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山武工队 第八章
作者:丹玥女士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天,已经大亮了,是个阴天。

  灰蒙蒙的天空里布着厚厚的乌云,沉甸甸的像要塌下来似的,让人的心情格外沉重。于海生分析得一点都不差,山本太郎带着他的宪兵队和伪军,果真先扑塔子沟而来。于海生刚走进村西口,就听见从村子东头和南面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和鬼子走路时大皮靴发出的“咵!咵!咵!”的声响。

  “不好!”

  于海生暗叫一声不好,心想要去刘福余家已经来不及了,而自己又处在一个无藏身之所的破院落门前。怎么办他赶紧闪身隐在路边茅厕旁的柴草垛后面,一双机警的大眼睛注视着前方。山本太郎傲首站在汽车上,手举着大洋刀,“呜哩哇啦”地嘶声喊叫着。他那魔鬼般的相貌和豺狼似的怪叫声,惊得村子里鸡飞鸭叫。有几条大狗,它们满怀敌意地向着汽车上的山本太郎“汪汪汪”地狂叫起来,气得山本太郎的仁丹胡子猛抖几下。他本来最仇视中国人,想不到狗也来与他作对,山本太郎掏出手枪,蔑视地一抬手:

  “叭叭叭……”

  几条狗应声倒下,腿一伸断了气,只有其中一条号称狗大王的狮头狗,虽然子弹穿透了它的心脏,但它还是抬起头,向着山本“汪、汪”地叫着。凶残的山本又“叭叭”两枪,狮头狗**迸裂,死于当场。

  朝气勃勃的塔子沟,一下子变得死寂和恐怖起来,村中各条出入路口,布满了鬼子和伪军的岗哨,情况十分危急。然而,足智多谋的于海生,虽然自己现在是腹背受敌,进退无途,但以他多年的作战经验,他此刻的心情异常镇定。他知道,鬼子很快就会在全村大搜捕,自己必需立刻进入老乡家隐蔽起来。可是,这个村除了刘福余家,别人他不认识。更何况,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谁能收留他这个陌生人,谁又敢收留他这个陌生人呢于海生真的有些为难了。这时,村子里突然传来“嘡!嘡!嘡!嘡!”的锣声,伪甲长张永平一边敲锣一边高声大喊:

  “村民们,乡亲们,大家都赶快到村前的大杨树下集合,大日本皇军司令山本太君有话要对大家讲。村民们,不要害怕,日本大和民族与我们亲如一家,大日本皇军是我们的亲密朋友。村民们,大家都赶快到大杨树下集合吧,这个村子谁家有几口人,我张永平清楚得很。村民们……”

  于海生听到伪甲长张永平说,谁家几口人他都清楚得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此刻周成正在刘福余家,他将如何躲过这场灾难,于海生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心里为周成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小战士捏着一把汗。

  咵!咵!咵!一队日本兵手里端着枪尖上插着明晃晃刺刀的步枪,由村西头昂首向东走去。当他们走过于海生藏身的柴草垛时,走在最后的一个戴着一副近视镜,三十来岁年纪,身材不高,长着一双凶神般的眼睛,留着锯齿似的络腮胡子的鬼子。只见他猛地一转身一推枪托,枪尖上的刺刀飕地扎进柴草垛里。好险啊!刀尖离于海生的额头不到二寸,鬼子用力向上一抬刺刀,玉米秸被扬得四处乱飘。这时,一只藏在柴草垛里下蛋的老母鸡,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得“噌”地一声飞起,落在前面的一堵墙头上,嘴里不停地“咯咯哒咯咯哒”地惊叫着。鬼子看见老母鸡,喜得他那双凶眼直冒蓝光,他“约――西!”一声大叫,迅速把步枪往肩头上一挎,像老鹰扑鸡似的向着墙头上的母鸡猛扑过去。老母鸡惊叫着又噌地一下飞起,当它飞越鬼子头顶时,由于惊吓过度,它忍不住了,“突”的一声鸡蛋掉了下来,正砸在鬼子的额头上。

  鸡蛋碎了,蛋青蛋黄溅了鬼子一脸。于海生以为鬼子一定会恼羞成怒,给老母鸡一枪。但是不,鬼子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只见他厚嘴唇一张,伸出长长的舌头使劲在嘴唇上舔着流淌下来的蛋青蛋黄。嘴吧唧得山响,看他满嘴流露出的那份香喷可口劲,仿佛吃到的是扇贝山珍。

  于海生看见鬼子一边吧哒着嘴一边朝前走了,他急忙从茅厕后面的柴草垛里钻出来。猫着腰从墙根下机警地走过这家破院落,来到一个高墙大院前,来不及思索便向上一纵,身子如同燕子翩飞般越过高高的围墙。当他飘然落入院中时,不想此时从西厢房中走出一个十分俊秀的青年女子,她亲眼目睹了一个陌生男子从墙外飞入落在自家院中。好奇的她,心中不免为这个青年男子精湛的轻功叫绝,同样,在外面鬼子伪军的咆哮声中,这位青年女子也因为见到这个不速之客而惊恐万分。只见她粉脸猝变,大声斥问:

  “什么人为什么越墙潜入民宅……”

  “姑娘,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为何翻越……”

  不等青年女子把话说完,于海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

  “姑娘,不要喊,我是八路军,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是八路军,那你到我家来做什么”

  问话的女子不是别人,她正是就读“西南联大”,叔叔让她回乡躲避这场腥风血雨的袁茵茵。袁茵茵话已出口,自己觉得此话问得多余,外面鬼子伪军搜捕得这么紧,这位八路军当然是到这里来躲避搜捕的呀。可是,这么大个活人我往哪儿藏他呢万一被搜出来,这位八路军性命不保,还会危及到我全家人的性命。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袁茵茵犯愁了。但作为一个爱国女子,自己曾经也与同学们一起走上街头,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山河,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滚出中国去!这些豪言壮语,依然响彻在耳际。袁茵茵抬头看了一眼于海生,银牙一咬,既然八路军已经进入我家大院,就绝不能让这位八路军落入敌酋之手。

  “咚!咚!咚!”

  院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袁茵茵心想糟了,鬼子搜捕来了,这可怎么办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于海生已闪身躲进紧挨着西厢房的磨房内。敲门声更加猛烈,袁茵茵深深地咽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反而因为院中藏着个八路军使她的胆子壮了不少。她快步走到大门前,猛地一拉门闩,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闯进一个人来。此人二十几岁年纪,上等身材,生得白白净净、留着漂亮的仁丹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昂贵的水晶镜,是个既帅气又神气十足的小鬼子。小鬼子胸前挂着一挺德国造的轻机关枪,他的名字叫小野川正。是日本关东军驻绥中宪兵队指挥部驴脸司令――坂本左一郎的内侄,也是老奸巨猾的驴脸司令安插在山本太郎身边的内线。正因为这个原因,小野川正已经提升为促定日本宪兵队副队长的身分,来到时杖子宪兵队后,他副队长身份一直没有公开。

  小野川正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由于他的勤奋,在学校时很得教官的赏识。此时的他看见袁茵茵,故意挺了挺胸脯,似乎在显示他们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和他自身高傲不凡的气质。但这种做作仅仅维持了十几秒钟,那武士道精神的元气就走光了,自身高傲不凡和目空一切的气质也没有了。一生不曾为女色动情的小野川正,他整个一颗心,完完全全地被眼前这个妙龄少女的姿容征服了。他不禁心中暗赞:这个女子生得实在太美了,苗条的身段,面似芙蓉,柳眉杏目,衬着一身学生装,更显得肌质晶莹,欺霜赛雪。那齐肩的短发,那嫩黄色起肩连衣裙,又给她增添一份优雅和高贵。望着她,小野川正有一种被训化被淹没的感觉,他第一次发现,那先天的潜藏在自己生命中的爱源,竟是如此强烈。他像一头兽性大发的魑魅,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恨不能一下子把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抱入怀中。他刚要向前扑,理智控制了他,小野川正毕竟受过高等教育,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花姑娘。眼前这位高贵而圣洁的女孩,自己尽量要用文明礼貌去赢取她的芳心。

  小野川正整整衣冠,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地捋了一下他那漂亮的仁丹胡子,然后向着袁茵茵一躬身,很礼貌地说:

  “中国姑娘的,噢哈哟搞扎伊麻斯。”

  袁茵茵懂日语,刚才小野川正说的这句话是:中国姑娘,早上好。哼!袁茵茵心中暗哼一声,微微扬了扬首,不屑一顾地把脸扭向一边,嘴里虽然没有说话,但她心里却骂:早上好,好你个头,大清早碰上你这个色狼,魔鬼。

  小野川正见袁茵茵没吱声,而且满脸怒容,他知道,玫瑰花虽美,却有刺,不是随便就能折的。于是他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向前迈了两步,笑眯眯地说:

  “中国姑娘的,哈机麦麻西台,你的不要怕,我的喜欢。”

  袁茵茵听了小野川正的话,再看他那色迷迷的样子,心中暗骂:呸!该死的小鬼子,你认识我很高兴,可我看见你这个色鬼倒大霉了。但是袁茵茵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身子慢慢朝后退。时至此刻,小野川正再也不能装绅士了,他那又强、又猛、又烈的欲念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如同渴骥奔泉,一刻也忍耐不下去了,小野川正像老鹰扑鸡似的向袁茵茵猛扑过去。袁茵茵急忙躲闪,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头脑绝顶聪明,尽管她看见小野川正那欲焰喷涨的样子,心里又害怕又讨厌。但是她的头脑仍然很清醒,因为她知道,藏在磨房里的八路军绝不会袖手旁观。袁茵茵一边向磨房门口后退,一边佯装成很害怕的样子,慌张地大声说: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呀!”

  磨房里正酝酿着一场人兽搏杀的危机。

  趴在磨盘下的于海生,瞪着一双充血的怒目,盯着小野川正。被袁茵茵美色迷昏了头脑的小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里有索他性命的小阎王。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呀。”

  袁茵茵那似怕还羞的绝代娇容,那银铃般又娇又脆的说话声,以及她躲闪时如同春风拂柳的漫妙姿态,看得小野川正两眼直冒淫光,胸中**灼烧。他红涨着脸,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直嚷:

  “不要怕的花姑娘,日中亲善睦邻,联姻的大大的好。”

  “不不不,我不和你联姻,我不要和你联姻。”袁茵茵说着已经退到磨房门口,她机敏地回头朝磨盘下看了一眼,紧接着一个急转弯跑进磨房。眼睛盯着小野川正,急急地说,“你不要进来,你不要进来,你不要进来。”

  袁茵茵一迭连声地喊着“你不要进来,你不要进来,”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身子躲在北面墙角里瑟瑟乱抖。小野川正看了以为这是天赐良机成好事,他咧开大嘴“约西”一声冲进磨房,张开双臂把袁茵茵紧紧地搂在胸前。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野川正兽性大发,用手扯袁茵茵衣扣时,于海生飕地从磨盘下钻出来,举起事先准备好的一根权木,照着小野川正的后脑勺猛地一击。只听“嗵”的一声,小野川正的脑袋连同身子一歪,“嘣咚”倒在地上,但是他还没有死,而是昏了过去。

  “快,小姐,快帮我解下小鬼子腿上的绑带。”于海生说。

  “哦。”

  袁茵茵应了一声,尽管她此时很害怕,心怦怦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她还是赶忙蹲下身子,哆嗦着双手,解开小野川正右腿的绑带。

  于海生麻利地摘下小野川正脖子上挂着的轻机关枪,一摸他的右边腰间,摸出一支暂新的左轮手枪和三十多发子弹,后腰间还挂着三颗手榴弹也摘了下来。

  袁茵茵手拿着小野川正的绑腿带,她知道要用它来干什么,为了抓紧时间,她此刻顾不得害怕。袁茵茵把绑带绕过小野川正的脖子,系上一扣,然后把绑带的另一头递给于海生。此时于海生又从小野川正的左腿绑带内,搜出一支非常精巧的小六轮手枪,今天收获真不小,于海生心里很高兴。他看见袁茵茵递过绑带,未加思索就与她一同用力勒。特别是袁茵茵唯恐自己力气不够,她用脚蹬着小野川正的头,嘴里“咿呀”一声叫劲。顿时,小野川正的脖子被勒细了,舌头突地从嘴里伸了出来。袁茵茵看了吓得“啊!”的一声大叫,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面挪去。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袁茵茵喊着用手直拍自己胸口。

  “对不起,小姐,吓着你了,都是我不好。”

  于海生确实从心里埋怨自己太大意了,看到这种恐惧的场面,不用说像她这样的娇小姐,就是一般男子也会被吓一大跳。可是此刻,于海生没有时间去抚慰袁茵茵,他只是把小野川正伸出的舌头塞回嘴里,然后脱下他的衣裤和靴子。这磨房里南面堆着很多旧木头,于海生移开木头,把小野川正提起来立在墙角,再用旧木头一层一层地掩盖住。一切料理妥当,他赶忙穿上小野川正的衣裤和靴子,袁茵茵这时也站起身来,面对于海生,她感到全心灵的震荡和激动。于海生的机智和胆识,使她的紧张和恐惧在无形中消失了。看见于海生穿着这套鬼子装很合适,特别是当她望着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八路军,他的矫勇,他与众不同的气质和超绝的沉着与冷静,令袁茵茵的芳心之中突然生起一股莫名的心跳。袁茵茵脸红了,激动和喜悦在她的眸子里盈盈流动,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她故意噗嗤一声笑了,柔声说:

  “这套衣服,你穿着很合适,很像个真鬼子。知道吗你和这个小鬼子的容貌长得还真有点像,只是你比这个鬼子身材高些,而且这个小鬼子有胡子,你没有。”

  于海生没有答话,他转过身去,当他再转过来时,嘴上也长着漂亮的仁丹胡子。由于时间紧迫,于海生跨前一步,说:

  “小姐,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鬼子尸体晚上我会派人来把他弄走的,我叫于海生,后会有期。”

  “我叫袁茵茵,但愿……”

  袁茵茵的话还没说完,大门外又传来鬼子伪军打骂村民的喝斥声,于海生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他知道,自己暂时走不出去了,于是目光转向袁茵茵,急迫地说:

  “袁小姐,你快躲起来,我出去看看。”

  “可是……”袁茵茵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担心和惧怕,“于……”话到嘴边,她又不知如何称呼,情急下她脱口喊,“于大哥,我躲起来了,可是上房里,我的父母双亲都卧病在炕。鬼子进来了,他们怎么办哪”

  “我会去照应的,你放心好了,袁小姐快躲起来,不然就不来及了。还有,这支小六轮手枪给你,以防万一。”于海生说着把小手枪塞给袁茵茵,让她蹲在墙角不要动,随即抱来几捆麦秸把她掩盖起来,同时又叮嘱一句,“袁小姐,记住,千万不要动,不管院子里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

  “记住了,于大哥,你自己也要小心,要千万小心哪。”藏在麦秸里的袁茵茵,此时,她的内心对于海生充满牵挂。

  于海生端着轻机枪走出磨房,只见院子外面到处都是鬼子和伪军,这些魔鬼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了。于海生把帽舌往下拉拉,耳边响起临下山时华书记的一句话:

  “不管处在怎样的危险关头,头脑千万要冷静。”

  这时,从院门外跑步冲进来四个鬼子,一个个贼眉鼠眼,四下查看。当他们看见磨房门前的于海生,有些发愣,因为小野川正来到宪兵队指挥部才几天时间,而且阴险狡诈的山本太郎也知道小野川正是自己的克星。故而山本假意把小野当爱将留在身边,其实他的目的是不让小野川正接触自己的部下,所以真正认识小野的只有山本和个别几人。

  于海生虽然很清楚小野的底细,但他的警惕性丝毫不敢放松,好在他从十九岁就跟鬼子交战,还从日本兵的俘虏那里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日本话。于海生看着进院的鬼子,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想起一九四一年日本侵略者降临他家的灾难。身怀报国之志的大哥,刚要投犁从戎,让鬼子抓去修围子。大哥对鬼子深恶痛绝,暗里联络民工不要为鬼子卖命,因此工程进度很慢。汉奸给鬼子献计,说民工里有八路在捣乱,于是鬼子派密探混入民工中,大哥的行为暴露,当即死在鬼子的洋刀下。紧接着二哥在鬼子召开的“日中亲善睦邻,共存共荣一家”检举会上,鬼子是让人民群众检举与日军作对的人。可是与鬼子有着杀兄之仇的二哥,在这些虎豹豺狼面前毫不畏惧,站出来义正词严地检举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践踏中国的罪行,被鬼子当场活劈了。

  国恨家仇,在于海生胸中燃起仇恨的烈火,他手摸着胸前的轻机关枪,恨不能扣动扳机“啪啪啪”一阵扫射,把鬼子全部打死。可是他没有那么做,共产党人当决断恩仇,顶天立地,造福苍生,岂可因家仇而误国事。于海生呼地吐了一口粗气,看着几个鬼子,操着小野川正的嗓音“呜哩哇啦”地说了几句,意思是这院子里我已经搜遍了,什么也没有。几个小鬼子听了一个劲“哈伊!哈伊!”地应着,并跟随于海生走进上房。

  这是五间旧砖房,于海生走进东屋,因为窗上挂着的窗幔还没拉开,屋里的光线很暗。炕头躺着一个骨瘦如柴,年近半百的男人,他就是袁茵茵的爹爹袁仲坤。紧挨着袁仲坤的是个气喘吁吁,年龄并不太大的病妇,她是袁茵茵的母亲袁夫人,袁夫人半躺半坐,身子倚靠在被枕上。刚才磨房里发生的一切,这两人并不知道,可是屋子里突然进来几个鬼子,把他们吓呆了。他们知道,日本鬼子如同虎豹豺狼,特别是袁夫人,她立刻想到自己的爱女。茵茵哪里去了我的女儿哪里去了会不会……袁夫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艰难地启开双唇,喘吁吁地喊:

  “茵……”

  于海生怕袁夫人喊出袁茵茵的名字,他急中生智,一手假装捂着自己的鼻子,他的身子向前探了探,给袁夫人一个制止讲话的眼神,同时嘴里说:

  “你的说话的不好,你的嘴臭,臭味的厉害。”

  被吓得惊慌失措的袁夫人,在这种场合,哪里能明白眼前的小鬼子向她使眼色的用意,只是听懂了小鬼子说她嘴臭。什么我的嘴臭,袁夫人听了于海生的话,如同受到莫大的辱侮。再想到这些鬼子的恶行,她嗔怒地扬了扬头,眼中射出仇恨的光。于海生一看,这位四十开外的袁夫人虽然病魔缠身,但她脸的轮廓依然是那么姣好,仿佛经过名雕刻师呕心沥血雕琢过一样。袁茵茵的美丽,原来是女生母相。

  于海生望着炕上这一对重病缠身的夫妇,心想:他们连炕都下不了,如何能去大杨树下集合。就在这时一名鬼子上前去扯袁仲坤,凶巴巴地说:

  “快快的,起来的干活,开路伊麻斯。”

  这个鬼子兵的话刚说完,其余两个小鬼子也一起上前去扯袁夫人,而且他们在拉扯时故意在袁夫人身上乱摸。性情刚烈的袁夫人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畜生!畜生!”

  袁仲坤见自己的妻子受辱,他奋力支起病笃之躯,顺手操起炕头的一个大火罐,照着一个鬼子的后脑勺“嘣”的一击。这名鬼子的后脑勺顿时鲜血直流,痛得他倒在炕上翻滚嚎叫。拉扯袁仲坤的鬼子看见自己的同伴被击伤了,他“哗啦”一声子弹上膛,发出一声狮子般的咆哮:

  “八格牙路!死了死了的有!”

  就在鬼子的枪口指向袁仲坤要勾动扳机的瞬间,于海生挥起他的铁拳头,“咚咚咚”几声闷响,把三名鬼子全击昏了。

  上房的谩骂声和打斗声,袁茵茵全听到了,不得了啦,父母大难临头。袁茵茵把于海生告诫的话全部抛到脑后,不顾一切跑出磨房冲进屋里,只见地上倒着三个鬼子宪兵,炕上那个鬼子兵后脑勺血流如注,已被于海生掐着脖子,活活掐死了。

  “妈妈,妈妈您怎么了”袁茵茵赶忙上炕扶起母亲,心惊胆战地说,“妈妈,吓坏您了,吓坏您了,您没事吧妈妈”

  “啊没……啊没……啊没……”

  袁夫人啊没了半天,也没说出下面的话。这时候的袁家夫妇,他们不但被吓得魄散魂飞,同时也惊得呆若木鸡了,他们不知道这名日本兵为何要帮助他们。

  袁茵茵看出父母亲的疑惑,同时,她从心底非常感激于海生,今天如果没有他,我一家三口,已死于鬼子刀下。想到这可怕的后果,袁茵茵深深的抽了口气,动情地说:

  “于大哥,谢谢你,谢谢你又救了我的父母亲。”

  “茵儿,你……你认识他”袁仲坤望着身穿鬼子装的于海生,他卧病多年,几乎断绝了与外人交往,对外面的世界他一无所知。共产党八路军好不好他不知道,但日本人来中国横行霸道,奸淫烧杀,祸害百姓,他打心眼里反对,痛恨。可是眼前这位日本兵却救了自己一家人,难道日本兵中也有好人袁仲坤糊涂了,于是问,“茵儿,你不是说日本人最坏吗他……”

  不等袁茵茵回答,于海生抢先说:

  “大叔,大婶,刚才我吓着你们了,对不起。我不是日本鬼子,我是中国人,是专门打鬼子的八路军。袁小姐,现在时间紧迫,请快帮我找几根绳子来。”

  “哦,你是八路军,你真的是八路军看来,八路军是好人是好人哪。可是,这几个死鬼子怎么办”袁仲坤已经卧病多年的身体,一着急突然噌地坐了起来,看着袁茵茵,诧异地问,“茵儿,快告诉爹爹,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八路军的”

  “爹,我也是刚刚在院子里才认识这位于大哥的。一个鬼子要侮辱我,危急时刻,是这位于大哥救了我,他把鬼子弄死后,于大哥就换上了这套鬼子装。”袁茵茵说话时,发现爹爹身板挺直地坐在那里,不禁惊喜地叫,“爹爹,您能坐起来了,您能坐起来了,您好啦,您的病好了耶。”

  “怎么,这位八路军在咱们的院子里,已经弄死一个鬼子了”袁仲坤震惊地问。

  “啊,于大哥已经弄死一个了,是在磨房里弄死的,尸体就塞在墙角的破木头堆里。”袁茵茵兴奋地说。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袁夫人双手合十,虔诚地说,“人说八路军是天兵神将,此话一点不假。今日天神到我家,除魔消灾,救我一家人于死亡之中。”

  “大叔大婶,”于海生是一位光明磊落,襟怀坦荡的共产党员,救自己的同胞于危难,是一个军人的天职,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说感恩戴德的话。因此淡淡一笑,低声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做人的本分,何况我是共产党员,是八路军,岂能容忍洋鬼子践踏蹂躏我的同胞。好啦,大叔大婶什么都不要说了。袁小姐,快,拿绳子来,把这几个鬼子都勒死。”

  这三名鬼子兵,和小野川正一个下场,全都被用绳子勒死了。可是这四俱死尸往哪里藏此时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糟,鬼子伪军的打骂声和村民们的哭喊声惊天动地。

  “快,把死尸拖到西屋去,塞进炕洞里。”

  “爹爹,炕洞里能塞死人吗?”袁茵茵问。

  “能,快把死尸拖过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袁仲坤说着自己竟然下了炕,于海生先把四个鬼子兵的衣服扒了下来,用一件衬衫包好,并吩咐袁夫人赶快擦炕上的血迹,他把四具尸体弄到西屋。袁仲坤挪开炕梢堆积的破木柴,翻开活动的炕坯,把几个鬼子的尸体塞进了炕洞里。于海生又回到东屋,把卸下的枪支和鬼子军装都放入炕洞,然后让破烂木柴复原。

  “大叔,您赶快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还回炕上去躺着。这四具死尸和外面磨房里的那具尸体,请大叔大婶放心,等到晚上我会派人来弄走的。”于海生说话间已回到东屋,对袁茵茵说,“袁小姐,在鬼子伪军没有离开村子之前,你还是要躲藏起来。大叔大婶,你们多加小心,我走了。”

  于海生刚说完我走了,正要转身出门,院子里又响起脚步声,袁夫人回头朝院里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说:

  “是郭启田,这个孽种,他来干什么茵儿,快躲起来,千万别让这个孽种撞见。”

  “郭启田,郭启田不就是二皮狗吗。”于海生问。

  “就是他,”袁茵茵接过于海生的话头,恨恨地说,“上次福余二哥被抓,就是他告的密,他是个铁杆汉奸。”

  袁茵茵说完,赶紧钻进柜子里躲了起来。二皮狗干什么来了,他是惦记着袁茵茵。二皮狗知道,鬼子个个都是好色之徒,怕袁茵茵被鬼子抓走了,自己空想一场。二皮狗大摇大摆地走进东屋,操着大嗓门,刚喊出四个字:

  “二姨,姨夫……”

  “什么的干活!”于海生一转身,枪口对准二皮狗的脑门。

  于海生这一声斥喝,把二皮狗吓得身子一软嘣咚就坐在地上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屋里有一个日本兵,吓得他连声说:

  “太君,误会,我是宪兵队的干活。为皇军大大的效力的干活,是皇军大大的朋友的好朋友。”

  “约西!你的,大大的良民!”于海生装模作样地夸了二皮狗一句,但紧接着一侧身,他手里的盒子枪指着袁仲坤夫妇,故意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镜,大声喝斥,“八格牙路,起来的干活,统统的,开路伊麻斯!”

  于海生说完伸手就去扯袁夫人,二皮狗一看,现在正是表现自己的时候。他想:姨娘姨夫常骂我投靠日本人没出息,说是辱没门庭,丢列祖列宗的脸。哼!今日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郭启田在大日本皇军面前的地位。可是郭启田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他碰见的是假鬼子真八路。二皮狗看见于海生去扯姨娘,他赶紧一抖长袖头,向着于海生躬身说:

  “太君,我的担保的,他们是大大的良民。八路的没有,八路的没有,太君误会了。”

  于海生看见这个二皮狗,立刻起华书记来的当晚他去向山本太郎告密的事,顿时怒火填胸。他带着对汉奸走狗的深恶痛绝,抬手“啪啪啪”搧了二皮狗几耳光,同时暴出一声斥骂:

  “什么的误会,八格牙路。你,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死了死了的有!”

  这几巴掌打得二皮狗满口喷血,门牙掉了两颗,嘴唇和左边的半拉脸立刻肿起老高,痛得他直吸溜。但他为了换得姨父姨娘的感动,还是忍着疼痛向于海生点头哈腰。脸上强挤着笑容,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语气平和地说:

  “太君,他们确实是大大的良民,开路的不要。”

  “他们什么事情的,开路的不要”于海生假装问了一句。

  “他他……他们的有病,太君,他们的有大病。”

  “什么的大病,撒谎的,死了死了的有。”于海生怒斥。

  “是是,是是,”二皮狗的额头渗出汗珠,他在想,我说这两人是什么病呢他嗫嚅了一会儿。咳,二皮狗眼珠一转,有了,于是故作惶恐地说,“太君,他们生的是瘟疫,瘟疫是要传染的,快快的传染,死人死人的有。”

  “瘟疫,传染的有”于海生赶紧后退几步,装出十分害怕被传染上的样子。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向外挥,大声说,“开路的,开路伊麻斯。”

  “开路开路,快快开路,”二皮狗紧跟着于海生走了出去,他想如果早知道太君这样怕瘟疫,我一进屋就告诉他。炕上躺着的是两个传染性极快的瘟疫病人有多好,也不会被太君打掉两个门牙。表妹她本来就看不上我,而现在又呵牙露齿的,岂不是更让人看不上。不行,二皮狗转身回屋,看着袁夫人苦丧着脸说,“二姨,我今天可是为救你们二老,被太君打掉两颗门牙。你们可要替我作主,把表妹许给我。咦真是的,我怎么没看见表妹。表妹呢?她到哪里去了告诉你们,表妹我要定了。”

  “呸!”袁仲坤想到人家八路军是何等威武,一人独取五个鬼子的性命。可是眼前这个孽种,出卖祖宗,出卖良心,袁仲坤用手指着二皮狗骂,“你这个没出息黑心肝的孽种,中国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滚!快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打茵儿的主意,她不会嫁给你这个黑心肝的人。我也没有你这个认贼作父的外甥,快走,我们不想再看见你。”袁夫人怒容满面地说。

  “快滚,再也别到我家来,我们不想见到你!”袁仲坤怒斥。

  “你们这对不知好歹的老东西,”二皮狗一下子窜到炕沿边,用手点着袁仲坤和袁夫人说,“如果不是看在表妹分上,我才懒得管你们的死活呢。好,既然你们这样绝情,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