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寻仙志 第四章 凌霄一羽
作者:故人语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事起突然,君十方却是临变不惊,只听得他口中大吐一声“呔”,由于猝变不及蓄力,仅余半口真气蕴含在这声大啸中,饶是如此,却也不是旁人不可想到的凛凛声威。君十方本就真气雄浑,就连无往禅师亦盛赞其真气修为惊人,有堪大仙之境的威势。更何况其含愤一击,而方才偷袭他的楚歌此时距君十方不过半步之遥,更断无幸免之理。

  “嗡!”,饶是楚歌此刻神识不清,受君十方此吟啸声一击,浑噩呆滞的目光顿时亦为之一缓,显出几分迷惘来,手上的动作亦是不由得僵硬,随之一顿,然而却只片刻,那渐渐恢复清明的双目复又变得赤红,那袭向君十方胸口神封穴处的力道犹自更带了十二分的力道,似欲非置其与死地不可。

  君十方等的便是这一滞的片息时刻,身躯于虚空中硬生生的自拧腰横移,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堪堪这势在必得的一击。落地之时以手击地,同时侧移,恰在此时,又一道掌风横空击来,此时君十方劲力已老,便无法换力,不得已只得生捱了这一掌。接这一掌之力,正中左肩,君十方真气本自流转不息,此时受这一击之力,受阻的真气勃然而发,更添三分刚猛,君十方后退之时左手顺势反掌击出,却是正打在来人胸口神封穴的三寸旁处,真气激荡之下这一掌更是带了平素的七分力道于其中。

  此刻但听得耳畔传来一声闷哼,想必来人也未料到君十方竟反应如此迅猛,猝不及防下受一击。君十方未及调理内息,方甫稳住身形,便凝目望去,却蓦然发觉这出手之人不是别人,竟是先前那位看似弱不禁风,满口之乎者也的倒霉书生——楚歌!

  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书生!

  刹那间,君十方心中惊骇莫名,万般念头闪掠脑海,却又隐隐间觉得似有所不适,方寸间来不及思索,似捕捉到什么,然又无以名状。

  适才这厢变起突然,几番起落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君十方与来人交手片息,虽不及分出高下,却也各擅胜场。饶是无往禅师此等冠绝天下人物,起先也未曾察觉楚歌早已有异,再者纵算是发现些许端倪,也绝料不到世间竟有人敢在“一世禅”与“不败之剑”这当世道魔两派绝顶高手面前翻云覆雨,尤以禅师修为精深,更是地仙高手,可谓是艺业惊天。

  “哈哈,这便是天下闻名已久的不败之剑么,好一个君十方,偌大的名头,却也不过如此罢了。”一声张狂至及的笑声由远及近,响彻在诸人耳畔,但听笑声浑厚无匹,发声之处似无边无际,又如在身侧,恍然不可捉摸,带给人一股飘渺之感。

  诸人愕然间一时均伫立原地,君十方双眉深锁,恍如未觉,身形立定后便一直皱眉思索着什么。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千秋功名,不过如斯罢了!哈哈!”笑声豪气莫名,直干云天,听来令人热血激荡却又顿生唏嘘之感。

  直到这张狂之极,声若洪钟的笑声传出时,众人才发觉出声处就在身后,循声望去,只见到楚歌一个人状似疯癫般的立在原处,这时方似回过神来,状若痴痴的自语。“难道刚才就只是他与君十方交手”的念头顿然袭上诸人心头,却又立觉直如无稽之谈,这般的不可思议。然此刻场间就只剩楚歌一人与君十方对峙,除了他还有谁能在当世这几大高手面前出手后尚能遁形,而完全不备察觉。

  长笑声落地,楚歌这才慢慢的回转身来,只见那人外貌依稀还是楚歌的摸样,但又完全不像是楚歌,因为看其双目神光暴敛,欲收还放的样子,便知来人修为不可测,但亦绝对至少是散仙级高手。同时其周身的气息虚无飘渺,又磅礴大气,宛若仲夏万物勃发,生机不息,渺渺间有股淡若尘烟般的味道,种种难以名状的复杂与矛盾充斥其身。

  而此人最为特异之处便是那一双眼睛,深若幽海,却又偏偏是如那残烛落日般的落寞不尽,左边的瞳孔之中更自带着三分的狂野的意味在其中,右边的瞳孔咋看之下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只觉比常人更显深邃。然细细打量之下,却蓦然发觉竟然双目都是--重瞳!

  尤其是那重瞳的光色,如墨的幽深之下掩映着的一丝绚烂至极的光芒,似虚似实,似迷似幻,与瞳仁本来的墨色交相辉映,竟透出一股魅惑众生的气息。

  再加上此刻这“楚歌”渊渟岳峙的雄浑气息,以及楚歌本就生得俊朗不凡的外表,使得那双诡异的双目,在这片落屑纷飞,轻佻莫名的桃林中,更显得迷离虚幻,飘渺而不可触摸。

  那隐于双目重瞳之下的光色亦是片刻不息,时若激荡不绝,时若风隐潮汐,时若清远莫名。种种无端变化,竟是无以言表,落在众人眼底,心中均是惊骇犹疑不定,一时只念不住,天下何时出了如此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亦或是这书生本就是紫微帝星下凡,此番不过是还原了本来的面貌。

  这般时节,快至岁考的“春闱”之际,正是春分天高气爽,适宜郊外踏青时期,且又在早日晨间,正值凉爽之际。然而此间众人反倒迫于“楚歌”周身的刚猛血气,更觉燥热不堪,心底油然而生烦闷之意,更遑论觉得凉爽了。

  君十方忌于“楚歌”的修为深浅不知,方才兔起鹘落的数招间但觉对方真气汪洋肆恣,浩瀚如海,同时二人对峙时亦见“楚歌”未有所反应,也不知对方是否倾尽全力,一时便与“楚歌”对峙了下来。

  与离此时亦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醒悟到几人中便唯有无往禅师修为最为精深,亦最为博文广智,或有所察。侧目睨去,这老僧顿时似又入定一般,古今无波的面目上丝毫不见情绪波澜,双目开阖间,偶有精光闪过,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一时间,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遑论与离了,便连君十方亦是一时察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屏息凝神,暗自戒警,同时积蓄真气,以应变化。

  受方才二人缠斗时真气激荡,偌大一片桃林愣是被毁去大片,林中落花纷飞,悠然起舞,艳丽的桃花翻转之中,竟藏着别样的动人心魄。适逢从叶隙间洒落出的阳光照映下,也给这飘然的嫣红涂抹上了一丝未名的宁静,林中的肃杀之气为这光适时,色掩映,顿时淡去不少。

  无往禅师双手合十,口宣一声慈悲佛号,转而“大步前行”,方寸间便移至“楚歌”面前一丈之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只来得及看到禅师的衣袂尾角,没及看清禅师如何动作,便见到禅师宝相庄严伫立,面容恬静与“楚歌”对峙。

  与离正疑惑不已,暗道和尚怕不是吓傻了,这般上前作甚,莫非和尚也以为这书生中了邪,还妄想用佛法感化那书生,顺势除掉妖孽么?简直是无知。正自盘算时,但听一声平地惊雷般的大喝,陡然间在耳边炸响,又宛如洪钟大鸣,宝塔寺里钟鼓齐罄,雄伟庄严,声势浩大之极。

  禅师双手虚托,面容冷峻,双眼圆睁瞪着“楚歌”,乾指怒张之际须发皆立。正作佛门怒目金刚相,未见禅师蓄势发声,即口吐一声“吒!”。

  字音未落,一股浑厚浩瀚的佛门气息便自禅师周身散出,以禅师为中心,直向“楚歌”袭去。其时,禅师用的正是佛门降魔镇邪的狮吼功之类,其声若洪钟大吕,听者犹如当头棒喝,心绪困厄不开者,更可借由此化开心结。而外物缠身者,亦可藉此祛掉心魔,重归神智。无往禅师正是有念于此,欲借此道窥出这“楚歌”的真身,或是解救这书生的性命。

  与离亦是魔门近年来的少年高手,乍闻禅师佛门除魔之技,一刹惊异下但觉长音浑厚不绝,重如山峦又浩瀚无匹,一身真气激荡,内息不及运行便全然大乱,不仅四肢发软,胸中更是气血翻涌,只觉胸膛血气充塞,唯恐再不及调理,一身艺业怕是便要交待在这里。惶恐之下,心思百转,一时担忧惧怖之情充斥脑海,顷刻间周身真气也运转不顺。

  浩大庄严的气息铺面而来,声势夺人之极,气息中同时充满了佛门祥和中正之意,声沸盈天,直直铺天盖地,宣泄着“楚歌”周身的浓煞之气。这“楚歌”周身之气受此一激,顿时停缓,真气流转之间顿显停涩,大有溃败之势。

  便是这一瞬,禅师的降魔神通—“狮吼功”正面激荡而来,原来方才禅师先是以真气激荡佛门气息,以浩大的气势笼罩“楚歌”,进而迫他运转真气,硬憾禅师的修为。禅师正待这一瞬,双眉上扬,长吐一声:“楚歌,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立时场中“嗡嗡”声大作,“楚歌”双目神采流转,从那妖异的重瞳中,竟照射出五光氤氲的色彩开来,光色交相掩映,青红白赤,各般杂色交替喷涌而出,便只刹那,光色闪烁忽而变得越来越快,其交替欲发之势甚是剧烈。

  在这等场景下,众人亦觉察到“楚歌”身遭的气息竟便变得无比厚重,在禅师佛门气息压制下的真气流转愈演愈急,凝实,似欲破空而出的苍龙一般不可阻挡。在气势尚未攀升到绝顶时,两股绝强的气息最终提前交汇在一起,缠绕跌宕,发出“轰”的巨响后便猛然散开,震起满地的桃叶随之蹁跹,场景莫震撼万分。

  而呆立一旁的与离受此劲气冲击,本就蠢蠢欲动的散乱真气更是如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一时全然无法控制,原就充塞的血气亦是激荡无比,得此压力再也无能束缚,与离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顿时自嘴角溢吐而出。宣泄完这重压后,与离整个人便瘫软无力,一身真气随那口精血便抽去大半,无奈下只得静静调养内息,同时边自凝神注意交手状况。

  “楚歌”在与禅师两股气息凌空一击后,未及其他动作,一声宛若自混沌初开时的天地雷鸣忽而响彻耳际,其声状似万千洪钟大吕同时齐鸣,又有如九州僧众齐颂普世之咒,纷杂佛音无边无际,飘渺无端却又时刻不歇。

  本自顾调理内息的与离,乍闻佛音缭绕,已运转周天的真气为之一滞,只想跪伏倒地,顶礼膜拜聆听圣僧教诲,一身魔门邪气竟不自主泄去大半。

  更何况此时尚在禅师布局中的“楚歌”,瞬间未察下,气息凝滞,心神一时失守,为宏大佛音所慑,双目神色瞬时敛去,身形一晃,不待片刻,楚歌头顶泥丸宫处竟显出一片虚影,影像朦朦胧胧中可看出似乎是一男子身形。

  青衣古衫,羽髻星冠,身形颀长伟岸,双目紧闭,面容恬淡却又似笑非笑,两手束于身后,状若远眺,双唇开合微翕间又仿似在轻轻絮语。

  这便是那虚影中显现的男子。

  一裘雅致世所罕见,潘安宋玉之流亦不过大抵如此,君子温润如玉,许是对这男子的最好诠释。

  君十方更是被这等场面所震撼,起初他未得出手,非是凝重蓄力,而实在是与来人交手片息,便为对方真气反击所乘,虽不至于如与离般真气大乱,经脉受创,君十方自己一身真气也是紊乱不堪,再难有余力出手,无奈下只得将息片刻。

  反观场中的禅师,“一世禅”无往禅师盛名在外,数十年前便是闻名天下的散仙位高手,此先数年不现踪迹,此番自无尽海归来后且是首度现身,三界谣传无尽海处天险非比寻常,内间深处步步皆是生死之局,若非修为惊天,智慧超群,往日里从无一个修士进入其间。

  然无往禅师不但真切的入了无尽海之局,更是两门这几十年来头一个毫发无损的自无尽海走出之人,是以天下群雄皆欲从这和尚身上得知无尽海的秘密。更可看出,无往禅师的一身修为若非已达天人之境,实无法想象如何自如进出这天下冠绝的凶险之地。

  纵使这般,眼前这少年书生“楚歌”在与禅师相斡旋下,浑然自在,如闲庭散步,丝毫未有败局之相。君十方实不知这大唐天下何等人物尚有这般风采,可迫得地仙位人物一至于斯!

  此刻恰有凉风习习吹来,卷起几许零落的花瓣,沐浴在光色下的影像人影此刻显得无比虚幻,像是从那封存千年的古老画卷上走下的人儿,亦真亦幻,饱经岁月沧桑却又历历鲜明在目。

  “嘿嘿,惊世咒,醒言钟。一别多年,大师仍是这般慈心仁厚,可大师苦了禅心,却惠得了世人么?”

  虚影中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轻轻的叹道。双目流转间光色斑斓,看其面容竟分明像极了刚刚魔怔了的楚歌,亦或是此人本来便是楚歌!

  “‘凌霄一羽’,你终究还是出来了。”

  说话间,由始至终一直微阖双目的无往禅师陡时睁开了双眸,犹如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一时生辉,夺目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