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女子哀恸的哭声,竟引来了漫天朝霞。
溪水从没见过这样漫天的朝霞,布满了天空,极尽芳华,如同一场天地的盛宴,宛如一曲落幕的哀歌。
“成就了他,又逼死他。再神的画,也画不出人心。”白烨楠楠说着,也不知说给谁听。溪水虽至今仍不知那位先生是谁,却也是希望他能好起来,但愿那叫丑儿的姑娘,再也不用悲伤了。
可除了他们,再没人知道,那绝代的才子,就此陨落了。
漫天的朝霞仿佛来为他送行,歌尽最后的芳华。
“发信号吧。”白烨说完,便朝着徕商关最高的城墙走去。阿卫从怀中掏出一枚火哨,点燃了,一注火光顿时鸣响,一飞冲天,开放在那灿烂的朝霞里,犹如一朵怒放的鲜花。
白烨在给侍卫们信号了。
白烨即使之前遇到危险,也不曾用过火哨,只是怕惊动一些人,一些事。如今却毫无忌惮的放出来了。
溪水知道,他无须顾忌了。
他决定动手了。就在那一刻,滔天的巨响从徕商关的中心传了过来,那震耳欲聋的响声贯彻云霄,似乎要将整个徕商关炸的四分五裂一般。
紧接着,地面开始了一阵剧烈的抖动,沙石下沉的声音传来,轰隆轰隆,这无风的天气,却飞沙走石,叫人为之惶恐。
尖叫声,呐喊声,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四处逃散的人们再也没有去注意白烨与阿卫,只自顾自的逃亡,躲避这可怕的轰响。
再过不多一会儿,地面安静下来了。
人们的逃亡也渐渐停了下来,每个人都在疑惑,望着关中的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无数的欢呼声却从那东边城门的位置传来了。
“快!快,金花出来了!”
“赶紧去抢啊,地下的城出来了!”
“原来真的有城!出来了!”
“......”
四周乱七八糟的声音传来,整个徕商关瞬间喧闹起来。前方传来的消息让忙碌了大半月的人们为之欣喜,为之发狂。地面不知道被什么人被炸出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一座古城的边缘。只是那小小的一边,也足以让人们迷失了心智。即使站着不动,也能感受到那地面凌乱的脚步声,人们热切的呼喊声,还有那无处遮掩的欲望......在徕商关蔓延开来。没有人关心为什么突然炸开了口子,也没有人关心有没有人受伤。
每个人的眼里,只有徕商关脚下,那无尽的财富。
白烨站在徕商关最高的城墙上,一切尽收眼底。
溪水明白了,原来白烨曾经吩咐亲卫埋在东边的城门下的东西,就是炸药。他早就已经知道,那座城的位置。
整座城的人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走。城外的人也闻讯匆忙的赶了回来。
有百姓,有军队。
谁也没想到,他们苦心寻找的金子城,就埋在他们的脚下。
当一座城的人都在劳心劳力时,那一座城很快就显露出来。那一砖一瓦,一柱一墙,慢慢的露了出来。
被泥土覆盖的地下之城全是黄泥之色。有心急的人拿来清水刷洗,洗着洗着,当泥土褪尽,污秽散去,人们才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那一砖一瓦,一柱一墙,竟全是用金子做的。这是一座金子做的城堡!
这一发现让所有的人都疯狂起来。
欢呼呐喊不绝于耳,同时,有眼明手快的人焦急的开始打碎城体,捞得一砖一瓦,据为己有。
一个人这样做,十个人这样做,数千上万人都开始这样做了。
每个人从开始的敲金子,变成敲人,互相争夺,为了金子大打出手。无论贵贱,无论妇孺,无论老人孩子,在金子面前,就像一个个不知疼痛的斗士。谩骂声,哭喊声再一次响彻了徕商关,不绝于耳。
溪水望着眼前这一切,竟不忍直视。那赤裸裸的欲望,暴露在这片土地上,人们不再有纲常伦理,争夺起来竟连孩子与老人都不放过。青年人抢不过青年人,便从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下手,那些力气弱小的人,又不堪放手,死死咬牙抵抗。断手的,断脚的,流血的,甚至还有在争夺中死去的人,根本没有人在意。
整座城的人,都像失去了心。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抢什么!下面还有开金子的花!有了金花,还怕没金子?!”这一声再次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是啊,有了金花,数不尽的金子就有了,还用担心金子会花光?人群又开始剧烈的骚动起来,每个人又开始了深入地下的挖掘。
当泥层渐渐剥开,所有人只看到了,那是一具具发着金光的棺材。
一共二十三具棺材,静静的躺在那里。
溪水忽然想到了白烨之前说的那句话。
“顺流而来的,不是金花,是地狱。”
当人们打开棺材,那一朵朵金色的美丽的花朵展现于世的时候。
这里,就走向了死亡。
那无数的金色的花朵开在朝霞里,映着金色的光芒,光彩夺目,美丽耀眼。
太多太多金色的花朵,只叫人眨不开眼。人们再也不用抢了。因为这美丽的花朵是这样多,密密麻麻铺满了整座城的地下。
每个人的手里都紧紧握着大把大把的金花,仿佛紧紧握着数不尽的财富。
当漫天的朝霞渐渐褪去,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徕商关在这一刻安静下来了,鸦雀无声,安静的诡异。全然不像刚刚模样。
溪水看到了,那矗立在地下的城已经显现了大半出来,即使在黑夜中依然能看见那奢华的轮廓,诱惑着贪欲的人们。
那些手握金花的人们,都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沉睡在这座城里。
他们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她看到那些金色的花朵,渐渐蔓延,在人们的身上生长开来,那金色在夜色中闪闪夺目,不断酝酿,成长,更多的金色的花朵开了出来,美丽妖娆。
那景象,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史书记载,那一天,徕商关莫名的经历了一场大火。
这场火从徕商关开始,蔓延到四周边境的土地,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方圆百里草木山川,无一幸免。那漫天的火光就像霞光,从远处看,是美丽。从近处看,却是绝望。
徕商关的外面驻守着白国与阿墨神奈一族的军队。奇怪的是,摩提带着属下在半月前退兵数三十里,恰好避开了这火光肆虐的地方。
而白国的军队,却全部丧生在那场大火中。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再没有人去徕商关了。那片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土地,再无人敢踏足。
那一座曾经承载了白国边境最繁华的城市,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附近唯一幸免于难的摩提军队,在那场火灾后,也从徕商关撤离了。离开的那一日,他们清楚的听到从徕商关的“大山”、“小山”上,传来了连绵不断的,豺狼的哀嚎,仿佛在嘲笑这世间的一切,不过又一个轮回。
这片曾经遍地是黄金的土地,终于在人们的欲念和无知中,寸草不生。
有人心中怜悯,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徕商关的人们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被大火灼烧后肉体是一种怎样的疼痛?
溪水却摇摇头。他们死的或许很快乐。至死的那一刻,还沉浸在无尽的喜悦中。
她再也忘不了那画面,那残忍的,诡异的,血腥的,妖娆的一切。
她也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徕商关的蛇怕老鼠是有原因的。
这世上本就没有开金子的花。这些花朵以食人肉为生,为了引诱人们,便生得金子的颜色,骗取贪欲之人的肉身。
因为老鼠常年钻在地下,却不怕那金花,吃遍了金花后,身上自然带着金花的香味。而毒蛇虽毒,却畏惧那至毒的花朵,也就自然畏惧老鼠。
曾经有人发现了它们,想将它们毁去,却没有法子。只好做了一具具棺材,以自己的肉身为引,将金花深深埋在了徕商关的地底下。
那人想,但凡有一丝良知的人,都不会去撬开别人的棺材。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对失了心的人来说,开棺材是多么轻松快乐的一件事。
原来那个人,就是曾经的舒家,白烨的外公啊。
那些深埋泥土的,带着死亡的花朵,就这样,再一次饱食了新鲜的血液。
在这漫天的火光中,它们再一次陷入沉睡,只是不知下一次醒来,又是何时?
它们总是不怕的。
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有喜爱金子的人,它们就永远不会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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徕商关有着许多美丽的传说,即使那里已经变成灰烬,人们依然会传唱那里的故事。
那里似乎包含了人们对于一切神秘的渴望。
当徕商关的人们都死去了,大家开始谈论起那不平凡的地方,那些不平凡的人。在他们眼里,能经历这样的事情,必定在生前有着不平凡的人生。这轰轰烈烈满城葬身火海的事实,能引人无数的遐想。当平凡的日子过久了,索然无味的生活自然需要这神秘的事件作调味剂。
人总是这样奇怪,总要等一种事物绝迹了,他们才开始关注起来。
路边的茶馆里,有个带着面纱的姑娘,正静静听着人们谈论着那诡妙的徕商关。旁人虽看不见她的容貌,可露出来的那黝黑的皮肤也叫人觉得索然无味。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不住的摩挲,仿佛想捉住些什么东西。细细看去,扇子里只画了一方江水,水中倒映漫天彩霞。
她生在徕商关,长在徕商关。
从此以后,她却成了徕商关唯一活下来的人。
她不爱金子,独爱绘扇。她丑陋,却不曾失过心。
兽无心则死,人无心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