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电梯里的奇遇•
回家的计划受挫,让我很是沮丧。
我不由对谢大人生出些恨意来,在此之前,我虽怕他,却从未真正恨过他。这次,他不但强行让我跟他去北京受苦,还取消了我本就少得可怜的探亲假!所以,我想起初见时把面条泼在他身上,后来又误打了他心爱的茶杯,心里竟隐隐觉得痛快起来,只恨当时没多泼他点面条,没多打碎他几个杯子!
宋蓝天要回南京了,我却要去北京。
从此一南一北,天各一方,咫尺天涯。
我梦里的那个冰糖肘子,只怕是永远也吃不到嘴了。
为什么?我刚刚看到点幸福的希望,就被命运无情地抛进深渊!不,不是被命运,而是被狠心的谢大人!
谢安玄!你要怎么赔我一个新的希望?!
我倒是没有再失眠,而是在对谢大人的怨恨中安安稳稳睡了一夜,早晨起床赌气没给小茉莉浇水,也没用南瓜杯喝水,算是对他小小的报复。
大约是睡饱了的原因,我的心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我磨磨叽叽地收拾好东西出了门,到了电梯口,正猜着今天会开哪扇门,正前方的3号梯就停住了。
银白色的不锈钢门机械地打开,还好,没满。我抬头正要进去,却在众多陌生的面孔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周采采!”
“俞波!”
俞波是我的老同事,与我同一年进的公司。但人家不像我这么不求上进,人又特别聪明,同样是工作了五年,我在原位动也没动,他却早已做到了分部总经理的位子。即使是这样,他也并不满意,去年突然辞职后就没了消息,没想到我在南京一次也没碰见过的人,却会在F市的三千水里相遇。我只能感叹,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我们一同去餐厅吃了早餐,小聊了一会,才知道他之所以辞职,是因为考上了国家审计总局的公务员,这次来F市也是来审计的。我不知道公司的分部总经理与国家审计总局的公务员之间孰高孰低,却明白他既然这么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
因为各自都有工作要忙,吃完早餐,我们交换了手机号后,就跟对方告了别。
天空湛蓝,我走在熟悉的芒果树小道上,心里像是被放进了一个烤得暖暖的小橘子,酸酸甜甜,混着空气里淡淡的花生酱的味道,挺舒心的感觉。
说起俞波,他在公司里时,我俩的关系应该还算是不错的。想当初,他要追我们办公室里的崔小萌,我帮了他多少忙啊!又是打探情报,又是深入了解敌情,没少费脑细胞。当然,我也没少敲他的竹杠,家乐福里的费列罗,我不知吃了多少。费列罗还不算什么,像我这么贪吃的人岂是小小的巧克力就能打发的,再加上俞同学也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所以,从希尔顿的自助餐,到公司边上的四川酸菜鱼馆,我都带着俞波这自动刷卡机吃了个遍。
嘿嘿,现在想想,当年的我还是太年轻,不知轻重,换了现在,怎么着也不好意思这么折腾人家了。再说,最后也不知是为什么,俞波和崔小萌没成,让我很为那些吃下肚的费列罗惭愧。
今天是在F市工作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得跟着无良的谢大人去北京了。
我最后一次浏览那些我辛辛苦苦编写出的程序,最后一次为F市项目的MM模块做测试,最后一次看窗外挺拔秀美的白兰树。我这才发现,对榕城,对这个项目,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有了许多感情。
我打算晚上去宋蓝天那里,虽然我的答案会让他失望,但总要对他有个交待。况且,这决定也不是我的本意,我也很无奈。
避了谢大人一天,我还在生他的气。
下午接到了俞波的电话,他说晚上要请我吃饭。好不容易在榕城遇到同乡,又是故人,我不好意思推却,应了下来。宋蓝天那里,只有吃完饭再去了。
俞波请我吃海鲜。看来他在审计局混得还不错,以他的聪明才智,搞不好再过十年就能混到个副局长的位子了。嘿嘿,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也许人家志不在当官,而旨在为人民服务呐!
俞波比以前健谈了许多,记得从前我俩一起吃饭,都是我一个人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他就在一边微笑着倾听。现在呢,他谈笑风生,妙语如珠,直逗得我从头笑到尾。
忽然想起以前那个没做成功的媒,我提溜着一只螃蟹腿凑到他跟前,问:“能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俞波一愣,很快笑答:“请问。”
“那时候,崔小萌不是也很喜欢你的吗,为什么没成?你还不声不响地走了!”我很严肃地用螃蟹腿敲了敲他的碟子。
俞波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末了长叹了口气,摇着头说:“周采采,你没救了!”
“我怎么啦?”我一头雾水,明明已经很帮他们的忙了呀!
俞波点了根烟,不急不缓地说:“那时候,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你却一个劲地把我往别人怀里推。”
一块大鱿鱼噎在我的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卡着。
因为受的冲击太大,我后来一直处于恍惚状态,记不得俞波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看了看表,说明天要去北京,得去跟一个朋友告别。俞波说他送我,我说不必了,摇摇晃晃出了酒店的门,打车去了中医院,就这么把他给丢在了身后。
我木木地推开院门,宋蓝天正坐在葡萄藤下整理他的大药箱。
“采采来了!”宋蓝天抬头笑眯眯地对我说,“我冰了酸梅汤,在厨房里,我手上全是草药味,你自己去拿吧。”
“噢!”我把笔记本放在他身边去了厨房。
我端着酸梅汤,忽然就想起前年的夏天。那时候,我特别馋酸梅汤,在家乐福里买了不下数十种的酸梅粉,却没有一种是我小时候喝过的味道,我遗憾之余,便在公司内网上把名字改成:想念儿时的酸梅汤。
当天下午,俞波晃到我办公室,很不经意地丢了一包酸梅糕在我桌上。对我说,一时心血来潮买的,现在却没什么兴趣喝了,送我。我掏出一块糕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味道很正,便欢天喜地地冲成了一大杯酸梅汤,那味道,正是我想要的,遥远儿时记忆里的味道。
那一大包酸梅糕,我喝了整整一个夏天。
第二年的夏天,俞波已经离开公司了,我一边后悔没问他是在哪里买的酸梅糕,一边又开始了我的寻找酸梅汤之旅。一直到夏天快要过完,我才在江宁的麦德龙里找到那种酸梅糕,收银的小妹妹跟我说,这种糕只有她们超市才有。
江宁的麦德龙与我们公司,是从北到南穿越整个南京的距离。
我当时并没有多想,这会儿端着紫黝黝、透着清香的酸梅汤忽然想起,那天,俞波是怎么用一个中午的时间横穿了一座城市?
“采采,想什么呢?”宋蓝天推了推眼镜,走到我身前问。
“呃—没,没想什么!”我端起酸梅汤一饮而尽,熟悉的味道,浓浓的酸梅香。
我又倒了一杯捧到院子里喝,宋蓝天继续整理他的药箱。
小猫猫揪着一片葡萄叶,在玫瑰花边玩得正欢,上蹿下跳,一会追着自己的尾巴咬来咬去,一会把葡萄叶按在地上使劲撕咬。
“宋医生,”我酝酿了许久,终于开口,“你什么时候回南京?”
“下个星期。”宋蓝天放下手中的药草,抬头望着我,“采采,你……回去吗?”
“我明天要去北京了……”
宋蓝天第一次在我面前皱起了眉头。
他锁眉望着我,没说一句话,却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我……我不想去北京的,本来已经跟公司领导提了要回南京,可是……可是项目上实在缺人,走不开。”我急忙为自己辩解道,“不过我们领导已经答应我了,北京的项目做完就让我回去!我不用在外面待三年了!”
宋蓝天慢慢松开眉头,微微笑着说:“你说的领导就是在厦门碰到的那位谢安玄吗?”
“嗯,就是他!”一提起谢大人,我的火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我这会儿应该正兴高采烈地和眼镜兄讨论,我们回南京后,要怎么死揪住青青给我们开欢迎会才对。
“他真的答应北京的项目做完就放你回南京吗?”宋蓝天将药箱缓缓合上,从我手里接过酸梅汤,轻轻抿了一口。呃—宋医生,那杯是我喝过的好不好?你自己的还在厨房里呢!
不过现在的气氛好像不太适合打岔,我只是乖乖答道:“嗯,他亲口答应的。”
“那么,我在南京等你!”宋蓝天摘下眼镜暖暖一笑,一阵春风拂面而过。
我回到三千水,想起宋蓝天的那句“我在南京等你!”心头不知为什么就溢满了感动。我不想追问他为什么要等我,只有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天哪!
我周采采竟然也会有为别人一句话而感动不已的时候!也许是那时的月光太朦胧,星光太暗,也许是他的眼神太温柔,笑意太暖。反正,我是彻彻底底地被感动了!
北京的项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九月?十一月?回南京时应该已经是秋天了吧,呵呵,正好让宋蓝天请我吃火锅!
我边收拾行李,边想着麻辣火锅的美味,仿佛我现在不是为了去北京而整理行李,而是明天就要回南京去了。
我哼着小曲把东西都打了包,突然小三唱起了歌。拿起来一看号码,我却愣了半天没有接。
是俞波。
唉,我现在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呢?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装傻。
“喂,你好。”
“采采,你回宾馆了吗?”
“嗯,回来了,正打算休息呢!你呢?也回来了?”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
“早就回来了。我去你房间找过你,你不在。”
“我刚回来没多久……”我突然发现做演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装来装去好难。
“呵呵,还在为我晚上说的话为难吗?”俞波的语气倒是真的轻松,“别放在心上,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还是老同事、老朋友。”
“嗯。”我讷讷答着,可不是老同事、老朋友么,共处五年,别人喜欢我,我却无知无觉。不过他说得也对,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何必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说不定人家俞波早就没放在心上,现在也只是当成一段少年往事说笑罢了。我这么想着,心情也就真的轻松了起来,说话也没那么拘谨了。“嘿嘿,放心,我才不会为难,这是哪年的陈年往事啊,俞波你说不定都结婚了吧?”
俞波却沉声笑了笑,说:“我是黄金单身汉,还不急着掉价。倒是你啊,还一个人晃着么?还被公司外派了出来,采采,你真打算一辈子都不嫁人了?”
哼!敢小瞧我!可是……又全都是实话。
“嫁人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觉得我一个女孩子有勇气代表公司出来公干很有气魄吗?”我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叉着腰,大声给自己打气。
“呵呵,佩服!佩服!采采,你在北京要待多久?”
“还不知道呢,至少要两三个月吧。”我掰着手指头数道。
“那么,咱们北京见吧!”
“咦?你也要去北京?”
俞波笑得更厉害了:“我本来就在北京啊,是为了审计才到F市的。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对噢,国家审计局摆明了是在首都的嘛!
“哦,那……那好。我……我明天要赶飞机,马上要睡了。”
“那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嗯,晚安!”我急急忙忙挂上了电话,心里却想,到了北京还是别跟他联系了,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