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山武工队 第十九章
作者:丹玥女士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第十九章

    柳树趟里浓烟滚滚。

    两个特务累得汗流满面,喘吁吁地把刘福余抬进了柳树趟,这里果然有一群无所事事的鬼子。他们抓住了一只野兔,正在哇啦哇啦叫着,忙着生火烤兔子吃。

    鬼子围坐在篝火旁,唧哩哇啦地唱着歌儿。山本太郎今天把时杖子宪兵队所有的人马都带了出来,这是宪兵队一小队的部分鬼子,他们有着特殊使命,在这里负责搜寻歼灭潜逃的八路军和武工队员。今天山本太郎得到可靠情报,八路军的大部队已经转移,只有一小股八路和武工队在活动。山本自以为这次扫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他雄心勃勃,这次扫荡的目的是全部、干净、一个不漏地消灭掉这一带的八路军武工队。刚才塔子沟打响了,这些鬼子认为没有他们的事,他们只负责阻击撤逃的土八路,所以在这里烤兔子吃。翻译看见两个特务抬进来一个人,上前问:

    “他是什么人”

    那个瘦脸的特务,用袖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得意地说:

    “翻译官,我们哥俩今天功劳可是大大的,我们抓到了一个重要人物,他就是八路军武工队里对皇军危害最大的刘振东,等小弟领到赏金,请兄台喝喜酒。”

    “哦,你们真的抓到了刘振东是真的吗”翻译官俯下身好好看看刘福余,有些不相信地说:“你们在哪儿抓到他的如何肯定他就是刘振东”

    “错不了,千真万确,是护送他的那两个小王八羔子说他叫刘振东,并说他的真名叫刘福余。刘振东这王八蛋猴尖,伤的这么重一点都不糊涂,他一眼就识破了我们的身份,叫那俩小子跑,那两个小子叫我给干掉了。”

    “干得好!”

    翻译官说完马上走到一个留着小仁丹胡子的鬼子面前,向他唧哩哇啦地说了几句日本话,这个小鬼子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他“哟西”一声,立刻走到担架前,一看刘福余的伤情很重,人处于昏迷状态。凶狠的鬼子为了从刘福余嘴里得到他们需要的情报,忙命随军医生给刘福余一连打了两针强心剂。

    刘福余彻底清醒了,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柳树上。他的面前站着十个魔鬼般的人,有七个鬼子,那两个是刚才遇见的特务,另一个一定是翻译了。这些鬼子骄傲极了,他们站在中国的土地上肆无忌惮,连帽子后面那四块布,也像疯猪耳朵似的随风扇忽着。他们倒背着枪,看着刘福余,指手划脚唧哩哇啦地说着什么,一个个神气十足。

    留着仁丹胡子的鬼子,看来是个小队长。他身材矮小,长着一双小眼睛,一副宽肩膀,戴着茶色眼镜,脑袋很小,秃顶,加之嘴巴长得尖尖的,人们背地里叫他鼠头小队长。鼠头小队长走到刘福余面前,先是嘿嘿一笑,然后用手亲热地拍着刘福余的肩头,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

    “老朋友的,你好,你是八路的,大大的英雄。我们的,新朋友的,大大的好,你的愿意”

    鼠头小队长称刘福余是老朋友,是有原因的,那次华书记进刘家,山本太郎把刘福余抓到宪兵队用刑,鼠头小队长见过他。翻译见刘福余没吭声,跨前一步说:

    “刘振东,太君夸你是土八路的大英雄,并且愿意和你这个土包子交朋友。刘振东,你能与大日本皇军交朋友,那是你三生有幸,你为什么不讲话”

    “呸!只有你们这些贪生怕死卖国求荣的汉奸走狗特务,才愿意认贼作父,与狼为伍。”时至此刻,刘福余认为,我的身份他们既然已经知道,就不必隐瞒了。共产党员死要死得轰轰烈烈,因此他一扬头,义正辞严地说,“我刘振东身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八路军战士,怎么可能像你们这些狗奴才一样出卖祖国,出卖同胞,辱没祖宗,苟且偷生!不必多费唇舌。来吧,小鬼子,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你他妈不知好歹的畜生,老子崩了你!”

    说着翻译掏出手枪,鼠头小队长用手一扒,把翻译扒到身后,他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刘福余说:

    “朋友的,生气的不要,生气的不要。你的伤口的,生气的大大不好,你的,大大的英雄,嘿嘿,生气的不要。”

    鼠头小队长转身把翻译扯到面前,又是唧唧哩哇啦地向他讲了一通。翻译斜着眼睛看了刘福余一眼,然后深深地抽了口气,像是硬往下压心中的怒火,对刘福余说:

    “刘振东,太君说了,只要你把你们八路军重要人物的名单说出来,他们的落脚处在什么地方。还有,你不是武工队的财粮部长吗你筹集的钱粮都存放在哪里只要你老实交代,太君说马上给你治伤。小子,快说,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快说快说!太君的忍耐是有限的。”

    “对,刘振东,赶快说出土八路重要人物的落脚处,快说。”

    “刘振东,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说实话只有死路一条!”

    两个日为特务也帮腔作势,大声叫嚣。

    “少废话!我刘振东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不出卖祖国,不出卖自己的同志。我筹集的粮食,那是我们八路军武工队的给养,怎么可以拿来喂你们这些虎豹豺狼!”

    “八格牙路,死了死了的有!”鼠头小队长魔鬼的狰狞面目暴露了,他忽地举起大战刀,刚要往下劈,但随即又放了下来。眼睛瞪着刘福余,气呼呼地问翻译,“中国的刑律的,什么的厉害凌迟的有剐肉的,大大的好!”

    “哦,是是,太军说得对极了,中国刑律最厉害的要数五代的凌迟剐刑。先断其肢,抉其喉,然后从他身上一小片一小片地往下剐肉。据古文记载,说一个人的身上能剐下三千六百片肉,俗称‘鱼鳞剐’。太君,今天我们不妨试试此刑”

    这个翻译叫侯加爵,祖籍山东,出生书香门第,是侯氏一脉的独子。他的父母挖空心机,为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长大成人后,能够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可是事与愿违,侯加爵天生反骨,生就一副蛇蝎心肠。他认豺狼做亲父,出卖民族,残害自己的同胞。

    鬼子们听了这‘鱼鳞剐’刑,感到既新奇又有乐趣,高兴得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这群丧尽天良的禽兽,立刻上前用刀把刘福余的衣服挑开,一片片撕掉。一个鬼子提起大洋刀,要去砍刘福余的胳膊,鼠头小队长用手一挡,说:

    “四肢砍的不要,喉咙抉的不要。四肢的让他跳舞的有,喉咙的,八格牙路,喊的要,唱歌的要。”

    这些凶残的没有人性的日本鬼子,争先恐后拿着短刀在刘福余的脸上、胸前、胳膊上、大腿上一小片一小片地往下剐肉。顿时,刘福余整个人鲜血淋淋。英雄刘福余,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这些丧尽天良的魔鬼,见他不喊不叫觉得不热闹,不好玩。所以他们在往下剐肉时,故意用刀尖扎进肉里搅搅,然后再往下片,我们的钢铁硬汉,还是一声不吭。鼠头小队长见这么剐刘福余,他还是不喊不叫不蹦,气得哇呀大叫:

    “铁人的一样!死人的一样!中国人的,死人的一样!”

    “魔鬼,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刘振东是铁人!”刘福余瞪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放开喉咙说,“但是我不是死人,我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感情有豪气的中国人,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是八路军战士。共产党人有着中国人的骨气,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决不向你们这些东洋鬼子屈服!”说到这里,刘福余想起华书记,于队长和潘政委他们,于是在心中说,“华老弟,海生,潘政委,李区长,永别了。你们一定要勇猛杀敌,把鬼子打出中国去!娘,”刘福余又想起自己白发苍苍的老娘,他用心声说,“孩儿不孝,不能为您送终,儿子先走了。希望娘不要为我难过,我作为刘家儿郎,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人,我对得起刘家列祖列宗。娘,苦难的日子不会太长了,我虽然看不到这一天,但我坚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娘,您老人家要保重。”

    刘福余视死如归的革命气概,利刃剐肉坚贞不屈的英雄本色,令所有的鬼子为之震惊。但这些鬼子是披着人皮的豺狼野兽,他们没有人性。一个小鬼子从刘福余身上嗖地割下一片肉,然后用两个手指捏着,把肉举到刘福余的眼前,怪声怪气地叫:

    “你的剐肉的,痛的没有你的痛的没有。死猪的干活,死猪的干活,哈哈……”

    “呸!小鬼子,狗强盗,你们剐吧,剐死我一个,我们还有千千万万的中国人。魔鬼,你们的末日马上就要到了,中国有共产党的领导,有数不清的八路军、新四军、华南抗日游击队、东北抗日联军,很快就会把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侵略者消灭干净!”刘福余骂着骂着,一张嘴,把口中的血水,啪一口吐在鼠头小队长的脸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他高呼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你的,八格牙路,”鼠头小队长一摸脸上黏糊糊的血渍,气得蹦了起来。他用手指着刘福余,咬牙切齿地叫,“猪的喊的不要,剐!剐!死了死了的剐!”

    这群恶魔,听了鼠头小队长的命令,手段更加残忍,其中一个鬼子,从刘福余身上剐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扔给翻译,又唧哩哇啦地跟翻译说了几句日本话,意思是让他去烤肉。这个鬼子兵跟翻译说话时,他的脑袋正好贴在刘福余的眼前。刘福余忍着浑身的剐肉之痛,一张嘴嘎哧一声咬下这个鬼子的一只耳朵,鬼子痛得倒在地上翻身打滚,嚎叫不止,刘福余看了朗声哈哈大笑。

    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他们从刘福余身上一片片剐下肉来烤着吃,从中午一直剐到下午三点多钟了……

    周成和周永田等人,为了寻找刘福余,找遍了深山沟涧,山洞石窟,一点踪迹没有。几个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巧这当儿刘福纯从岔路口走了过来,周永田看见刘福纯忙问:

    “福纯大哥,你也是在找二哥他们吧,有线索吗”

    “哪有什么线索,”刘福纯眼睛红红的,“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在沿沟山,我看见了张永清的尸体。听躲在那里的乡亲们说,有几个搜山的鬼子抓住了张永清,先用钞票利诱他,要他说出八路军主力部队的去向。张永清就是不说,鬼子又用刺刀威逼吓唬他,他还是一个字不说,鬼子急了,上前左右开弓啪啪打他耳光。生性倔强的张永清被打了耳光,也急了,他抓起一块大石头向鬼子砸过去,一下砸中鬼子军官的头部,鬼子便凶狠地用刺刀把他活活扎死了。”说到这里,刘福纯抹了一把眼泪,“我看,我看我二弟他们哥仨,八成也是……让鬼子抓去了。”

    周成听说鬼子杀害了张永清,心底一痛。我们又失去了一个可靠的堡垒户,周成在心中说:

    “张大哥,我们一定打败日本鬼子,替你报仇!”

    这时刮起西南风,几个人忽然闻到从西边飘来的一股烧烤糊肉味。周永田举目一看,离此不远的西沟柳树趟里,好像往外冒着一股烟。周成也看见了,周成想:今天战斗如此激烈,老百姓哪还敢在那里烤野味。何况那地方很背,除了柳树,后面是绝壁悬崖,老百姓绝对不会在这种生死关头躲到那里去。柳树趟一定有问题,周成的心顿时咯噔一下,赶紧说:

    “快走,看看去!”

    几个人迅速朝西沟柳树趟跑去,快下小坡时,发现了刘福良的尸体,再看那边一堆灌木丛旁,躺着刘庆安的尸体。可是再怎么找,也没看见刘福余,担架也没看见,几个人紧张地顺着坡路往下找,突然听见柳树趟里传出一个人的说话声:

    “太君,想不到这人肉烤着吃也这么香,您快把土八路那颗心割下来烤吃了……”

    周成一听,脑袋嗡的一声,他一个箭步冲进树趟里。眼前的惨况,令周成血贯瞳仁!鬼子特务们都往嘴里塞肉,旁边一棵柳树上绑着的是整个人骨架,满地鲜血淋漓。鼠头小队长手里提着短刀,正要去割那颗还在跳动的心,周成一声暴叫:

    “魔鬼,我要你们的命!”

    “叭叭叭叭叭叭……”

    一梭愤怒的子弹,打向这群吃人的魔鬼群。鼠头小队长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他看见周成一抬轻机枪,就地一滚,滚到一棵大柳树背后,举起手中短刀说:

    “八路的,政策宽大的有,缴枪的不杀,我的缴刀。”

    一个民兵抬起手中枪,怒火冲天地逼视着鬼子小队长,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咬牙切齿地骂:

    “我×你祖宗,你剐了我的同胞,今天我要跟你讲缴刀不杀,就不是中国人!”

    “叭叭叭……”

    “叭叭叭……”另一个民兵也泄愤地打了一梭子弹。

    鼠头小队长被打成了蚂蜂窝。两个日为特务,其中一个因为站在鬼子后面,枪声一响,被前面倒下的鬼子撞到了。狗特务爬起来,举着双手大声说:

    “中国人不杀中国人!”

    “狗汉奸,你出卖祖国,出卖民族,丧尽天良,残杀自己的同胞。你已经不是中国人,你是日本狗,死去吧!”

    周成叫骂着一抬手中枪,射出一梭愤怒的子弹:

    “叭叭叭……”

    周永田翻看了这十具尸体,全部毙命。周成来到刘福余的骨架前,看着那颗血淋淋还在跳动的心,嘣咚跪了下去,一声悲叫:

    “刘大哥,我们给您报仇了!”

    “刘大哥,我们来迟了!”

    “我们来迟了呀,福余二哥!”

    “二弟,我可怜的二弟,你死的好惨,我怎么向娘交待,三弟死了,刘庆安也死了,我怎么向娘交待呀。”刘福纯哭天抢地。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把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打出中国去!”

    “誓死捍卫我们的家园!”

    “消灭日本鬼子,替刘振东同志报仇!”

    “替刘振东同志报仇,消灭日本鬼子狗强盗!”

    几个人在烈士面前宣誓般高呼口号,然后哭着跪了下去。泪眼朦胧中,只见那颗还在滴血的心,猛地抖动了三下,便像钟摆一样,停止了拨动。与此同时,他那高昂的头颅,猛地垂了下来。

    窟窿山战斗结束了。

    满山遍野都是鬼子的尸体,山本太郎被我八路军武工队围在当中,暴虐成性的他还想作垂死挣扎。他掏出手枪,刚一抬腕,革中连长啪一枪把山本的枪打飞了。

    “八格……”

    山本哇呀大叫,活像一头暴怒的魍魉,两眼射出歹毒的凶光,嗖地拔出大战刀,双手举着向外冲。可是刚跑几步他停住了,他看了一眼怒目以待,个个手中举着枪的八路军战士和武工队员,脸上闪过一抹死不瞑目的沮丧,随即反手把刀尖向里,对着自己凸起的腹部猛地刺了进去。就在这当儿,周成发疯般跑了进来,他一抬机枪,从他沙哑的喉咙里迸出两个字:

    “恶——魔——”

    “叭叭叭叭叭叭……”

    子弹雨点般向山本太郎射去,把山本太郎笨掘的身体打得蹦了起来,华裕民拉住周成问:

    “周成,你怎么了”

    “刘大哥他……”周成话没说完,咚地摔倒在地。

    “卫生员,快抢救周成。”于海生吩咐一声,拉过和周成同来的另一名武工队员,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周成为什么会这样刘振东同志怎么了”

    这名武工队员眼睛肿得像红桃似的,哭着说:

    “华书记,于队长,潘政委,刘振东同志在西沟柳树趟里,你们快看看去吧。”

    华裕民于海生潘凯等人听了这个队员的报告,心情立刻沉重起来,革中连长看到前来报信的这两个队员的情形,料定刘振东同志一定是牺牲了,而且很惨。革连长的心中立刻生起一股悲情,他赶忙下令部分战士和武工队员在此打扫战场,自己和华裕民、于海生、潘凯、李育民、郭海楼、高云侠等人火速朝着西沟柳树趟跑去。

    柳树趟。

    刘福余同志的遗骨,已经解下来停放在一块帆布上,他的三弟刘福良和刘庆安的遗体也搬了下来。华裕民于海生和革中连长等人看见烈士的遗骨,无不为之痛哭失声。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八路军的好战士,人民的好儿子,半天时间的剐肉苦刑,没有向鬼子低头。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不屈精神,这种壮烈殉国,视死如归的革命气节,是何等刚毅悲壮!

    在一片唏嘘声中,战友们怀着崇高的敬意,向英雄刘福余烈士的遗骨深深地三鞠躬。

    “华书记,我娘她……她老人家……”刘福纯守在两个弟弟中间,任凭泪水在脸上奔流。在他们兄弟三人中,唯独刘福纯身材魁梧高大,而今,刘福纯整个人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一天之中,失去了两个弟弟,这种毁灭性的打击,使他痛不欲生。刘福纯哽咽着说,“我娘她……她老人家还……还好吗”

    “刘大哥,”华裕民向刘福纯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知道,刘福纯现在已经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一天之中,万恶的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残酷地杀害了他的两个弟弟,而且一个竟受的是古往今来最残酷的凌迟剐。几个小时的剐肉剐骨苦刑,作为一奶同胞的兄长,看着弟弟的一副骨架,他是怎样心痛。他内心的悲哀,他内心的伤痛,已经不是用语言可以安慰了。华裕民吸了吸鼻子,声音涩涩地说,“大哥,刘大娘她老人家很好,有袁茵茵在陪着她老人家,您不用惦记。窟窿山战斗已经结束了,鬼子被我们全部消灭了,山本太郎走投无路,不得不剖腹自杀。我们已经替刘振东同志报仇了!大哥,您要节哀顺变。”

    “好,好,我娘好就好,我娘好就好。”华裕民说的什么山本太郎刨腹自杀的话,刘福纯仿佛一句都没听见,他只听清了他娘很好。此刻,在他悲痛欲绝的心中,惦记的就是娘,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从今以后,他生命中最亲的、唯一的亲人只有娘了。所以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话,“我娘好就好,我娘好就好……”

    其他人看到刘福纯痴呆呆的样子,都感到言拙词穷,没有什么话能够安慰这位痛心彻骨的老大哥,他们默默地来到刘福纯面前,向他鞠躬致意。

    此刻,华裕民的心情比任何人都难过,他忘不了自己初到塔子沟进入刘家,鬼子来搜捕时,刘福余送他从后门逃走。虽然那时刘福余并不知道华裕民的真实身份,可是他那份兄弟般的情意和关爱,明知放走陌生人,自己就会落入鬼子的魔掌,甚至牺牲生命。但他全然不考虑自身的危险,结果被鬼子抓到时杖子宪兵队,受尽酷刑,这种大无畏的凛然壮举,给华裕民的心中留下了永生难忘的记忆。还有刘大娘,一位多么善良多么伟大的母亲,呀!刘大娘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华裕民惦记着刘大娘,他马上做出安排,留下十几名队员在这里看护烈士遗骨。为了防止万一,特留下一挺重机枪,一挺轻机枪,由潘凯政委和革中连长亲自在这里坐阵。他和于海生郭海楼李育民,几个人速速赶往龙门山洞。

    向晚的阳光,透过西山之巅射入龙门山洞,寂寞而惨淡。

    袁茵茵今天可忙坏了,十几个伤员,都由她一人来处置,消炎止痛,上药包扎,都是她亲力亲为。于海生虽然给她留下几名武工队员,除了两名在洞口站岗放哨,其余几名被袁茵茵派出上山采药去了。一直忙到太阳偏西,伤员们安静了下来,袁茵茵刚想到洞外喘口气,忽然听到几声微弱的嗯嗯声。袁茵茵回头一看,那声音是躺在小炕上的田彩云发出来的,这标志着田彩云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袁茵茵忘记了疲劳,她赶忙奔上前去,俯身看着田彩云,田彩云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她被山本太郎打中的三枪中,有一枪击中头部,不知她的神志是否清醒,袁茵茵轻轻地喊:

    “彩云嫂,彩云嫂,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我是谁。”

    “啊……”田彩云舒出一口气,慢慢地把眼睛睁开了。

    “彩云嫂,你认识我吗”袁茵茵急切地问。

    “你……你不是袁家妹子袁茵茵吗?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我这是……在……”田彩云疲乏地合上眼睛。她的大脑在昏昏沉沉中想起一件事,她用刀刺死了杀害爱子成儿的两个鬼子,山本太郎向她连打三枪。啊!我死了,她猛地张开眼睛,虚弱而情急地说,“袁家妹子,你……你怎么也跟我来了……”

    “我是特意来护理你的,是于……”

    “我不要你护理,我不要你护理,你快回去,你赶快回去,阎罗王,你不该抓袁家妹子,你快放她回阳间去。”

    “什么”袁茵茵这下听明白了,田彩云以为自己死了,这是在阎王殿上哩。袁茵茵看着田彩云紧张兮兮的神情,弄得她哭笑不得,“彩云嫂,你没死,是于队长他们救了你,这是‘龙门山武工队’的指挥部龙门山洞。你看,这洞里还有十几名伤员,我是奉于队长的命令,在这里护理你们的。”

    “我没有死,我没有死,我没有死。”

    田彩云重复了几遍我没有死这句话,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袁茵茵摸了摸田彩云的额头,烧还没有完全退,她刚把一条湿毛巾蒙在田彩云的额头上,就看见华裕民于海生等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朝山洞走来。袁茵茵赶忙迎上前去,报喜似的说:

    “华书记,于队长,彩云嫂她刚才醒过,神志清醒。”

    “好,好,醒过来好,醒过来就好,”华裕民前脚刚走进洞门,就迫不及待地问袁茵茵,“袁茵茵同志,刘大娘怎么样了老人家醒过来了没有”

    “还没醒,”袁茵茵一听提到刘大妈,顿时满脸愁容,看见华书记他们,她急忙问,“华书记,你们找到刘福余二哥了吗他伤的很重是不是二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没……”

    于海生刚说了个没字,他怕说出实情袁茵茵肯定要哭,就在这时刘大娘轻轻地动了动身子,嘴里呓语般地喊:

    “余儿……余儿……”

    “呀,大妈醒了,”袁茵茵高兴地跑上前去,俯下身子轻轻地拍着刘大娘,“大妈,您快醒醒,华书记和于队长他们都看您来了。”

    “啊……”

    刘大娘长长地舒了口气,彻底清醒了,老人家睁开眼睛,于海生赶紧走上前,俯身看着刘大娘问:

    “大娘,您好些了吗”

    “大娘,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浑身还很痛吧,”此时的华裕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看见大娘头上的绷带渗着的血迹,于是像找到了话题似的忙说,“大娘,您的头部伤得很重,要注意休息呀。”

    华裕民说完,李育民郭海楼也上前问候刘大娘。

    “大娘,您老人家伤得这么重,要好好休息才行。”

    “好好,我没什么,让大家惦记了。你们,”别看刘大娘那么大岁数,辛苦劳累一辈子,但老人家耳不聋眼不花。她看见华裕民他们一个个眼睛都红红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我的余儿,他怎么没来,老人家问,“华书记,于队长,我的余儿呢我的余儿他怎么没来看我,他……”老人家说着欠起身要坐起来,袁茵茵赶忙把她扶起。

    “是啊于大哥,”袁茵茵接过话头说,“你们到底找到刘福余二哥了没有快告诉我大妈呀。”

    于海生看见刘大娘遍体鳞伤,身体非常虚弱,怕老人家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暂时还是不要报出这个恶耗,因此,于海生向袁茵茵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让她多问。结果袁茵茵看见于海生向她使眼色,又见他们一个个眼睛红红的,知道大事不好,忍不住她哇的一声哭了,而且带着埋怨的口气说:

    “怎么,你们已经找到了我二哥,我二哥他怎么了?我二哥他出事了是不是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早说呀。”

    “我的余儿,他……他他真的出事了”

    这个噩耗如同晴空劈雳,震得老人家魄散魂飞,心如刀绞。这么说,我的良儿还有刘庆安也都遭到了不测,老人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大娘,大娘啊……”

    华裕民于海生扶住了刘大娘,刚强的老人家,隐忍着锥心裂肺的丧子之痛,身子向炕沿边挪了挪,凄声说:

    “他们在哪里让我去看看他们,我要去看看他们。”

    “大娘,您满身是伤,特别是您的腿,伤的这么严重,您还是不要去了吧,”华裕民想,不能让老人家去,再刚强的母亲,看见自己活生生的儿子,只剩下一堆残骨,如何承受得住这惨绝人寰的至命打击。如果刘大娘再有个三长两短,刘福纯大哥也活不成了,华裕民思虑再三,这件事,让他真的为难了。让老人家去,怕老人家承受不了那种惨痛的打击,不让去,作为母亲,怎么可能不去看儿子最后一眼。华裕民唉的一声轻叹,忍住向外流溢的泪水,沉痛而*地说,“大娘,刘振东同志,是我党的优秀党员,是八路军的好战士,是人民的好儿子,是我们学习的楷模。英雄虽死犹生,他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大娘,您培养出了一位这样的好儿子,我代表党组织,代表武工队全体队员向您致敬,”华裕民说着和其他几位同志向刘大娘行军礼致意,“大娘,天快黑了,我看,您老人家就不要去了吧。”

    “华贤侄,你们的心意我明白,我理解,你们是怕我承受不了,怕我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所以……可是,余儿良儿,他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刘庆安也是为我刘家命丧黄泉,我怎么……我怎么也要去送送他们。”

    老人家说完泪流满面,挣扎着要下地,于海生听了刘大娘的话心如刀绞,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之悲哀,更何况是让老人家去见那种惨况。一天之中,痛失两个爱子,老人家将怎样承受这种毁灭性的打击,怎样忍受这摘心割肉之痛。特别是,当老人家看到一个身强力壮的儿子,只剩下一副骨架时,风烛残年的老妈妈,还能不能撑得住于海生的心痛上加痛,他不知如何处理眼前的事。可是如果不让老人家去,于情于理不妥。华裕民见刘大娘坚持要去,赶紧把袁茵茵拉到一边,小声吩咐她带些救急药,并让她一定克制自己的情绪,好好护理刘大娘。然后,他和于海生用担架亲自把刘大娘抬到西沟柳树趟。

    西北天边云层破处,露出一丝晚霞的光焰,一只雄鹰在柳树趟的上空,盘旋着,鸣叫着,久久不愿离去。

    刘福纯看见白发苍苍的老娘,嘣咚跪在担架前,一声悲叫:

    “娘啊……我的两个弟弟……”

    武工队员们赶紧上前扶起刘福纯,刘大娘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大儿子,心,像被刀绞似的痛起来。想到从此茫茫天地间,自己的暮年生活里,就只有这一个大儿子了。老人家隐忍着满腑的伤痛,在华裕民和于海生的搀扶下,下了担架,一眼看见停放在地上的三具尸体,都用白布盖上了。其中一具停放在帆布上,身上盖着的白布单上还放着一面党旗,刘大娘知道,那就是她的余儿。老人家来到儿子面前,轻轻地掀开党旗,又慢慢地揭开白布单,儿子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旧军装,白手套,戴着军帽。老人家仔细端详着儿子,泪眼朦胧中,刘大娘看见儿子的脸不对劲,这是怎么回事儿子的脸怎么了刘大娘擦了擦泪眼,啊!这脸上没有鼻子没有嘴,全是一片一片肉皮贴的,老人家的心顿时又插上了一把刀。她赶忙用手拍拍儿子的胸脯,一拍衣服里面哗啦哗啦响,再拍胳膊,拍大腿,全是一种声音,里面塞的是草。刘大娘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撕肝裂胆的悲苦,像万根钢针扎透了她那颗慈母心。

    “我可怜的儿哪……”

    刘大娘眼睛一黑,眼看要栽倒,但是英雄的母亲,为了不让更多的人为她担心,老人家硬是站了起来,走到刘福良和刘庆安的遗体旁。慢慢蹲下身子,伸手摸摸自己的小儿子,又摸摸刘庆安。老人家忍着刺骨锥心的剧痛,吸了吸鼻子,那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像决堤的狂洪成串成串地滚落下来。

    “大妈,您就哭一场吧,”袁茵茵跪在刘大娘面前,痛哭失声,“您这样,您这样让我们更加心疼。大妈,好妈妈,您哭吧,您哭一场吧,您哭一场吧。”

    “余儿,”刘大娘凄声喊,“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啊,你是怎样忍受魔鬼们对你施行的凌迟剐肉酷刑,我的儿哪,你是怎样才咽下最后的一口气。余儿,我的好儿子,你没给中国人丢脸,你没给刘家列祖列宗丢脸。余儿,好儿子,我的好儿子,娘送你来了,娘送你来了,你的战友们都送你来了……”

    刘大娘泣声诉说着,凄凄哀语,催人泪下。所有的武工队员,八路军战士,齐刷刷地跪在刘大娘的面前,在一片欷歔声中,大家齐声说:

    “娘,我们都是您的儿子,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好,好,孩子们,快起来,都快起来。”

    刘大娘擦了擦泪如泉涌的眼睛,刚伸手扶起跪在前面的华裕民,就看见才有明从道口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他的衣服上都是血迹,右臂挂了彩,看来伤的不轻,绷带上渗出一大片血渍。才有明向刘福余的遗骨三鞠躬后,来到刘大娘的面前,向刘大娘深深地鞠了一躬,沉痛地说:

    “老嫂子,老二的事我刚刚知道,日本鬼子这帮丧尽天良的狗强盗,杀害中国人,这笔血债一定要他们加倍偿还。嫂嫂您要节哀顺变,您生养了一个好儿子,老二是好样的,他是人民英雄,是八路军的好战士,是我们塔子沟的光荣……”

    才有明说到这,忽然树趟外传来一片哭声,村民们抬来了三口棺材,全村男女老幼都来了。人们为失去了一个好党员、好战士、人民的好儿子而痛哭失声。武工队员们怀着对战友的崇高敬意,把烈士的遗骨轻轻抱入棺内,抬着烈士的灵柩围绕着塔子沟走了一圈。然后,长长的送葬队伍,向西沟柳树趟走去……

    刘福余英勇就义,令群山垂泪,令碧水呜咽,天地悲歌!烈士用他的一副忠骨,去控诉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恶!烈士用他的血肉之躯,去唤起人们团结起来,同仇敌忾,同这些杀人魔鬼,日本鬼子狗强盗作殊死斗争!这正是:

    凌云豪气志未成,

    面对群魔色不更。

    此身甘为山河碎,

    赤胆忠心共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