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书生 第27章 人间炼狱
作者:亦成章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成章曰:太后仓促收义子墨源可怜陷囹圄

  皇宫御书房。

  赵倨的话,令太后和蔡宇鑫不免心寒,说了半天,赵倨还是无动于衷不肯答应吗?

  只听赵倨说:“可以放过李墨源,只是……李乐天夫妇还是要杀,不然朝廷律法就成了一纸空文。”

  事已至此,赵倨只能依了母亲。

  算了,就饶过李墨源这一回吧,人才难得,自己在升平楼不肯下手,不也是为此原因吗?杀了他,不但失去一个能臣,而且要开罪太师、中书侍郎、参知政事和礼部尚书一大批朝廷重臣,最要命的是自己那个胡搅蛮缠的皇妹,不,现在她不是皇妹,是庄采薇,涉及的人太多,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吧。

  放了李墨源,杀了李乐天夫妇,对董光何巨贵等人也算有个交代吧,这件事也就很容易地过去了。

  他端起茶盏,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滴水不漏啊,他为自己对此事的妥帖安排自鸣得意。

  太后与蔡宇鑫一听赵倨此言,转忧为喜。

  太后阴鸷的目光里杀机显现:“对,杀了李乐天,放了墨源。”心中竟喜不自胜。这次自己是最大的赢家,就算委派何观基的事情没有办成,现在也能假皇儿之手顺理成章了却心愿,岂不美哉?

  她突然想到,对了,那个何观基人呢?怎么几个月了都不闻一点消息?

  只有蔡宇鑫最清楚一切。李乐天你们现在是找不到了。就算找到,杀了也好。或许弄假成真,李墨源再无牵挂,就真正成了我蔡家的人了。

  赵倨眼睛盯着蔡宇鑫:“朕不杀李墨源,但是……李墨源也不能就此入赘蔡家。一个堂堂朝廷命官入赘他人,成何体统?”他怎肯让李墨源成为蔡氏一党,蔡宇鑫一心搭救李墨源,此时是绝佳的反击机会,稍纵即逝。

  “这……”蔡宇鑫并非真要李墨源入赘,但如此一来,李墨源岂不又要杀头?

  赵倨望向母亲:“太后,不如将墨源收为义子,朕赐他姓赵即可,你看……”

  太后一怔,随即连连点头:“好主意。”赵倨的提议她求之不得,何况打击蔡宇鑫的事情,焉有反对之理。心中大叹赵倨冰雪聪明。

  “圣上英明。”这是蔡宇鑫的声音。

  只听赵倨高声喊道:“来人哪,快去同文馆传朕的旨意,放了李墨源,不……是赵墨源。”

  蔡宇鑫却道:“圣上,请准臣一同前往,以示安抚。”

  赵倨才不关心这个,随口答应一声:“准奏。婚书留下,去吧。”

  蔡宇鑫怔了一怔,面色有些隐晦,随即不声不响退出了御书房。

  京都同文馆监狱。

  李墨源从马车上下来,被几个禁军士卒推推搡搡拳打脚踢地赶进院子,推入牢中。

  这处监狱在皇宫以北两里处。从外面看,只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宅院。进入大门,三面都是高高的围墙,一面贴山。进入里面的人再想出去,唯有通过大门,并无其他路径。院子中间有两排平房,是狱卒们值守和休息的地方。贴山一方,有一个硕大的石洞口,三指粗的钢筋打制成的坚固铁门,黝黑闪亮,令人不寒而栗,洞内就是牢房,是专门关押朝廷重犯的场所,收监入狱的多是贪赃枉法的朝中官员或犯上作乱的江洋大盗。

  洞内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侧是一间间石壁牢房,每间房都有铁门,透过栅栏,隐约可见牢房内铺着稻草,上面或躺或坐着一两个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囚犯。蓬头垢面,脏污不堪,每人手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手足移动哐啷作响。见到牢中进人,都一齐跑到铁门旁来,不能走的就在地上爬,也凑到房门口朝外探看。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或喊叫,目光呆滞,神智都有些不清。

  牢中阴森昏暗,大白天都点着灯。通道石壁上有一排灯架,烛光如同一团团鬼火。在火光的阴影里,牢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狰狞恐怖。走进通道,一股恶臭及刺鼻的酸馊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李墨源被狱卒带到通道较里面的一间牢房,铁门打开,尚未站稳的李墨源就被一脚踹进了房中。

  李墨源伫立门口,环顾四周,跟其他牢房一样,除了脏兮兮的杂草和房角一个便桶外,房中空无一物。昏暗的光线从牢门口射进来,隐约可见房中的远角处坐着一个人,应该是牢房中原有的囚犯。

  李墨源呆呆坐下,回想着此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只在眨眼之间,整个世界都已彻底改变,自己从人人羡慕的朝中官员,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等候处决的死囚。

  自己犯错了吗?没有。那自己为什么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墨源想不通。可是,这就是朝廷律法,一个不讲理的律法,随时可以夺走无辜生命的律法。

  他感到有些悲哀。自己行将赴死,父母怎么办?对了,台州那边的情形到底如何,爹娘都安全回家了吗?墨源此刻感到悲哀和绝望,更加思念起自己的家人。想想丹霏表妹,怀着胎儿的红玉,还有舅姨娘托付的本善。天啊,李墨源,你该怎么办啊?

  “你是李墨源?”一个声音从墙角传过来,瓮声瓮气。打断了墨源的思绪。

  墨源没有吭声。对方缓缓起身,走过来蹲下身子。他伸过头来在墨源脸上仔细张望,光线很暗,他的脸几乎要贴到李墨源的鼻子。奇怪的是,他与其他囚犯不同,手脚上并未戴着镣铐。

  李墨源也看清了他。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宽额阔脸,鼻梁很高。脸上有许多污垢,几绺头发打着结,耷拉在额头上,一双眼睛却很明亮,有神。

  “比想象的要英俊。”男人叹了一口气,缩回了脑袋,“认识一下,我叫司敢当。”

  “什么?司敢当?”李墨源本无心情与对方搭讪,但听到这个名字却不由得叫出声来。

  八年前,司敢当是朝中观文殿大学士,从二品大员,与当时的翰林殿大学士高威等人负责编修国史。当时在位的先帝叮嘱,写国史一定要根据实录。司敢当等人按照这个要求,采集了本朝上几代的资料,编写了一本国史。当时,先帝编国史的目的,本来只是留给皇室后代看的。但是国史修毕后,参与其事的高威等人建议把国史刊印成册,以彰显国史公正直笔。建议被司敢当采纳,先帝也表示赞赏。于是,由司敢当出面,刊印国史五百册。除宫中收藏外,大多赠与了京都的朝中官员,民间也有散藏。由于国史秉笔直书,尽述皇家赵氏的历史,详备而无所避讳,其中直书了先帝和太后等人一些不愿人知的赵氏早期历史。司敢当平素心直口快,自恃才气过人,得罪过不少朝中官员,其中也包括太师蔡宇鑫。因此就有人上书,奏称司敢当有意暴扬国恶。先帝一怒之下,命令收捕司敢当、高威等人,审查罪状。高威入狱后对自己所犯何罪并不明白,严刑拷打之下,只好承认自己曾经收过贿赂。结果司敢当、高威等人被罗列十大罪状,多为莫须有的罪名。高威被夷九族,司敢当因祖上是开国功勋,持有太祖皇帝御赐的可代代相传的丹书铁卷,得以免死,被罢官打入天牢。此事被称为国史案,轰动一时。李墨源进入天章阁后很快就听说过这件事和司敢当这个人。

  司敢当见对方惊讶,估摸是知道自己。说道:“我才从狱中校尉刘福明那里听说你要进来,但你究竟所犯何事啊?这里可不是一般的牢房。”

  李墨源不知道,同文馆牢房进来的人,多数都只是呆上几天就会被处斩,如同走马灯一样。唯有眼前这个司敢当,一住就是八年,成了这里的住户常客。久而久之,与所有狱卒都混熟了,是以校尉刘福明等人对他还算是客气。

  “前辈,李墨源犯了死罪,因我的表弟是方乐乱党的结义兄弟,所以要灭九族。”李墨源对司敢当早有耳闻,深知他文章、书法出众,对他很是敬仰。

  司敢当站起身来,冷笑两声,声音大了起来:“哼!就为这个?这是什么****国法,一人犯罪,就要株连九族,荒唐至极,可笑之极!”

  墨源被他的话震了一下,赶忙说:“前辈,低点声,被人听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哈哈哈……”司敢当仰天长笑,“我怕什么?司某如今生不如死,只求他们来个痛快的。”

  想到自己秉承圣意直修国史,竟然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他禁不住悲从心来,恨意横生。“身为天子就翻云覆雨,这样的皇帝也真是猪狗不如,司某只恨当初瞎了眼,会辅佐这样的昏君。”

  墨源虽感对方此话大逆不道,但想到自己的境遇,也不禁深有感触,圣上就是法,臣子的生死存亡都在他的一念之间。遂低下头来默不作声,并未劝阻。

  就有人在牢门口喝道:“老司,你怎么又在胡说八道,一天不发牢骚你会死啊?”

  牢门打开,校尉刘福明带着两个狱卒走进牢中,“李墨源,你跟我出来。”

  司敢当显是知道牢中的规矩,这是要带墨源去刑讯问话。所有囚犯都要先过这第一关。他突然转了一副笑脸,与对方套近乎:“刘校尉,李墨源是我过往的熟人,请你手下留情。”

  昏沉沉的烛光下,刘福明神情严峻,又尖又瘦的脸阴森可怖。听了这句话,先是愣了一愣,接着仔细打量着李墨源,“快点走吧。”李墨源并不知道司敢当是在设法为自己求情,还纳闷呢,八年前自己不过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就成了你司敢当过往的熟人。

  两个狱卒一前一后,带着李墨源进到监狱通道的顶头,进了刑讯房。

  走进房中,李墨源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地狱。

  房中到处悬挂着黑漆漆的铁链,一眼望去如同垂吊着一条条巨大的蟒蛇,像是随时准备吞噬走进身旁的囚犯。屋子中央是一个烧炭的铁盆,炭火通红,木炭劈啪作响,不时迸出几串火星。几根长柄烙铁架在上面,顶端已烧成炭火一般的红色。两个站笼立在屋角。这种笼子,犯人只要进入被卡住颈部,只能站不能坐,狱卒会将高度降低三寸,使囚犯站不直,只能稍微屈腿勉强支撑,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难受至死。还有一口大缸,座下是可以生火的炉灶,缸中放人囚犯之后加水生火,慢慢烹煮,可以将人活活烫死,这种有名的刑具名叫请君入瓮。此外还有绞绳、铁锯、钉板、木驴、拶具、老虎凳,和用来腰斩犯人的大铡刀。

  刘福明往屋中唯一的凳子上一坐,对着李墨源喝道:“说吧,跟雷高阳有来往吗?最近什么时候见过面?”

  不愧是刑讯的老手,一上来就抓住了要害。

  李墨源悚然,只怕今日很难挺得过去。但表弟过府造访的事如何能说?是以装出一副十分冤枉的表情:“刘大人,墨源真的没有跟雷高阳来往过,更不可能与他见面。”

  “大胆!”刘福明尚未开口,站在墨源身前的狱卒啪地甩了一个耳光,顿时打得李墨源眼前金星直冒:“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吗?告诉你,进到这里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够自己走出去的,只能抬着走!”

  李墨源暗自心惊,但既然承认下来也是死路一条,还可能牵连到方府和自己府中的人,只能是硬挺下去。于是他断然说道:“大人不信,我也无可奈何,没有的事,墨源怎能承认?”

  狱卒恼急,双手一伸,刺啦一下撕开了墨源上身的衣服,回身取来铁盆上的一根长柄烙铁,就要在墨源身上动手。烙铁颜色殷红,前端冒着一股白烟,令人望而生畏。墨源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躯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住手。”刘福明举手阻止了狱卒。他看到了墨源脖子上挂着的东西,起身走近,猛地用劲一把扯了下来。一双眼睛就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端详。

  那是两块玉牌,一块是墨源母亲给他的,另一块,却是李青云不久前送给他的。

  刘福明将那块李青云送的玉牌,反反复复看了又看,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哪来的?”

  墨源本不愿牵扯到李青云,但想到这不过是对方的一个小礼物,无关紧要,便说了实话:“是一个姓李的老人送给我的。”

  刘福明抬眼仔细端详着墨源,目光炯炯,眼神犀利,似乎是要从对方的表情中判端此话的真假。深思半晌,突然挥挥手对狱卒说道:“将他带回去。”说完自顾带着两块玉牌走出了刑讯房。

  这可是少有的事情,进来的囚犯哪个不要先掉层皮!今天还真是破天荒,刘校尉这是怎么啦?两个狱卒摇头不解,沮丧地将李墨源带回了牢房。怎么办呢?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司敢当见墨源去而复返,似乎也并未动刑,有些诧异。赶忙凑近身来。“怎么回事?”

  墨源犹自惊魂未定,摸了摸掌掴得有点生疼的脸庞摇摇头,他也有些莫名其妙。忽然发现牢中多了一个人,疑惑的眼神望向司敢当。

  司敢当看出墨源的意思,笑笑说:“才进来的,老李。说是颍州府送来的大盗,杀过好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