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寻仙志 第一章 春野牧歌
作者:故人语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晚霞如火,夕阳如锦,稀薄的落辉渺渺撒映在川河江幕上,映衬川蜀大地的碧天一片虚迷清减之色,云雀渣渣的飞旋盘绕在乌巢侧畔,似是久倦知还。碧川万丈,雄采俊列,宛若矗立在云天之巅,不时若轻抚面颊的春风温润而过,构筑了一番和美的春之牧歌。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蜀道的漫漫山径上,一位青袍书生念念有词,手执几卷发黄的线状册的圣人经纶,正自山道上迤迤漫步而来,而在念叨着“人间重晚晴”时,更是反复轻酌,细细品味,如品一杯陈年佳酿般,露出丝丝入迷之意。

  书生神情略显疲惫,双目神光坚毅,许是一直赶路而来,看得出饱受风霜,露出几分消瘦清减而来,一身的打扮也多有风尘之色,尤是足上的芒鞋更是好几处破损。尽管如此,仍是掩盖不住一股少年人的锐气,书生身材颀长,两道剑眉之间英气勃发,双唇紧抿,许是难得见到如此落日美景,满是尘霜之色的面上亦露出几分欣然的神色来。

  世人多言蜀道艰难,实则九州名山大川,各处名胜古迹大多也有险地,常人难以达到的山径,通向那些幽僻之处,也恰是古人正所谓“曲径通幽”之说法。此时正好天色渐渐转暗,因此道途并不十分好走,山路多又陡峭滑腻,令的这少年也不得不专注于脚下的道路。

  这做士子打扮的书生不是别人,正是蜀地游学的士子楚歌,此次正是上京参加会试,因其学业优异,在家乡亦得孝廉之名,故有刺史推荐参加恩科,加之前次乡试的卓异成绩,便独自上京参加科考来了。

  临行前,楚歌心想自己只不过是一介布衣,纵得孝廉之名,也只是彰显名声于乡野之间罢了,若非因缘际会,蒙得恩师荆州刺史于柄泉大人的赏识,并多加照顾,自己方可如此好无后顾之忧地参加科考,并毅然上京。否则自己一介寒门布衣,纵然是满腹治国经纶才略,一样是埋名于乡野,才华流于田垄之间罢了,那满腔的抱负更是没有施展的余地了。

  心思杂乱间,楚歌心中不免挂怀家中的父母,记得自自己少小起,双亲便不让自己接触农务,虽说楚家在乡间虽略有薄田,佃户都大多愿意来租种楚家田地,如此楚家家境便略显丰裕。但那不过是口粮剩余罢了,楚家毕竟不是乡间田垄的地主,那些多余的田地亦不过是楚家先祖曾为官一方,临老致仕后所得赏赐罢了,百年传将下来,加之家道败落,只剩的那数十亩良田了。

  好在楚家在当地亦是百年望族,总算在地方上有所威望,如今虽门户中落,倒也不至于被宵小无良之徒落井下石,趁虚而入。

  而今自己游学在外,家中有长姐照料,想来以姐姐能里能外的性子,定可使得家中诸事平安,好叫自己无后顾之忧,放心应考。

  思及此处,楚歌心下会然,伸手入怀,抚了抚怀中的绣囊,入手温软感人,似乎上面一针一线都饱含着赠别之人的深情款款,浓浓执念。姐姐虽然看起来年岁比他大了两岁,实际上二人年岁实则相仿,只不过姐姐是楚歌的父母在她幼小时收留了她罢了,并且多年来一直当做亲生女儿般看待。而与楚歌的感情亦是自小甚笃,亲梅竹马,甚至不少时候家中老人动了让他二人成亲的心思,如此一来了了老人心中的心愿,二来正好可令楚歌放心赶考,不必为家中事务牵挂。

  临别时,二人之事最终还是耽搁了下来,但楚歌觉得怀中的秀囊便是足以说明了一切,那不过大小数寸的丝帛缠织而成,镶饰所用的也并非是什么珠玉奇珍,而是楚歌读书时生平最喜爱一句话:勿因人废事,因人废论,因人废行。

  只此一点,便可知晓二人的心意相通,恰也因此,楚歌在临行之时,也未有对家中多做嘱托,只是道了一句珍重。

  回想起来,那日走时天色尚早,自己同父母道别过后,她便一直静静站在村口,说来也怪,那个平日里爱叨扰自己,爱骂自己顽劣不堪的姐姐那一瞬竟是如此的静谧温默,恬静安然,仿佛自己不是将要离家远行,而只是去书院备课,接受师长问询罢了。

  恍惚间,楚歌觉得自己像是从未认识过她,又一直陪伴她一样,那种陌生而又熟悉,那种久远而又亲近的感觉竟是生平从未有过。

  晨光熹微,天色渐明。在分别的路口,终是她轻轻伸出手来,拂了拂楚歌衣袖上的露水,轻理了下楚歌的衣襟,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借着天光,楚歌看清了那正是这几日她赶做的锦囊,那囊上绣着几行字,楚歌看不分明,却也知道花费了她不少的心力。掠了掠鬓角的几许凌乱的发丝,她终于开口了:“小乙,此趟你安心上京,家中万事有我,你不必牵挂,只一心赴考便是。”

  说罢转过头去,不在看楚歌,但楚歌分明看到了她脸颊上的泪痕,却没有揭破,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柔絮万千,多么想就此停留在这一刻,不去赴考,不去长安,就留在这方水土,这方天地。

  “应考虽事关重大,但你平安重要,你可千万不要做些非为之举,让我和爹娘忧心。”

  楚歌应了声是。

  “这里有些散碎银子,你拿着吧,都是我平日里抽空做些女红得来,想你此番行程千里,路途遥远,可莫要坏了身子,留在身边,也免你为行节俭,累着自己。”

  楚歌凝视着那清秀的面庞,四目交接,一下里心中酸楚,差点忍将不住。末了,楚歌重重点了点头,嘱咐道:“你大可不必牵挂于我,我自是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只是家中辛苦你了。”顿了顿,似是意有所指地续道:“此番博得功名回来,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珍重。”言毕随即转身大踏步离去,不再向后看一眼。

  眼前山路陡峭,出蜀这一路行来,沿途风光虽迤逦引人,资采耀目,偏偏又实在是此等风景若不攀山涉险,探寻古境,在一番功夫后所见所闻,往日里对此实难见其万一,此般种种,莫不叫人唏嘘。

  楚歌轻轻感慨,些微停了下急匆匆的脚步,举目四顾,眼下里见得天色马上晦暗下来,若不觅得栖身之所,恐怕今夜便不得不在这荒郊野外里露宿了。心下着急,茫然四顾,却没有见得一家农户,半舍村寨,就连往日里喜好到山上打猎,一去便是流连数几甚至十日的猎户人家都半点不见踪迹,想来还是因为此地地势荒远所致。

  若不是自己着急赶路,想早日到达长安,好为应考做准备,也不至于舍弃官道坦途,连日奔波在这般艰险的蜀径上,想到这里,楚歌不由暗暗后悔,有了几分恼怒自己愚蠢。

  一边微微带着几分悔意,一边匆匆拨开山径旁遮掩住视线的林枝,楚歌费了半晌努力,总算登上了一处较为地势偏高的石岩,登高极目远眺开来,视线登时变得极为开阔,楚歌只觉得似乎自己的胸怀在这一刻也如同渺远的天地般浩荡开,先前的沮丧之意立时挥之一去。也恰在此时,天色终于转的晦暗,因山高林密,遮掩住了更多的光线,因而山中可以说是一半地方尚还浸润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另外被山体阻隔了光线的一半便已然是天幕薄暗。

  楚歌轻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恐怕不得不夜宿山中了,正准备下去拾些干柴草垛,就挨着这块岩石和衣解决一晚上时,这山中忽然响起了阵阵钟声,如幽谷鸟啼,月夜流水,钟声并不十分洪亮,但其浩荡之意恰好掩过了这夜幕时分的沉寂,听在楚歌耳中不由荡去心中的嘈杂荒芜之念。

  楚歌心下称奇,不由赶快下石,循着钟声源头之处走去,而似乎这钟声也是在有意地指引一般,轻重缓急,一下伴着一下,轻轻敲在楚歌心头。随着一步步的靠近,越往前走,楚歌非但没有觉得任何不安,反倒是那股安详宁静之意越来越浓,由此断定,远处必有寺庙,而这敲击钟鼓的僧人必是有德高僧。

  眼见不仅可以不在野外露宿,更可见得这隐居在山中的世外高人,与之畅谈宏论一番,楚歌心里的所有不适立马消逝,更恨不得马上见到这世外高人。

  山径曲折,林木枝密,楚歌循着钟声择路而来,实际上这山径上也确实没有什么现成的路途,故而这番行来,楚歌倒是自己开辟了一条小路,倒也称的上独辟蹊径了。

  拨开面前遮住视线的树枝,绕过了一片溪流,楚歌在天色完全暗下来时终于到达他想到的地方,只是似乎眼前景象并不如想象中庄严。

  一片约数丈大小的开阔地带被开辟出来,从地边裸露出的植被看来,这片空地至少已被开辟了数十年之久了,由此可见眼前的这片荒寺矗立的年代确实应当久远,至少从表面上的衰败程度上看来当是年岁不浅。

  方圆数丈大小的空地上静静地伫立着一座寺庙,或许称之为砖墙更为合适,因为面前的的确确就只剩下了几堵烘漆剥落的破墙了,扉门半掩着,不对,是扉门横插着,立在庙门口,就连庙门口也只剩下两截柃木,躺在那边诉说着历史。从门楹边的两柱竖梁上依稀可以看出从前刻印在这门扉边的一副对联。

  就着斑驳的落漆,夜色环牧中楚歌缓缓地将楹联上的字迹念将出来,上联是: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瞧到此时,楚歌不由一呆,似乎是从来没有见过将如此字义摆上台面的门联,不由更为称奇,不及思索连忙凝神细看这幅联所对应的下联,也想知晓下联会对上联这古怪的发问如何做解。

  适时天色暮霭,余光已是熹微之极,楚歌瞧不真切,不得不探前两步,弓着身子,手扶侧栏,凝神细看,借着这淡薄的微光,终于将下联看了个清楚,下联答得是:你不妨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是啊,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世间之事不正如这楹联上所描绘的一般么,世人若辱我、轻我,如何处之,以怨恨相报么?你且何妨一笑,洒然转身,须知万事皆空,诸般为象,到头来回首又焉知是世人欺你,抑或是自欺欺人?

  好,果然是答得妙,答得正。楚歌心中感慕,不禁对这寺庙中的高僧敬意大生,陡添仰慕,连带着对这残破败坏的荒野古寺也有了一种敬意,若非有大毅力,大智慧的高人,又岂会在这等世外绝境中参禅悟道。

  心下有了计较,便丝毫不再犹豫,方才一路急行寻访钟声源头,衣袖上沾染了不少的尘土,更有好几处衣摆被枝梧划损,楚歌在庙门口掸了掸身上的风尘,略整了整衣冠,就待出声问询时,恰有一道平和浑厚的声音从寺中正堂传出:“落花即流水,岫云任清风。小施主来此即是有缘,何妨进寺一唔。”

  楚歌一愣,随即料想当是高僧佛法深厚,已然知晓自己在门外窥探,若非因这寺中钟声指引,自己此时恐尚还在深山中打转,对方于己已是有恩惠在先,自己若一味遮掩,反倒失了大方。打定注意,楚歌便高声应答道:“如此,小生便叨扰大师了。”言毕大踏步进了寺中庭院。

  一入院中,楚歌更是感受到了寺庙的破败荒芜,首先印入眼中的便是满园的杂草,许是很久没人料理过了,荒草都快没及人的腰身,杂散的生长在各个角落,而在庭院中的一角处,楚歌正看到了一口大钟,想来曾是寺院中僧人做早晚课用,可是现在已破损不堪了,就连钟角都有好几处大洞,应是常年经受雨水冲刷所致。

  既然这钟毁坏不堪,那方才自己在山中所听到的钟鼓啭鸣之声又是从何而发呢,在这片刻,楚歌不免心中犹疑。

  思忖间,楚歌便绕过了庭院,走到了正堂门前,其实这寺庙不过占地数十丈方圆罢了,包括这间正堂在内,也就是旁边另还有两件厢房,大堂正后当还有一座后堂,便是如此,也不过是四间屋舍,由此可见,纵是在这寺庙没有没落之际,居住在此地的僧人也不过只有数名罢了,至于香火,这荒郊野外,人迹全无,哪里会有人求神拜佛?由此楚歌更加断定,这曾在寺庙中修行的僧人定是一心向佛,慧心坚定,不然如何熬得过这等清贫苦修。

  立在廊门前,楚歌轻咳了一声,正待推门而入时,却发现大门半掩,一丝微弱的烛光从门隙间露出,透过扉门,楚歌明显地看到了内堂中的场景,同这寺庙外面的破败一般,这正堂的布置也是极为简单,仅仅是两个蒲团摆置在厅中而已,蒲团前布置着一张案几,上面搁置有数盏烛火,想来是平日里礼佛所用,只是如今早已生了锈漆。

  轻轻推开了虚掩的大门,楚歌迈步进去,瞧见正中侧位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位僧人,只见僧人须发洁白,面容安详,身着一裘灰色僧袍,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僧人白眉拖得极长,都快没及下巴了,而他却正一脸祥和的打坐,似乎是进入了禅定的状态。

  楚歌见状,再次轻咳了一声,对方却丝毫没有反应,无奈下明知如此极为无礼,楚歌还是提声行礼道:“小生蜀地学子楚歌,见过大师。”

  恰在楚歌行礼下拜之时,眼角的余光看到僧人的手侧摆放着一件巴掌大小的铜钟物件,造型古朴,似铜似铁,上面鑚刻着几道梵文,却是瞧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