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书生 第28章 老李之死
作者:亦成章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成章曰:蔡太师情急改婚书,厉娘娘恶胆斥宫女

  同文馆监狱。

  死牢中,老李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一副落魄的样子,未带镣铐,却半斜身躯瘫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绝望的眼神呆呆望着屋顶。

  又是一个等死的。墨源心道,估摸对方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去打扰他。

  司敢当缓缓坐下,与墨源聊起朝之事,对当年先帝出尔反尔,蔡宇鑫等人落井下石犹自愤愤不已。

  墨源已不再如刚入牢中时那般惊恐与焦急了。他与司敢当聊起了春闱、廷试、词赋和经义,得知对方也曾是当年的榜眼,更加赞佩,双方投缘,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两人都很兴奋,全然忘记了此时正置身于同文馆的死牢之中。

  过了很长时间,只听牢门外狱卒喊了一声:“开饭了。”两个肮脏的食盘从铁门底下的缝隙中塞了进来。

  那是什么饭食啊,自小到大,李墨源都未曾见过如此腌臜的食物,两根干瘪的黄瓜,几片菜帮子,米饭的颜色都已泛黄,一定会有股算酸馊味,墨源看着差点干呕起来。

  “李墨源,这是你的!”又一个食盘塞进来。还是同样的东西,只是上面多了几片青辣椒。

  司敢当和老李却似乎毫不在意,端起饭盘就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司敢当边吃还边劝墨源:“快吃快吃……”

  李墨源毫无食欲,一脸木然,手都没有伸出去。司敢当摇摇头,不再吭声,只是专心吃自己盘中的饭菜。

  老李轮番用眼瞥视墨源和地上的那盘食物,他动作极快,不一会儿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食物。见李墨源饭盘未动,突然开口说:“你不吃?给我……”

  他显是没有吃饱。本来,饭就不多,墨源盘中的辣椒更是令他垂涎欲滴。

  墨源挥挥手,他既没有心情也没有胃口,爽快地说:“你吃吧……”

  话未说完,老李就已将墨源面前的饭盘拿过去,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吃相丑陋,似乎是津津有味,不停地发出响亮的咂嘴声。

  李墨源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个老李,他一定是饿坏了,不然不会这样的饭菜也吃得如此狼狈。想到天底下众多的如同老李一般的可怜人,穷苦人,李墨源暗自心酸,是啊,还有多少人是整日饥肠辘辘食不果腹,甚至连这样的饭食都无法吃到。

  正自出神,却见老李突然倒在地上,手中的食盘摔落在地,两眼圆睁,惊恐地看着泼洒一地的饭菜。继而,痛苦地手捂腹部,嘴里发出恐慌的叫声。

  李墨源和司敢当慌了神,连忙近身查看。只见老李嘴角流出白沫,全身不停地抽搐,那神情显是痛苦到了极点。

  “老李,老李……”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快醒醒……”

  李墨源和司敢当不住地呼唤着歪斜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老李。老李面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来,滑过面颊,滴落在地上。他双眼已是翻白,呼吸十分的急促。

  李墨源焦急地望了司敢当一眼,对方也是一脸的狐疑,喃喃说道:“难道,是得了什么急病?”

  墨源顾不得许多,情急之下伸手掐住老李鼻下的人中,一连声地呼唤对方。

  老李的眼神终于转了回来,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又开始了剧烈的颤抖。忽然,他手指地上的食盘,气若游丝地说道:“有毒……”

  司敢当大声呼叫,声音在空旷的监室内显得格外凄厉。附近监牢内的囚犯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一齐拥到各自的牢门前向外张望。狱卒急急打开铁锁进入牢内准备施救,却是已经晚了。老李全身不住抽搐,嘴中吐出两口鲜血,须臾,突然双脚蹬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司敢当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面探试,神情落寞而悲戚地说:“他死了。”

  李墨源骇然失色。有毒?送给自己的饭菜里有毒!老李是吃了这有毒的饭菜死了,但是很显然,那原本是给自己食用的。

  他的脊背陡然渗出无数的冷汗。

  是谁要害死自己?自己不过是即将处决的死囚,是什么人就这样迫不及待,连这点时间也难以等待了?

  是圣上,或者太后?

  墨源摇摇头。不可能,想要自己死,只需颁下旨意即可,无需这样偷偷摸摸,劳神费力,这不是正常合理的作法。那么是蔡宇鑫?可他有什么理由这个时候下手呢?自己的死活与他并无多少牵连。他甚至想到了雷高阳,不,他摇摇头,这更不可能,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在京都的住处,不可能威胁到他,又何必冒险前来杀人灭口?再说表弟为人正直,怎么可能做这些偷鸡摸狗下三滥的事情。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他正自胡思乱想,忽听过道内有狱卒在喊:“李墨源,你出来,圣上放你出去了……”

  老李的尸体被抬出了牢房。

  老李才死,墨源又出狱,牢房里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突然,太奇怪了。司敢当对老李的死感到痛心惋惜,但此刻听到墨源能够出狱却很高兴:“你真走运。碰上的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圣上。”

  是啊,可以出狱了。墨源本应高兴,但心情不知何故却异常沉重,老李为了一盘难以下咽的饭菜,竟然成了替代自己的冤死鬼。这件诡异的事情如同一团阴云笼罩在墨源的心头,一时难以挥之而去。

  午时进来,此刻又可以出去,谁能料到哪天赵倨心血来潮或者龙颜大怒,自己又要再赴黄泉?这天下,靠一个随心所欲反复无常的君主,能治理好吗?

  呆愣着的墨源木然立在监室内,脚步竟是很长时间都没有挪动一下。

  司敢当催他出门,墨源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他的手,依依道别:“前辈,好好保重,希望在外面能再看到你。”话虽如此,想到司敢当还要在这活棺材里呆下去,牢狱生涯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李墨源感到一阵酸楚,热泪盈眶。

  “快走吧。我还死不了。”司敢当语气坦然,爽快地拍拍墨源的肩头,一把将他推出了牢门。

  终于走出洞口,终于再见光明。从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出来,陡然见到了阳光,墨源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太阳就要落山,但阳光还是刺得墨源有些睁不开眼睛。洞外热浪袭来,墨源感到一阵闷热,几乎透不过气来。

  监狱门口有一个墨源熟悉的身影,那人貌似焦急不安地正在不停地来回走动。

  是蔡宇鑫。他等在监狱洞口,见到墨源出来,甚至没有来得及打量墨源肮脏狼狈的模样,一把攥起他的手,急急问道:“墨源,你和玲珑订婚丹霏那份婚书呢?”

  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到婚书,墨源惊诧不已,未几思索,随口答道:“在我府上啊,为何……”

  蔡宇鑫二话不说,拽住他的手就往院外疾走:“快,快,快上车……”

  “李大人,不,赵大人,请等一下。”远处有个人急急走来。

  刘校尉不知何时出现,他手上拿着墨源的两块玉牌,喊住墨源,将玉牌递了过去。

  “保管好,是好东西啊。”刘福明意味深长地说,顺便还认真端详了一下墨源的表情。李墨源不知他话中深意,只是点点头,取下收好。

  一辆早已等候在院外的马车,载着李墨源和蔡宇鑫快速向揽胜苑奔去。马车里,蔡宇鑫对墨源说道:“董政这小子跟他父亲就是不一样,真还是不错啊……”

  接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些人情味,这种时候还记得来看看你。”

  墨源被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什么董政,他什么时候来看过我?”

  “没有吗?”蔡宇鑫显得有些奇怪,“我进院子的时候明明看到他骑马出去啊。”

  蔡宇鑫的话引起了墨源的警惕。董政来过,他来干什么?联想到老李的死,李墨源暗暗心惊。难道是他……

  揽胜苑。

  蔡宇鑫急急拿过婚书,蘸墨挥毫,在婚书上添下几个字,然后放在点燃的蜡烛旁烤干字迹,对着惊愕不已的李墨源说:“你不需要知道太多,有人问起,就说昨日已经入赘蔡家。”

  墨源还是糊里糊涂:“为什么呀?不是说好不入赘的吗?”

  蔡宇鑫无暇多讲,眼一横:“不入赘?不入赘你还有命吗?”

  这一说,墨源才恍然大悟,原来并非圣上赦免了自己,而是蔡太师冒着欺君罔上的大罪,设计救下了自己。

  他有点泪奔:“蔡伯,救命之恩,墨源何以为报。”

  蔡宇鑫拍拍他的肩头:“快去梳洗一下。我们等会儿要娶看看玲珑,她被你这件事吓晕过去,还不知道现在醒过来没有呢。”

  墨源惊愕,继之感动。眼前浮现出玲珑一副娇弱哀楚的模样,心中有些焦急。正待去清洗一下,却听得门外有人大喊:“圣上驾到!”

  两人吃了一惊,急忙出门跪倒在地。

  赵倨大步流星走进来,仿佛早已忘记早间发生的事情一样,饶有兴致地欣赏揽胜苑里的布局和景致,东张西望,连连好好:“很有格调。你们……都起来说话吧。”

  墨源对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心生反感,但是赵倨过来,一定有重要事情。现在必须认真应对,所以并未起身,奏称:“微臣不知圣上驾到,衣着不整,有违君臣礼仪,请圣上恕罪。”

  赵倨却出人意料地伸出手来,躬身弯腰,做出搀扶的姿态:“无妨无妨,爱卿刚刚从同文馆出来,无罪,无罪。”

  墨源这才起身。刚想向赵倨告假前去洗漱,不料赵倨开口说道:“听说你昨日入赘蔡家,有份婚书在手。快去取来给朕看看。”

  好险!蔡宇鑫和李墨源都暗叫侥幸,再晚一步,就大难临头,估计他和蔡宇鑫都难逃一死。赵倨这是突然才想到要两份婚书对照查验,如果早点醒悟过来,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看过婚书,赵倨呵呵笑着:“爱卿受了委屈,接旨之后就早些歇息吧。”说完摆驾回宫去了。

  留下来的太监开读懿旨:“……蔡墨源……文才出类拔萃,勤勉刻苦……深孚众望,哀家甚是喜爱,特收为螟蛉,以为义子,赐姓赵氏……钦此。”

  一转眼,墨源又从地狱回到了天上。

  随即想到,自己的姓氏都被人家改了,今后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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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这一番大难,墨源的性情大为改变。为人做事更加小心,刻意低调,沉默寡言。尤其是对于赵倨和蔡宇鑫,更是曲意逢迎,百般顺从,一时君臣间倒也相安无事。

  蔡宇鑫重提皇宫东扩的事情,本来停工并非自己本意,赵倨又心向往之,自然是力排众议。工部文书一到,京都府又忙得个不亦乐乎,董政重新捡起了难啃的骨头,整日里走街串巷,动员居民搬迁,无奈各家各户都故土难离,加上众人对旧宅奇货可居的心态,征迁一事变得困难重重,进展缓慢。太师几次斥责京都府。府尹怒火中烧,将董政骂了个狗血喷头,董政两头受气,几乎要辞官不干。

  董光的日子变得艰难。蔡宇鑫大发淫威,执意要董光难看。所有兵情战报,无论事体大小,一律同时奏报太师府。蔡宇鑫事必躬亲,亲自处理所有奏章,批复处理先行下发,事后再知会枢密院,渐渐枢密使成了聋子的耳朵,徒有其名无法行使职权,一日之间被太师彻底架空。各路各州有急事都直接找到太师处理,董光有职无权,竟然门可罗雀,无人理会,做起了名副其实的寓公,整日在家长吁短叹。

  墨源照例是早出晚归,日日打理天章阁的大小事体。好在王康嘉做事勤勉,又处处帮衬,这才没有焦头烂额。下属见墨源逃过大难,因祸得福,如今竟成了太后的义子,圣上的义兄,更加是恭恭敬敬,事事顺从。墨源手头的事也渐渐轻松许多。

  这一日,公公来请,说是厉嫔娘娘练字已有时日,请墨源前去指教,墨源不敢怠慢,交代了王康嘉,即刻随公公入了**。

  自成为太后义子之后,墨源到**的次数多了起来,除了要向太后请安之外,也是总要给厉丝儿指导书法。太后传下话来,墨源可以无需恩准,在**中随时出入,畅通无阻。墨源想,这也就是后世赐宫中行走一般的待遇了。只是他做事小心,唯恐遭到他人非议,还是谨小慎微,无事并不轻易到**走动,即便来了,也不愿逗留太久,事毕总是及时离开。

  慈元殿内,厉丝儿浓妆艳抹,珠光宝气,与往昔一身素装判若两人,倒也另有一番情调。她姿态优雅,媚气逼人,只是一双桃花眼中,隐隐有一丝幽怨的神采。

  她的腰间用的是鹅黄色的丝带,一如往日,依然扎起一个优雅的蝴蝶结,格外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