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把个头磕得震天响，原本额头上就有好些伤口，这么一磕，更是血流如注，看得我心惊肉跳，忙伸手扯住他：“有话就好好说吧，这么磕下去就算磕死了我也不知道你要求什么。”
陈五一张脸被鲜血模糊得有些狰狞，我偏了头不去看他。
“公子，我求你收了春春和莺儿做你的奴婢吧。”
“我都说了，三百两银子对我不算什么，只要小爷我高兴，便是三千两我也不在乎。”我口气很大，再说了，我身边也有三个丫鬟了，干嘛非要摆谱装贵族要一群丫头伺候呢？
韩春春在一旁泫然欲泣，“二哥，我和莺儿愿陪着你同生共死。”
这又不知唱的什么戏，倒显得有情有义的。
“公子，我求你了！”陈五说着又猛的磕头，真怀疑他那头是拿木头做的，竟然像不知道疼似的。
这人怎么这么纠缠不清，我有些烦了，冷了脸：“你若是再磕下去，莫怪我不客气。”
“公子，你帮春春还了这笔债，原本春春就该给公子做下人的，我知道公子是善人，只是如果公子真心可怜春春的话，就定要收了春春和莺儿给你做奴婢。公子，那柳林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只要是得罪过他的人，明着他不敢怎样，但暗地里却要做些阴损的事情，这次欠了他三两银子，就被他逼得要出人命，赔了他三百两银子，下次若是被他再盯上，只怕三千两银子也不够，到时只怕春春和莺儿的性命都要赔进去。公子既然发了善心，就再多可怜可怜她们吧。”
陈五这下总算流畅的把话说完了，显然着急得很。
子佩朝我笑笑，似在促狭我。这年头，好人真不好当，当着当着，就成了奴隶主了。
“你不是她二哥么？你就不能护着她？你刚才不是说你大哥也在这场子里么？兄弟这么多，难道还保护不了两个弱女子？”我还是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我们只是异姓结拜的兄妹。我和大哥一无财二无势，好在是男子，勉强能自保，春春和莺儿都是女流之辈，若是没惹上柳林江，还能安生过过日子，只是……”
“那柳林江莫非比附骨之蛆还可怕？”我觉得有些好笑，就算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黑社会老大，也不可能每天那么有空去追着两个小姑娘不放吧？
“他要春春和莺儿给他做小。”陈五凄然一笑。
韩春春虽然长得比较壮硕，但身材还是极匀称的，五官也算得秀丽，的确能让男人心动。
“哈哈，那你凭什么以为我敢和柳林江对着来呢？说不定我也得屈从于柳林江，乖乖的双手向他奉上韩姑娘和莺儿呢。”
“公子莫要戏耍小人了，只要公子肯收留春春和莺儿，小人愿以死相谢。”
靠！什么叫以死相谢，是想以死相逼吧？我差点就骂了出来。
忍了忍，还是摆出良好的风度来，“我要你一条命做什么？难道以后见了阎王跟他说这人是为了答谢所以一头撞死在我面前的么？恐怕阎王不会这么想，说不定还把你这条命记在我账上，算成我的罪过。那我岂不是不该发这个善心？”
陈五似是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又急急的磕了两个头，“谢谢公子，这辈子我陈五就算为公子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难道你比牛马力气还大么？”我微微一笑，“只可惜方才那香汤渴水没喝尽兴，聒噪了这么久，口也渴了。”
陈五愣了愣，忽然也笑了起来，满脸血污中的这个笑容不见恐怖，只觉光彩照人。
“小人这就去给公子煎汤茶药去。”说着也不顾身上伤痛，爬起来就朝他那担子走去。
“我几时说了要现在喝的？你那满身血腥的，怕要倒了大家胃口。”我冲彩云道：“你去雇辆马车，告诉车夫我那院子所在，让韩姑娘和陈五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再接了莺儿去我那院子吧。”
我这话刚说话，又听得两声噗通，韩春春和陈五又跪了下来，这古人跪得可真勤，看来得好好适应一下。
“对了，你再量量春春和莺儿的衣服尺寸，一会你送了他们上了马车，便去锦衣坊那边候着我们，也帮她们订几件衣服吧，好歹也算是我府里的人了。”
彩云连声应着，带着韩春春和陈五去雇马车了。
处理完这些，心里十分的高兴，觉得自己真是个天字第一号大好人。
回头看到子佩雅蓉墨琴三人，竟都是十分赞赏的看着我，尤其是墨琴，两眼泪光闪闪，盯着我眸子都不转一下，好像看久别的情郎般，我情不自禁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故意苦笑一下，“唉，真是好人不能做，我那院子都快成女儿国了。”
墨琴这才回过神来，冲我柔柔一笑：“小姐真是好人。”
“错，怎么能说是好人呢？分明是大好人。”我故作不满。
“清欢姐姐还要去看别的热闹么？还有好多表演戏法好看呢。”子佩问我。
“不看了，去锦衣坊吧。真邪门了，每次出门我都能遇上点事，难不成真是‘贵人出门招风雨’？”我自嘲道。
雅蓉跑到我身边，挽住我的衣袖，“姐姐性子爽朗，又爱打抱不平，遇到些事情总是难免的。再说今天这事也有趣得很，我巴不得天天跟着姐姐出来耍。”
“出来一趟就被人讹了三百两银子，要天天出来，我那里就算堆了座金山也不够花的。”
“谁不知道姐姐你是个大财主啊！上次在修义坊肉市见到那老和尚，人家才说了一句化缘，她便给了人几张金叶子和一颗上好珍珠，倒像家里堆了几十座金山似的。”
子佩这么一说，我真觉得自己挥金如土，是个存不住钱的。
“我倒还真有座好金山呢，那金山里随便掉下来盒腊面茶，我就享用不尽了。”我兴致大好，又打趣起子佩来。
子佩突然停了步子，盯住不远处的挂着一溜红纱栀子灯的高楼不动，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立着个身影，正被一个妖娆女人往门里拉，那个身影好生熟悉，我忍不住叫道：“那个不是你哥哥子安么？”
雅蓉墨琴听闻也往那边张望，只是那人正好进了门，已看不见了。
“清欢姐姐想必眼花看错了，我哥哥从不会来这等下等地方。”
我见子佩脸色一阵发白，知道自己刚才那话说得不妥，忙笑道：“方才被陈五那些人闹得胆怯头昏的，现在看到个人就巴不得是自己认识的，那人哪有你哥哥一半的俊朗，看错了看错了。”
雅蓉吐了下舌头：“清欢姐姐错得离谱了，子安哥哥是什么人物，怎会来这种地方？”
是啊，黄子安是什么人物？怎么会到青楼来？家里还有个待产的老婆，又有个看起来对他挺痴心的丫头春妍，为什么还会到这里来呢？我自认眼力惊人，是绝不会认错人的。
只好讪笑着糊弄过去，心里却存了个巨大的问号。
我和子佩各存心事，待到了锦衣坊，才又有了欢声笑语。
彩云早到了片刻，已经高高兴兴的选除了好几匹布料，见我进了店里，高高兴兴的一一指给我看，“小姐，你看这几匹浇花布【注一】花色多好看。”
“嗯，看起来也还别致。”我点了点头。
店内一个妇人忙上前在我身边说道：“这几个花色是临安城里最有名的‘李装花’做的刻花印版染的呢，穿起来最是别致大方。”
“这几匹布都给我包起来，再去给我雇辆马车把布匹放上去。”
妇人眉开眼笑的应着，叫了店里的一个伙计包了那几匹布送了出去。
“那些布就拿来做寻常的粗使衣服吧，一会问问这店里有没有好的针线女红，请了到宅子里做去。”
我边说边去看里面那些绫罗绸缎的布匹，见好些花色看起来都十分不错，便挑自己喜欢的素色净面的选了好些，“这个要四匹，那边那两个也一样要四匹，左首的这三种拿三匹……”
妇人在旁边边看我点着，边吆喝道：“玄色织金麒麟补子尺头四匹、南京色缎四匹、大红斗牛纻丝三匹、翠蓝云缎三匹，紫色织金云绢五匹，鹅黄蜀锦五匹，红绿潞绸三匹，织金纱缎两匹，翠绿汉锦四匹、丁香色火浣布五匹、净白素缎五匹，其余花素尺头共十匹！”
妇人喊着那些布匹名称，我也在心里一一的记了下来。
雅蓉吃惊的看着店里的小杂役把一匹匹布扛出去，不解的问道：“姐姐，你准备在家里开绣坊么？”
“我还嫌这些不够呢，只可惜别的花色不够好看。”
彩云墨琴两人更惊得什么似的，“小姐，这么些布匹怕是再多四五个人也穿不完。”
“眼下宅子里，算上春妍、你们俩，韩春春姐妹俩和我，就是六个人了，六个人四季的衣服就算每季只做两套，也要好些布匹，我还想给每人每个季节再做两套男装，这又要好多布匹。”
“小姐，我们四季的衣服都有么？”彩云听得喜滋滋的。
女人天生好穿新衣，哪朝哪代都一样，我微笑着点头。
“再说雅蓉妹妹这么美一个人，我做衣裳也舍不得漏了她，我做几身衣服，也要给她做几身。最要紧的是还得再备些上好的花色喜庆的布匹，逢年过节的送个礼打个赏都是需要的。”
旁边的妇人又高高兴兴的走到我身边：“公子可还要些别的？”
“今日暂且就要这么些吧，若是以后有了新花色，你再派了针线娘去我那里给我看看花色，有合心意的你们再送上门吧。”
“只这几日便又有新花色要出，公子只要告知你府上具体位置，我定让人送上门去。”
我点头道好，又问：“你这里有针线活好的女红裁缝么？我要两三个跟去我府上，有几十套衣服要做。”
“有有有，我一会就叫上三个跟着去。”
妇人想必是老板娘，见这笔生意做得顺当，脸上一团和气。
她正跟我陪着笑，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声对她耳语了几句，她听完脸色大变，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厮脸色惨白，“小的哪敢说半句假话。”
妇人脸色愈发晦暗，对我行了个礼，低声道：“这位公子，方才那些布匹我不卖了。若公子愿等的话，五日后我定重新照着这些布匹花色给公子送去一批新的，若公子不愿等，往前半里还有家云华坊，布料也是极好的。”
………………
我怎么净遇到这些烂事，亏我还花了心思挑了半天。
“若是我不答应，偏要买呢？”我跟她较真了。
妇人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脸白如纸，呀的叫了一声，偶人似的摔倒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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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浇花布，就是现今民间的蓝印花布的前身。这种印花布，是民间妇女重要的服装面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