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书生 第14章 知音初见
作者:亦成章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成章曰:蔡宇鑫家中嗔属下,李墨源贡院遇沛然

  京都贡院。

  贡院建在京城的北边,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建筑群。正南的一个大广场气势恢宏,能容纳几千人,这是礼部发榜和举子们聚集聊天、看榜的地方。往北依次是大成庙、考官房,最北边是数十排黑顶白墙的考房,齐齐整整,十分壮观。每排考房都被隔成了百十个小间。小间逼仄,仅容考生一人作答试卷。考官房和考房,各被一堵两人多高的围墙圈起,与外界隔绝,考官房只有一道门通往大成庙的后门,考房则只有东西两个门可以进出。会考的九天时间,数千的考生都将在这些狭窄的考房里紧张度过。

  李墨源手持笔墨纸砚,穿过大成庙前的广场,心情忐忑又有些激动地漫步走向贡院东门。

  “公子是第一次参加春闱吗?”一个留住稀疏胡须的举子模样的人侧身问李墨源,他与李墨源并肩而行,也正不急不慌地朝东门走去。

  “是的。在下台州李墨源,首次参加会考。”李墨源停下脚步,很客气做了一个揖。

  对方连忙回礼:“洪州王沛然。在下是第二次了。”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继续向前走。

  王沛然笑笑:“上一科因为诗赋考砸了,名落孙山,着实惭愧得紧。今日卷土重来,务必全力以赴。”虽然是赶考,王沛然却手拎了一个小包袱,令李墨源感到好生奇怪。要知道,考场里除了笔墨之类是不准带任何东西进去的。

  发现李墨源紧盯着自己手里的包袱,王沛然笑着说:“包里没啥东西,就是备考用的诗稿,进去之前还可以看看,用不到就直接扔了。”

  “王兄真是用功。”李墨源赞赏地笑了笑。

  王沛然突然来了兴致,从包袱中摸出几张纸递给李墨源,说道:“李兄看看,这些诗都是豫章名士游山戏水时的唱和之作,尤其是这两首描写彭蠡湖景的诗作,意境飘渺,语言灵动,堪称佳作啊。”

  李墨源接过一看,顿觉几首诗都是语句清新,华彩秀逸,沛然绝非谬赞。其中一首云:

  彭蠡古来险,汤汤贯侯卫。源长云共浮,望极天无际。传闻五月交,兹时一阴至。飓风生海隅,馀力千里噎。万窍争怒号,惊涛得狂势。

  将彭蠡湖的虚无缥缈、浩浩汤汤、阴风怒号的情景描写得若隐若现,淋漓尽致。墨源禁不住连声叫好。

  “很好吧?”王沛然脸现得意之色。随即大方地说:“李兄喜欢,拿着看看吧,反正在下马上就要甩掉了。”

  李墨源按捺不住,又反复看了几遍。翻开后几页,都是描写湖光山色的,有描写山景的,还有描写雨景、雪景的,全都是些值得玩味的佳作。

  不多时,两人已到东门,入场的举子们排成两列纵队,鱼贯而入,接受验视搜身。所谓验视,是将礼部名册上登记的举子面貌体态特征与考生认真比对,以防假冒代考,搜身则是防止考生夹带违禁物品入场。

  轮到王沛然了,监门官很快在洪州的名册上找到了名字,然后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令人有点不寒而栗,他嘴里还在轻声嘟囔着:“王沛然?”

  “是,洪州王沛然。”

  “你是冒名的吧?”监门官突然冷冷地说。

  “什么?冒名?喂……你搞清楚,在下怎么冒名的了?”王沛然急得就要口吃了。

  监门官指着名册,不紧不慢地说:“看看,上面登记是,王沛然,微须,你怎么会有胡须的?”

  王沛然一听,有些哭笑不得:“在下正是微须,有须却不浓密者是为微须。”

  “错。你难道不懂得古人注‘微,无也’的意思吗?”监门官怒斥道。“微须者,无须也。你回去吧。”

  王沛然也有些火了,这监门官简直是不可理喻:“照大人的说法,《论语》中‘孔子微服过宋’岂不是说老夫子‘一丝不挂、赤身裸体’经过宋国了!”

  排队的举子们一片哗然,都大笑起来。站在王沛然身后的李墨源一直在揣摩手中的诗稿,此时抬起头来,见监门官的脸色难看,连忙打圆场:“大人,这微须或者无须不是要害所在。微须如果真是指没有胡须,名册上就当直接写成无须。再说,假冒之人即使有胡须,只要剃去,不也可以变成无须吗?”

  监门官用眼睛瞟瞟李墨源,觉得他的话在理,于是找到台阶就下,朝王沛然努努嘴:“进去吧。”

  王沛然感激地望望墨源,迈步进了考房。

  李墨源却是很顺利的就进去了。王沛然的包袱和李墨源手中的诗稿自然是不能带入的。它们被随意地丢弃在了贡院东门口。

  举子们按图索骥,按照号码找到各自的小屋。李墨源才在座位上坐好没多一会儿,就听到巡铺官宣布:“时辰已到,开考。”众举子迫不及待地将早已摆放在考桌上的试卷翻转过来,开始答题。

  李墨源看到题目,立刻就有些目瞪口呆。

  只见试卷上写着:“其一,江河湖海任选,诗四首;其二,山景……诗四首;其三,雨景雪景……诗四首。”

  老天爷,怎么会这么巧?

  京都太师府。

  蔡宇鑫听到圣上确定胡喻鸣为会试主考官的消息后,气得几乎吐血。

  既没有在自己拟定的名单中圈定人选,事先也没有跟自己商量,甚至圣旨下了,都无人知会他这个太师一声。这分明是给自己难堪了。想象着明日上朝时大臣们看他的古怪眼神,心中感到愤懑。再想到还有那些因为他的错误消息而跑错了门路送错了钱财的同僚和举子们,他禁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但在手下面前,他必须保持镇静:“胡喻鸣?什么人哪,查过了吗?”

  “查过了。”他的跟班死党,中书舍人丁浩楠连忙回道:“原是工部的一个员外郎。甲戌科探花,圣上擢拔他为五品中散大夫。”

  “哦。甲戌科探花?”蔡宇鑫的身体往上一抬,整个人几乎要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老夫怎么不知道有这个人。”

  丁浩楠道:“这家伙是个贱骨头。自恃清高,连太师您都不放在眼里。从来没有过太师府来拜会过。”

  “不过,好像也并非周李龙一党,胡周二人此前应该并不熟识。”丁浩楠补上一句。

  “胡周。”蔡太师突然怒气上涌,严厉地说:“老夫看你们有点胡闹。”

  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要眼光短浅只盯着几个钱,把能人拒之门外,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势单力薄了。要注意笼络人心。这一点,你们要多向周李龙学学。”

  周李龙到京没几日,就成了政坛明星,跟在他后面晃悠的朝中官员也逐渐多了起来。虽然很多人是看风使舵,在意的是圣上对周李龙的器重,但不可否认,周李龙刁买人心的本领也可略见一斑。这次极力推荐胡喻鸣做主考,难说他不是在网罗人才,拉帮结派。

  丁浩楠不住地点头哈腰:“是,太师说的是。”

  “睦州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蔡太师转开了话题。

  丁浩楠回道:“据线报,方乐的人马已经达到四万人。目前正在往杭州方向进发。湖州的许东阳、衢州的江傲军,以及婺州的胡佩琪等人,也在当地聚众叛乱,情势不好啊。”

  蔡宇鑫听罢有些着急。杭州是江南富庶之地,如果失守,等于是断了朝廷一大半的财路,后果不堪设想。加上周边湖州、衢州群贼蜂起,人多势众,要弹压下去就会异常困难,千万不能让这些盗匪形成气候啊,不然再小的火星,不留神也会燃成一场熊熊烈火的。

  “京都派过去的禁军应该有十万人吧?”蔡宇鑫似是问丁浩楠,又像是自言自语。

  “那还从陕西调兵马过去吗?”丁浩楠小心地问。抽调边防军前往江南,不到万不得已是千万不能这么做的。陕西兵马镇守西北,以重兵扼守各处关隘,这才阻止了北鞑骑兵的入侵。如果兵马一离开,北鞑就会乘虚而入,杀进关来烧杀抢掠,其后果也是相当可怕。前几日太师曾打过陕西兵马的主意。但是最后犹豫再三,还是未敢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睦州的匪情不可等闲视之,但边防失守也不是普通儿戏,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蔡宇鑫心知,调动陕西兵马是一招险棋,除非迫不得已,否则边关吃紧,自己也会惹火烧身。于是他摇摇头说:“暂时还不能动。”

  丁浩楠也深知调动陕西兵马的利害关系,赞同地点点头说:“太师考虑的对。调动陕西兵马实在是太冒险了。一旦西北前方空虚,北鞑骑兵就会挥师南下,这京都以北了无屏障,无险可守,说不定直接就被北鞑兵临城下了呢。”

  蔡宇鑫却不赞同他的话:“也不至于。北鞑南下只为攫取钱财,不会伤及国本。”他颇为自信地分析道。“但方乐这帮人却不同,他们是要推翻朝廷取而代之。所以孰轻孰重不言自明。不过现在禁军人马足够,我们自然就不必冒这个险。”

  “如果动用陕军,老夫首先会奏请圣上,准予公主与北鞑皇帝和亲,并多给钱粮金帛,拉拢对方。好让我们自己有喘息的机会。另外老夫也会调动川蜀之地的兵马前往陕西布防。一旦方乐剿除,这出戏就可以继续唱下去了。”蔡宇鑫和盘托出了自己心中的打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丁浩楠道:“据报京畿的禁军已经开到苏州,兵马合计六万有余,正兵分两路,杀向睦州。”

  “好。一定要大兵压境,以多胜少,务必釜底抽薪,斩草除根。”蔡宇鑫连连点头。

  “太师高见。”丁浩楠心想火烧眉毛,目前也只有这么办了。

  这时,太师的师爷急匆匆由屋外进来,用手捂在太师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有什么事这么紧急?让他进来吧。”太师却没把丁浩楠当做外人,大声吩咐道。

  须臾,一个神态慌张的官员疾步走入了客厅,走到太师面前突然就跪下了。他衣冠不整,肮脏的官服上沾满了尘埃,官靴底部竟有一层刺眼的厚厚的黄泥巴,看来是经过了长途跋涉。整个人狼狈不堪,神情恍惚。蔡太师看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是童仁亮?不在杭州,跑到京都来干什么。”太师厉声问道。

  “下官有要事禀报太师大人。杭州已经失守了,制置使和知州大人全都被方乐给杀了!”

  “啊?”太师和丁浩楠都是大吃一惊。

  杭州是江南重镇,两浙路的首府,朝廷大半财税来源之地,如今失守,必然朝野震动,人心惶惶。而方乐等贼寇的气焰会无比嚣张,行动也会变得更加猖狂。

  “还有,方乐派人掘开了太师家的祖坟,将太师令祖令尊大人的骸骨暴尸荒野,真是见者落泪,惨无人道啊。”童仁亮抬起头来,看着蔡太师的脸,颤巍巍地禀报。

  “什么!”蔡太师震惊地站起身来,心神大乱,突然感到脑中一阵眩晕,身子摇摇晃晃几乎就要跌倒。丁浩楠眼疾手快,连忙扶住这干瘦得只剩一把筋骨的老头儿。

  “天哪……”蔡宇鑫仰天大叫,接着如丧考妣地嚎啕起来:“作孽啊,祖宗何辜,要受此等摧残,奇耻大辱啊……”

  丁浩楠急忙劝道:“太师节哀息怒。切勿悲伤过度,要注意身子啊。”

  童仁亮跪在下首一动也不敢动。

  蔡宇鑫终于从彻骨的悲哀中缓过劲来,他面色阴冷,阴鸷的眼神蓦然透出凶狠恶毒的光芒。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方乐,我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这血海深仇不报,老夫何以立足人世。”

  他望向丁浩楠:“立刻知会枢密院,调动陕西六路全部十二万人马,星夜驰援睦州,务必最短时间内夺回杭州。”

  丁浩楠倍感震惊:“太师,调动陕西兵马过于危险,动用全部人马是否再作考虑,是否应该先启奏……”

  “别废话了,老夫说调就调。”

  蔡宇鑫有点歇斯底里,恶狠狠的语调令人周身发寒。丁浩楠觉得,这老头儿就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