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伶龙传 第二十五章 小筑
作者:猫尼卡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程大人,我知道您清风朗月,才貌兼备,在宫中不乏仰慕,但......”我试着把话解释清楚。

  “但在您的皇祖母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其实只属于殿下一人。”他突然打断,接过话道,“亲人之间,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圣上曾失去过太多,她深切地明白,亦深切地珍惜。现如今,臣虽日日伴君左右,服侍于陛下,但就如同服侍于这个国家一般,仅有为国为民之心。陛下待臣,也是如此。家国,有时是两码事,臣只是个好用的工具,鞠躬尽瘁罢了。希望伶龙帝姬以后,再不要有此言了。在陛下心中,微臣......实在不值得与殿下您相提并论。”

  他突然变得一脸郑重,话语里甚至隐约带着恳求的意味。仿佛介怀已久,仿佛我再多抱怨一个字,便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遭受灭顶之灾。

  原来,敏感如他,也知道自己频繁地跟随姥姥出入宫廷,权势日益增大,已招致各方不满。所以,才主动询问,主动解释。

  而方才的这番话,未必只是对我一人所说。

  我想起那日在军机处外,伴随我身边的侍卫,谈起程玄信时所说的话——

  “程大人是好,在这琉羽宫的所有大臣中间里,也就数程大人最没个大人的架子。我记得有一年过节的深夜,别的侍卫都特准回家去了,程大人忙完从院里出来,看我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抹袖子想故去的父母,他竟然陪我坐了下来。同我谈心,问我家里的情况,还给我贴补了银子,说是过节值夜的额外报酬,可我知道他那会儿也不挣几个钱。想那年,我在鸿胪院当差的时候,他还是只个刚通过殿试入宫的小官臣,也没什么家世背景。我那时天天值夜,就天天儿地见他披星戴月地处理公务,几不着家。程大人这个人,上不媚主,下不欺人,他能成为鸿胪院的主事,是当今圣上有眼力啊!”

  回想起来,我好像突然间,就有那么一丝理解他了。

  他不同于我和子昴,皇族后裔,只要不出格惹事,还是可以安安静静享受富足尊贵的生活。

  而他程玄信,靠什么呢?无非是圣上的赏识,无非是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做个尽力卖力的好工具。

  此刻看着他分寸略失,露了自己的软肋,我反倒没有了先前的排斥之感。

  “我方才,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同情地看着他,小声解释道。

  玄信的身躯僵硬了一瞬,但转眼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那真是我......小人之心了。让殿下见笑。”

  方才站在门口的医师,早已自觉地退出到门外。

  程玄信沉静庸雅的身影被升起的朝阳在地板上拉得老长。

  我们静默了片刻。

  而后我不忘使命地问:“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也替我谢谢姥姥的好意,只是......”

  “殿下可否在今日迟些时候,再召唤臣下。我想起医师早上出来的路上同我说,来得仓促,有几方药,还未调好。”

  他大概是想起我一开始说只有半个时辰的接待,猜到不便,于是主动请辞。

  说实话,比起子昴与李百儿,玄信实在是个聪明又敏感的人,平日里对诸事洞若观火,必要时可杀伐果决,也可细腻体贴。

  难怪姥姥在青龙朝歌的济济人才之中,独独重用了他。

  以玄信的性格,既然主动提起,那应该会替我处理好回禀姥姥之事。

  我满身轻松起来,这洛迦殿早晨的朝阳,简直可爱极了。

  “好啊,我就出去散会儿步,今天的阳光好极了。”我一高兴,语气也变得不那么紧绷严肃起来。

  “远么?”他微笑着问。

  “这......挺远的,山里风景好,苓山又有重兵把守,不会有事。”

  “圣上嘱咐过,要带侍卫跟随哦。”

  “我又不是出宫,只在苓山上而已嘛,带着人怪不自在的。”我嘟起嘴。

  “殿下,您自小生于宫中,又是由圣上亲自带大。但即使尊贵为大帝姬,也请不要凡事任性随意,免得糊里糊涂地介入了朝廷的敏感政事。”他看来是不肯轻易纵容了我轻松的心情,又突然肃言肃语起来。

  我心下一紧,问:“大人的意思,是?”

  “国与国之间的情势利益纵横交错,瞬息万变。臣担心,殿下如此凭心随性,有朝一日,事态骤变时,会成为那个被万众指认的导火索,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玄信的“逆耳忠言”里,似有所指,听得我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也是,他的消息如此灵敏,如何不会知道我昨夜的种种古怪呢?

  他知我曾混迹于逐鹿的刺客组织,未必不会联想出什么。

  我虽为大帝姬,但在宫内毫无自己的势力,连个贴身的侍女和侍卫都没有,完全不比他程玄信耳目众多。于是,我除了依靠身份任性,还能如何呢。

  大不了,就是再一无所有一次嘛。已品尝过失去一切滋味的人,便不会那么惧怕“灭顶之灾”。

  反正委屈求全、谨小唯诺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如随心所欲来得果断痛快。

  我心下感激玄信的好意提醒,对他的好感也多了几分,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愿意承担后果。于是,便看似认真实则敷衍地应了他。

  午后。

  我偷偷摸摸地从乱葬岗回来,满心的安慰欢喜。

  “可知程大人此时在作甚?他让我午后传唤医师的。”我问侍女,带着好心情。

  “方才大人已差过人来了,马车已备好在后院,就等殿下您散步回来呢。”侍女回禀道。

  我出门,看见玄信为我备的带着逐鹿风情的精巧马车,虽疑惑,但也没有多问,便随车出了宫门。

  出了庸安宫数里,山路变得崎岖起来,我掀开车帘,四周是密密的竹林,虽是午后阳光灿烈之时,细密交织的竹影却把前方的石路小道都映得幽暗。

  又走出不久,阳光便穿过丝竹制的车帘霸道地刺了进来。

  我刚要掀帘看个究竟,马车却在此时停下。侍仆开门低首,恭敬地搀扶我下车。

  面前,是腾着淡淡碧气的如镜湖泊;四周,是奇形异状,竖向天空的青黛山峦;湖泊的尽头,是飞流直下的一条银带瀑布,远远泛射着阳光的色彩。

  湖心有筑,渺然浮水上——那是一间通体以翠竹制成的水中亭屋。

  粼粼水波映照在其上,水榭流光,光影交错,似是真实似是虚幻。

  亭屋四围,薄如蝉翼的条条缦帘,天女舞袖般,于风中优雅轻扬。

  一叶小舟摇摇晃晃,将我缓缓带向小筑。

  我听到了隐隐的丝竹之声随波飘来,那是不同于宫宴的艳浮轻佻,确是清雅古朴。

  抬头看去。青天下,银瀑前,碧湖中央,小筑外的竹廊上,一位身形修长的少年,正伸手挡开在他面前妖娆轻舞的丝幔,走出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