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伶龙传 第九章 青梅诀
作者:猫尼卡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在那我尚不十分成熟的认知中,姐姐这种有违皇家礼仪体面的做派,时常让我迷茫不解,甚至有些许反感。

  尽管现在我已懂得“人各有道”的道理——这世上的亿万万人,有万千千种活法,谁也不能说哪种便是对,哪种便是错。

  而夕昼明显比我更早懂得这个理儿,所以她活得潇洒,百无顾忌,享受欢愉任性,也承受中伤与苦楚。

  与先皇仅有一双女儿不同,那时,姥姥膝下有聪明精干的太子储君,有憨厚沉稳的二皇子。

  所以,在我与夕昼接下来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大约就如夕昼所说,寻个好归属吧。我俩虽年轻,却并不是木偶,所以即使身为皇女,也不免为未来隐隐犯愁。

  但夕昼自从私奔一事以来,大有破罐子破摔的趋势,这让当时的我对于未来愈加惶恐迷茫,仿佛看一座隐没在云雾之中的山间狭道,一步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复,从无上的荣光里跌入地狱深渊。

  宴席间的琴声时而轻快时而婉约,重新落座后,我便翻来覆去赏看着太子赠予的一件南国宝器,他特意说明,那是来自逐鹿王室的珍宝。

  夕昼抢了过去,撇撇嘴道:“我还以为皇舅此次不肯宴请各府公子来,是怕我又给他惹出是非,有损皇家体面。原来,是我夕昼太抬举自己了。”

  当时的我听不懂姐姐的这番话,直到随众人去了逐鹿,才了解,原来那时太子本是有意将我送去逐鹿王庭,作为上一次和亲未成的弥补,却在夕昼的极力阻挠下未果——

  取而代之的,则还是夕昼本人,那个口口声声说要自由,要安乐,不肯受和亲摆布的皇夕昼。

  那时我才想起,为什么当晚夕昼在端详了那件逐鹿宝器许久后,突然离席,为什么那天直到散场,姥姥、太子与二皇舅,都再也没有出现在现场。

  生辰宴后的第二天,姥姥一早便来到我的床边,告诉朦胧未醒的我,三日之后,需作远行,去往南边的逐鹿与徽国。

  消息来得突然,待我甩着脑袋清醒过来,姥姥的身影已跨门离去。我记起方才她眼带血丝,似乎没有睡好。

  我全然不知,那个名为阴谋的恶魔,已悄然弥散在了整个琉羽宫,浓重地笼罩在人心里,沁毒了至亲的血脉。它无声翕动,轻轻靠近每一个人。

  梳洗完毕,我一路小跑着踏上候在宫门外的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去往书院。

  天神庙矗立在城中大道所通往的远处,疾行于城道之上,一眼便可眺见,它背依青山,飞檐鎏金,庄严恢弘。

  “昨日请假,今天还来得如此迟。”教书的姬先生一脸不悦。

  由于姬先生不肯入宫为学士,姥姥又极为赏识他的人品与才华,所以宁愿瞒下我的身份,送出宫外求学。听说太子曾对此有过异议,认为皇族未出阁的帝姬怎可轻易出宫混在一群臣民之子中,但被姥姥三言两语便挡了回去。

  我一面小声道歉落座,一面乖乖地翻开了书本。

  刚看了没两行,脑门便挨了一下,一粒小小的红豆落在了书上,我正恼,抬头却迎上了齐朔那笑得没羞没躁的晴空脸。

  我心下烦乱,于是不理他,只赶紧低头佯装看书。

  但整整一天,我都无心听课,只在思索那晚星辰之下,夕昼的话。

  期间,我也曾偷偷呆看齐朔的背影——我想起自他第一次借故来找我说话,已整整两年。姐姐说只有时间不会骗人,那两年,算不算久呢?

  应该不算吧,那到底要多久才算久呢?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站到我面前,彬彬有礼又带着一股子自信的男孩子气,我在宫里面时,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年。

  “我叫齐朔,齐天的齐,朔日的朔。”

  “未央,我娘最近也不知怎么,老跟我提爹那些同僚家的小姐们,烦死了。只要下次带了你回去,她应该就不会再为难我了。”

  “问我为啥拒绝了丞相家的三小姐?真蠢,因为我有未婚妻了呀,虽然她还没承认我。”

  “未央,你家在哪里啊?这学堂上半数人家里我都去过,就你的我没有,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呗?怎么也得提前拜见。”

  ......

  在素朽书院的那两年里,齐朔总是如此在我耳边厚着脸皮地念叨,我本该烦他,可却莫名其妙地越来越习惯。这习惯让彼时懵懂的我心生恐慌,疏远冷落的同时亦急于向姐姐寻求答案。

  下了课堂,我照例是往屋外走,齐朔也照例远远跟了上来。

  几个同窗擦肩而过,随之而来的是细碎的冷言冷语,仿佛刻意说给我听。

  “不过是个商人之女,逞什么傲,早看不惯了。”

  “就是,齐朔竟为这不懂事的小不点儿拒了好几个门阀小姐,想不通。”

  “他有耐心,就让他耗着呗。”

  当时,我一个十一岁女孩的心性,根本压制不住那霎时升腾起的怒气,平生第一次被人羞辱,心下只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当齐朔跑来我身边时,我就同一个羞愤任性的孩子般,原本的茫然不决加上此时心下的火气,竟全想撒去他身上。

  “未央,昨天怎么没来呢?你可不知道......”

  “我来没来,与你何干啊?”我恼怒地回道,不去看他的脸。

  “嗯...”他顿了顿,“怎么不与我相干啊,我可是答应了要给你礼物的呢。”

  他转到我身前,嬉皮笑脸:“你还记得,上次,就在这儿,你答应过我什么的?”

  “我答应你什么了?”

  “嘿,小丫头,说好了不许耍赖的。我这礼物一祭出,你可就是我的人了啊。”

  “你......”听到他如此不要脸地擅自替我做了决定,我心下一懵,想也未想,便脱口怒斥,“未来之事,岂可儿戏之?你的东西,我不要便就是了!也自不耽误你这个太辰院高官之子再考虑那些贵族千金们!”

  现在想来,我自然过分,但当时我满心的迷茫与委屈,只莫名觉得自己身负艰辛,而齐朔却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懂。

  当天空仅有宫墙一隅,当心绪会被几句碎语挑起,当想象中的未来仅仅包含了皇亲、书院、宫宴与对自身归宿的迷茫时,我不自知地把青春初期的困扰任性地放大,并以为,那便是未来的全部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