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乐冲到她面前,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谢谢楚碧娘。”
离开舒韵阁后,怀乐急于与子颐分享这个好消息,就像出笼的小鸟,往沁园飞奔。
她与子颐完全算得上是不熟悉,可不知为何,打从第一眼开始,她就从心底相信他,相信他能打败妖魔,相信他不会伤害她。他不像父亲,不若兄长,更不是朋友,他甚至不按常理出牌,而且性格很恶劣。但是,他不是一个坏妖。
顺着他所指的楼阁,一口气跑到门前,那是与自己所住的乐苑楼完全不一样楼阁,说不上壮观,却有一种飘渺的恍惚感,名字叫宁音阁。
“小云果儿。”熟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来。
怀乐蓦地抬起头,见到想找的人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脸色苍白得接近透明,不禁吓得跳开两步,不知道为何,在见到他的瞬间,第一反应不是分享自己当了侍琴的喜悦,而是被他欺骗去了舒韵阁的郁闷,语声不禁大了起来:“我叫怀乐,不叫小云果儿!”
“是,乐乐。”子颐从善如流,不经意间身体颤了颤,急忙伸手扶住旁边的门框,生怕她看出异样,又堆起漫不经心的笑容,只是嘴角扯得有些艰难。
怀乐瞅他一眼,见他没说什么,忍不住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子颐嘴角绽出一丝笑意,微微倚在门边上,讨好般道,“乐乐,乐乐,唱首歌儿我听,好不好?”
不是歌,就是曲,怀乐突然开始讨厌这两个字,他一来什么也不问,就叫她唱歌。真是脑子坏了来找他。她心里暗暗鄙视自己,头也不回地朝园外走去。
身后传来子颐撒娇般的声音,拖着长长的:“乐乐……”尾音渐渐消散了,似乎有些中气不足。
又装了。
以他这种妖怪,应该又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如果问他,他说不定又会说,这本是我的居所之类之类的……越想越郁闷,她猛地回过头——
子颐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头刚好磕在门槛上。
怀乐心中一惊,快步跑上前。
只见他的一手紧紧捂着胸下,脸色比前一夜的月色还要苍白三分,眉头紧拧着,额间渗出细汗,似痛苦难耐,微微张开的瞳孔里映出残花的影子。
怀乐心头一阵恐慌,拼命捉住他的肩膀摇晃:“你怎么了?”。
他身体绷得极紧,喘着气,极力忍耐着痛苦,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过一会就好。”
“不!”怀乐心焦不已,想做什么,却无从下手,咬咬牙,她伸手将他抱坐起来,靠在门框上,用手揉着他被磕的脑门:“这是怎么回事?”
子颐没再说话,他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胸腹,用力到骨节发白。
怀乐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贴在他的上面。那手硬邦邦的,里外透凉。
子颐微微睁开眼,血色尽失的唇上浮起一丝艰难的笑容,“乐乐,陪陪我,好不好?”
怀乐略一迟疑,在门框上坐下来,将他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把下巴搁在他的头上,手依然握着他的手,轻轻道:“嗯。”
子颐吁出一口气,反手捉住她的,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沁园里静悄悄的。
没过多久,他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昨晚才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呢?她的心中百般疑惑。瞧见他额角上湿乎乎的,皆是冷汗,便抽出一只手,取了帕子替他拭掉额角的汗水。
帕子……她蓦地想起他昨夜受伤的情景。
莫非是受伤没好,故意用妖力清掉血迹欺骗了她?想想也是,一个妖怪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把阻止土地吸他的血,最多是用术掩盖掉痕迹不让她发现罢了。
她看看子颐,见他双目紧闭,便将手轻轻探入他的衣下,寻找他的伤口。
咔——
附近花枝似乎被什么压断了。虽然无风,树叶却疯狂摇摆起来。
怀乐一惊,像触电般,倏地收回手。手肘不经意撞在他的肩胛上,他一下子睁开眼,捉住了她的手。她脸色一红,紧张地看他:“你没事吧,我……”
子颐也霞飞双颊,别扭地用袖子遮住她的视线,故作不在意:“小事一桩,不必多虑。”
怀乐第一次见男人也会害羞,反而大胆地将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质问道:“土地不是不敢吸你的血么?”
子颐尴尬不已,赶紧用抬手遮脸,却被她一把按住,一动也不能动。他受伤,又是靠在她怀里,处于绝对劣势,可他又不愿说,一脸哭笑不得。
他想了想,对于自己受伤的事,不再对她隐瞒。
与她猜测的无二,他的伤果然来自前一夜要杀他的敌人。
不知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怀乐把他扶进宁音阁,躺在床上,却一直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简直就像是一尊塑像。
子颐的脸色不大好看,他只能躺着,可这会儿无聊得很,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便奋力拧被面,扔枕头。怀乐眼皮都不抬一下,全当他是空气。子颐更加无聊,于是千方百计地引逗她说话。
“乐乐,今天去楚碧娘那里,有没有什么收获?”
哪壶不开提哪壶。怀乐看也不看他一眼,把脸扭到一边,看着窗外招摇的艳丽花朵。
没话找话失败——子颐有些挫败,心里知道这小女孩记仇,可这样记仇法,委屈的可是他自己。他偷偷瞅了怀乐一眼,突然闷哼一声,用手捂住胸口,肩膀弓下来,好像疼得入骨。
怀乐这才动了动,伸手扶住他的身体,往他的伤口处看,发现没有变严重,便又坐回去,子颐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装傻道:“乐乐,你生气了?”
怀乐用力将他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掰开,看都不看他一眼,又把脸转向窗外,看着阳光倾泻在花枝上,朝气蓬勃。
苦肉计到此宣告完败。
子颐无力地躺回床上,苦思冥想,寻找新计谋。
怀乐在他看不见之处,轻轻叹了口气。这事儿,她心里自责远远多过生气。如果她没有来宁音阁,那谁来救他呢?
她预料到子颐看不到,却忘记了妖怪的听力绝非常人,这一声叹息钻进他的耳中,他心中暗道有戏,立刻垮着脸,委屈道,“乐乐,我渴了。”
怀乐脸上的内疚来不及收回,只好用力瞪着他,做出凶恶的样子道:“你什么时候能好?”子颐舒服地将脸埋在软枕中蹭蹭,模糊着声音道:“恐怕要些时间。”没听见怀乐回话,他悄悄从软枕中露出眼眸,只见她转身去取茶杯,几缕发丝随着动作散落在红扑扑的的脸上,估计是被气的。
前一夜,她陪着自己与猎仙者开战,没有害怕,也没有逃走,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她冲上来想要保护他,虽然弄巧成了拙。他呆了一会,好像从未曾认识过这个人似的,睁大了一双像猫一样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这个人是他在沁园里,遇到的唯一一个人,不怕他,不敬畏他,却关心他的人。
他忍不住轻轻地笑了,慢慢闭上眼睛,感受软枕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清清软软,有一点甜。怀乐将茶具放在几上,靠着他的身子在床边坐下来,见他把脸藏在软枕中,以为他疼得难受,心顿时软了下来,柔声道:“还疼不疼?先起来喝点水。”
子颐“勉强”睁开眼,怀乐立即将茶杯捧上,他对这种态度十分受用,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又躺下了。
怀乐将茶杯放好,伸手拉起喜相逢的锦被替他盖了,捻好被角,柔声道:“我去找大夫,很快就回。”
子颐猛地伸手扯住她,像负气的小孩般道:“不要!”
她再次强调:“很快的。”
子颐叹了口气扶住自己的额角:“乐乐,普通大夫是治不好我这伤的。”
怀乐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也对。”坐回他床前,她一脸歉疚,讪讪问道:“那要怎么办?”
子颐扬起笑脸,轻轻地捏起她的脸,很俏皮地,很认真地,很温柔地捏着:“别用这眼神看我,我是妖怪啊,很快就好的。”
“真的?”怀乐不敢相信。
“要不,让你看看?”子颐作势要拉开衣襟,略微扯开的衣襟,完全可以看出里面什么也没穿。
怀乐想起之前伸手到他衣下的“不检点”行为,脸颊突然开始发烫,“不要!我只是……我只是……”
子颐唇角微勾,轻而易举地说出她的心底的秘密,“担心我,对不对?”
她有种被人窥视的难堪,负气地撇过脸,微微低下头去,小声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愿意怎样就怎样。”