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侧脸的线条柔和且优美,她浅浅笑容藏着对未来的憧憬,当然,这憧憬中也掺杂着迷茫与纠结。若天下可以一分为二,一半归父皇,一半归暮非尘,两个国家同样强盛,同样安乐,同样和平……那该有多好!对了,也不好,雪夜和六婶要怎么办?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牵绊,这么多顾忌呢?千丝万缕的情,缠绕在一起拼作无可预知的人生路,好累。
雪夜似被她的表情触动,她转身正对她:“你的词用错了,作为女子求个携手白头的一心人有什么不对?你的期望并非‘奢望’,既然有这样的期望,那就不顾一切让他眼中只看得到你,心里只容得下你不就结了。”
天音笑出声:“雪妹妹,说你明白吧,你却误会我和夏池,说你不明白吧,你又能说出这样的惊人之语,我竟看不懂你了呢。”
“天音——”瑞王站在院门前冲她们挥挥手,天音点点头,转身望着雪夜道:“我该走了。”
“恩。”雪夜轻声应了,待天音走入雨雾中,她突然冲她背影幽幽道:“某人一旦回复,我会立刻帮你带进宫。”
天音停在梅树下施施然回首,定睛看了一瞬,唇畔绽出朵灿如夏花的笑容。
雪夜不自觉地也漾出抹浅笑,或许以后,她可以考虑考虑每月到晨漓殿小坐片刻。
此时,难得片刻交心的姐妹俩谁都没猜到,即将发生的一场变故将这个雨夜中款款温馨打得支离破碎。
天音登上马车,红绡已等在车内,天音冲她安抚一笑,旋即挑起窗帘对瑞王道:“多谢六叔。”
瑞王点点头:“赶紧回吧。”
“恩……”
马车徐徐往角门行去,刚走出没多远,天音突然阻止:“等等,停一下。”她探出头冲瑞王的背影喊道:“六叔!若梦到上战场的朋友受了伤……算不算是……不祥之兆?”
瑞王转身注视她片刻,轻松挥挥手:“边关捷报频频,追云骑已深入神狼族腹地,相信不日便可凯旋,退一万步讲,就算追云骑败了,我倾尽全力栽培出来的徒弟也会活着回来。借用你六婶的话:梦是反的。所以无需为那小子多操心。”
天音肩膀一沉,全身放松下来:“那我便放心了。”
瑞王微笑,负手走进停烟阁。
当马车直奔赦宣台的同时,阴暗甬道中银衣紫竹闪电般沿来路返回。陛下,咱们都被骗了!好阴险的赵鹤,好厉害的楚阁主,好虚伪的瑞王殿下!还有胳膊肘朝外拐的公主!
白天,羽帝听过天音所述梦境,一时不安,遂叮嘱紫竹晚上沿密道探探上官府,紫竹遵命查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何异常。还记得先帝曾说:君主当用德才胸襟服众,若用此等伎俩,只能证明朕并不称职。羽帝自小受先帝影响颇深,于是地下密道多年未曾启用,地面上积着厚厚的尘土,若有人来去,那脚印是抹不掉的。
因为平时就比别人都多留个心眼,紫竹自作主张将上官啸身边几个亲信的府邸也探查了一番,最后那人家住城北,待确定全无可疑之处时,他却在回宫的路上意外发现某条岔道竟有两排女子足印,而且足印很新。大惊下,他寻迹追至赦宣台,擅闯密道之人已没了踪影,于是他再次潜入密道往回探,结果就探到了晨漓殿。
这还不算最离奇的,窥视殿中,公主身边的紫夕守在一架屏风前,寸步不离,而公主帐中,竟睡着碧舞!当即他已判定,擅闯密道者必是公主与四个丫头之一。公主若出宫会去找谁?他第一个便想到雪夜,继而联想到楚笑幽。
顺着疑惑,他飞速抵达瑞王府,那时天音和雪夜刚在回廊下站定,恰巧,就站在紫竹头顶。紫竹悄悄将密道顶端打薄一层,凭借他绝顶高手非人的听力,她们的对话尽数落入他耳中。
他庆幸上苍偶然间点破了秘密,更庆幸自己一如既往地多心,若非多心,他便不会在陛下没吩咐的情况下探查上官啸的亲信,如此一来,他便不会去城北,也不会发现足印,更不会撞破公主胆大妄为的举动。
当他赶回宫中时羽帝已安寝,他轻轻停步于帐外,一时踌躇该不该唤醒羽帝。或许,这是陛下能睡的最后一个安稳觉了,明晨再禀报也不耽误什么。他低声一叹,刚准备离开,因牵心上官啸根本没睡实的羽帝眼帘微启:“紫竹——”
紫竹怔愣半晌,终上前拂开纱帐:“在,属下回来了。”
“恩……结果如何?”
“公主的梦,只是个梦而已。”
羽帝长舒口气轻松笑开:“朕想也是,上官啸虽老奸巨猾,却根本不可能知晓九华宫下的密道。如此,朕可以放心睡了,你也休息吧。”
紫竹欲言又止,羽帝眸光渐渐转沉:“还有话没说?”他坐起身淡淡道:“反正朕也没睡着,有什么一并说出来。”
紫竹撩袍跪地:“属下办砸了一件大事,请您降罪!”
羽帝凝视他沉默不语,紫竹他太了解了,若非真正的大事,他不会跪地请罪。
“地下密道确有人踏足,但与上官啸无关。”紫竹不再犹豫,径直将今夜所见所闻统统告知羽帝,待说完时,羽帝呼吸粗重、双目充血,他一把将纱帐整幅扯了下来,样子极骇人:“紫竹,你发誓亲耳听到这些对话出自雪夜与天音之口!”
“属下用性命和对您与先帝的忠诚发誓,绝无虚言。”
闻言,羽帝像被一杆长矛穿透胸腹,他极痛苦地合起眼帘,手指、胡须、双肩,每一处都克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片刻后,他仰头大笑:“赵鹤!你当真高明!龙君竟是暮非尘!怪不得折了孟途你依旧沉得住气,怪不得六弟和楚笑幽没有绝望……朕太愚钝了,活该被你们玩弄于股掌间!”
“陛下……”
羽帝笑声骤停,脸刷一下沉到极点,如冰封寒潭:“起来。你虽有误报失察之罪,但罪魁祸首不是你,起来!”
紫竹依言而行,羽帝下床,赤脚踏在地上厉声道:“来人!摆驾晨漓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