如此,朝中大小事务自有太师处理,小事直接就在下面办掉了,太师往往会挑拣一些不好处理或自认极为重要的奏折向他禀报,由他裁决。赵倨也乐得清闲,批阅奏折本就是一件劳神费力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太师下朝回府后,还是会有一些折子被直接送入宫里,出现在他的案头上。

  同往常一样,这种折子都比较紧急。起先他还是很重视的,往往认真细致地处理,到后来这种折子越来越多,他又觉得有些厌烦了。很多折子根本不是什么急事,都是朝臣们互相攻讦或讨好卖乖的一些无聊东西。久而久之,他就有些懈怠。往往浏览一下,就吩咐交发太师了事,有时甚至看都不看。今晚因为这本奏折上的字体堪当书法字帖,他就一时性起,瞥了一眼折子的落款,之后就逐字逐句地看起了奏折的内容。

  是新任御史中丞周李龙上的折子。

  赵倨想起来了,原任御史中丞张升益上月因为父亡回乡奔丧,按照朝廷规定,官员父母亡故,必须守制三年,称为丁忧。丁忧其间不得担任官职,所以御史中丞的位子就空下来了。

  本来太师已经拟定了几个御史中丞的人选,但太后知道这件事后,极力推荐自己娘家的表姨侄,也就是这位上折子的周李龙。赵倨不忍回了太后,只好跟太师提了出来。蔡太师略微犹豫了一下,得知是太后的意思也就没再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此前周李龙是地方官员,从洛阳进京就任新职不过十数日。赵倨很奇怪,他能有什么急事会直接启奏,难道是新来乍到,一时还不知道朝中的规矩吗?

  但是看完了整个折子,赵倨突然怒火中烧,他“啪嗒”一声合上折子,一巴掌拍在了龙案上,参碗被震得跳了起来,险些倾翻。

  “胡闹!胡闹!”他连喊了两声,显是气得不行。

  大殿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大惊失色,一齐跪在了地上。李德福口中连声说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赵倨厉声说:“李德福,去把周李龙给朕喊来。”

  这个时辰宣大臣进宫,这可是多年不曾有过的事情,圣上今天这是怎么了?李德福一叠声地应着,心里暗暗为周李龙捏了一把汗。

  周李龙跪在文德殿的金砖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圣上坐在对面案几之后,一言不发,自他进殿伊始就一直在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

  他没料到晚上会被召进宫中,心中忐忑不安,这个时候想知会太后一声定无可能。只能是壮着胆子听天由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他心里暗暗打鼓,难道是因为那个折子的事情?

  到任还不到三天,找他告状的举子就有十来个。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言官,圣上专任的耳目,专司朝政监察之职,职责所在,他不能不认真对待。以前自己对春闱黑幕虽有耳闻,但总是将信将疑。举子们言之凿凿,又有确切的线索和证据,他也终于确信无疑了。事情牵涉到太师等人,他就不能按照正常的渠道写奏折,听说下朝之后的急奏可以直接交到圣上手里,他这才递上了自己用一个整晚时间写成的折子。

  终于,圣上开口了:“周李龙,你的字写的不错。”

  这是怎么回事?半夜三更找自己来,不会是为了探讨书法吧。周李龙一时脑中凌乱。

  “谢圣上夸奖,微臣惶恐。”

  赵倨冷冷地说:“你还知道惶恐?不错。你才到京都几天?折子里都胡说了些什么?”

  进入了正题。

  果然是生气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原因,周李龙反而不再紧张,恭恭敬敬地回道:“微臣所言并非胡说,都是有根有据的。”

  赵倨居高临下,口气生硬:“你奏折中说,会试黑幕重重,考官贪墨作假,你知不知道,会试之时有锁院、封弥、誊录、监门巡铺诸多措施,作假绝无可能。既无法作假,考官请托,暗箱操作不是胡说又是什么?”

  看来这个圣上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科举一制,起于隋朝。到唐代逐渐完善。因为后期作弊成风,朝廷采取了很多措施加以防范,锁院、封弥、誊录都是其中之一。所谓锁院,就是主考官自受命之日起,就一直被锁进贡院之内,食宿都在其中,一直到放榜才能出来。如此,考官与外界就被隔绝开来,请托难以得逞。封弥,就是将试卷上举子的姓名、年龄、三代、籍贯等密封,代之以字号,以防考官评卷时徇私。誊录则是后来增补的办法,封弥后的试卷虽然看不到举人的姓名,但是字迹依然可以辨认,还有句子在试卷上做上记号,也可使考官发现。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先将封弥后的试卷编号,再交给书吏誊录,对读无误后,副本再交考官评阅。这样一来,考官面对的都是字迹完全相同的卷子,考官与举人暗通的路子被彻底堵死。

  监门巡铺是举人进考场前会有专人搜身,考试过程中有官员巡查,以防考生夹带和找人代笔。

  赵倨虽然不问政事,却一直附庸风雅自视清高,很看重举子的文采,因而对科举考试也有所关注。每三年一次的会试是国家大事,是以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上次在馨香楼,他曾经故意试探过李墨源,得到的回答很满意,考官们并未贪墨,举子们也难以找到门路。

  对于赵倨的责问,周李龙却并不慌张:“圣上所言千真万确。但如果主考官泄题,是不是通了关节的举子在场外就能做好文章呢?再与主考官约定试卷开篇第一个字和末尾一个字,是不是可以躲过所有的关卡而暗度陈仓呢?”

  本来周李龙是不应该用这种语气回答圣上的问话的,不过周李龙新官上任,不知忌讳。如此放肆,一旁的李德福暗暗着急。

  出乎意料的是,赵倨并没有生气,因为周李龙话中透露的玄机,让他心中猛然一惊,心有旁骛,也就没有顾及对方说话的语气。

  好像还有点道理。这么说还真是防不胜防呢?

  “但是,考官的任命都是临时宣布,圣旨一道,即刻就会锁院,怎么有可能事先暗通关节?”赵倨想到了周李龙话中的破绽。

  周李龙还是头都不抬地说:“这就涉及到微臣奏折中说的太师了。举子们说,今春会试的主考官已经由太师提前圈定了,就是礼部侍郎杨姚书、翰林院编修雷金鹏和天章阁直学士王康嘉中的一位。举子们请托时只要三人都不放过,又怎么会与考官失之交臂呢?”

  原来是这样。赵倨禁不住点点头,有理啊,看来周李龙说的不假。太师拟定的名单确是上述三人,只是自己暂时还没有决定罢了。举子们私下里果真都已经知道了?如果是这样,这风声露得也太快了,泄密者会不会真是太师?不会,按说太师是不会的,赵倨下意识地摇摇头,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赵倨脸上神情和缓,带了一丝笑容挥了挥手:“起来说话。依卿之见,应当如何补救啊?”

  周李龙的心终于定下来了:“谢圣上,臣以为,问题的关键还是考官的人选上。只要不过早确定主考,就无从请托,举子们也不可能提前与考官暗通关节。”

  “嗯,似乎有点道理。”赵倨点点头。“你下去吧。”

  周李龙心情舒畅,语气轻松地回道:“谢圣上,微臣告退。”

  淑宁殿。

  皇后见赵倨心神不宁,愁眉不展,陪着小心地问:“圣上莫非是哪里不舒服,或是有什么心事吗?”

  赵倨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有异,遂放松心情随口说道:“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春闱泄密之类的。惹得人心烦。好了,朕不想它了。”

  王皇后是个聪明人,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让圣上头疼的事情几乎没有,让圣上头疼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蔡太师。很多事情太师做的不妥,圣上知道了,却又不能发作,总不能惹得太师撂挑子。春闱这等大事,历来都是蔡太师做主,如果有什么泄密之类的事情发生,八成与蔡太师脱不了干系。圣上投鼠忌器,因此头痛也就不足为怪了。

  “圣上,臣妾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就为这事。那也太简单了,不值得圣上心烦。”王皇后向来对蔡太师没有好感。那个老东西把持朝政耀武扬威,眼中根本没有她这个皇后。去年皇后娘家在洪州任上的侄儿公事出了点差错,硬是被太师纠着不放,最后降了两级,罚了三年的俸禄才了事。连圣上都要看他脸色,哪里还有一点为人臣子的样子。

  还有太师那个妖精女儿蔡贵妃,成天只知道椒房邀宠,迷恋圣上,也是个令人生厌的东西。

  “哦,皇后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来给朕听听。”赵倨来了兴致,立马就不感到心烦了。

  “圣上只要拖着这个考官人选不定,那就什么密都泄不了。至于底下闹腾就让他们闹个够。最后定个清水衙门的闲职去做主考,必然是公道公正,人人满意。”王皇后说的头头是道。

  赵倨却不以为然:“这个朕自然知道,但是太师拟定的人选如何推得掉啊。”

  这才是真正令他烦心的事情。原以为皇后会有什么好主意,结果也还是老套路,赵倨听了不免有些失望。

  王皇后说:“这也不难,圣上就说上天托梦,需要在姓马或姓牛的臣子中选一个做主考就可以了。相信太师也不敢提出什么意见来。”

  对呀,这个点子倒是不错。圣上作为天子,上天托梦,岂有不遵之理?赵倨越想越高兴,最后禁不住拍起手来:“皇后真是好主意。回头朕一定好好赏你。”

  大庆殿内,蔡太师出班奏道:“春闱在即,时日不多,可是这主考之人尚未确定,诸多事体难以策划筹备,圣上是不是可以早些在微臣拟定的名单中确定人选。”

  御史中丞周李龙心中一动。自己的折子递上去了,虽然圣上曾在夜晚宣他入宫,当时似也颇有想法,但此后却一直都没有动静,现在宫外请托的事情愈演愈烈。难道是圣上胆怯了吗?还是他根本不想管?如此真是这样,今春的会试必定是龌龊肮脏不堪,结果令人心寒。周李龙望着蔡太师,这家伙还真是根基牢固,连圣上都奈何不了他。

  赵倨轻描淡写地说:“春闱准备工作可以让礼部派人即刻准备。至于这主考官,朕前日偶得一梦……”

  接着他将皇后教给他的话说了一遍。

  周李龙的眼中露出喜悦的神情。他看出来圣上不愿意与太师正面交锋,所以剑走偏锋,弄出来个上天托梦,别说,这点子还真够绝的。

  蔡太师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结果,他心中一急,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圣上,托梦之说……不可尽信。这春闱是选拔国家人才的大事情,岂可……做儿戏,还是再定人选为要。”

  赵倨看他着急的样子,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兴奋:“不可尽信也不可全然不信,朕的意思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事就这么定了吧,太师不必奏了。”

  这还是那个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只愿当甩手掌柜的圣上吗?蔡太师彻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